“这很难做到。”谢观客观评价道,“你就是独一无二,就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是这样,只不过或多或少有重叠。”
“那我重叠度为什么这么低?”
他不置可否:“这个确实。”
纷纭刹那,卉满隐约想到了很小时候的事。
福利院里,年纪偏小的孩子更容易被领养,卉满也被领养过几次,模糊的几岁的时候,然后又被弃养了。
她对那些经历有些记不得了,甚至忘了领养人都有哪些,明晃晃的伤害其实没有发生,被送会来时整体而言是温和的,至少有冰激凌吃,但是她好奇趴在门外听到了那些话,听墙角这个坏习惯也是从那时蛰伏的。
她听到了领养人和福利院的大人们在讨论什么。
“这个孩子有点怪啊,跟其他人不一样。”
“太孤僻了,我们只想要个正常孩子。”
“而且她被丢弃是因为有什么遗传病么?”
冰激凌融化在手里,卉满心里疑惑,只要跟别的小朋友一样就可以了么?她也会有家了么?
怎么跟大家一样呢?她对这个问题疑惑不解,后来,越长大越离群,性格独,这个被遗忘的问题彻底一去不复返。
人的心灵非常细嫩娇弱,一旦受了伤害便难以复原。
她忘了那些事,那些话,但它们都存在过,足以让一个孩子的心灵器官变形,遗毒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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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卉满收到了赵游的电话通知,这个孪生姊妹约她再次出门。
临出发前卉满精心打扮,她在镜子前打哆嗦,给自己鼓励打气:“我一点都不紧张,我真棒。”
“谢观!”她突然喊道。
“yep?”
“我扣子扣不上,快来帮帮我啊。”经手过上亿资金与数字的手,此刻在颤栗发抖,谢观给她扣扣子,梳理头发。
“你很紧张?”
“我一点都不紧张。”
她再看镜子,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衣服不好看,于是又是一番折腾。
谢观注意到她有点太紧绷了。
“你感到不舒服么?”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卉满万分忐忑不安,突然下楼藏进衣柜里,拉上柜门不敢再出来。
谢观去敲敲衣柜门,站在柜门前沉声说:“如果你想见她,那就去见,按照现在的情形看,不会再有更差的结果了。”
“她不喜欢我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她没有必须的义务要喜欢你,她只是在亲缘上跟你有关系。”
他缓缓拉开柜门,蹲下身,卉满两眼看着他优雅的漆黑鞋尖,有一种稳重的感觉降落,临阵脱逃的念头不禁退了退。
“万一,她讨厌我呢……觉得我奇怪,或者别的什么……”
“奇怪跟讨厌并不是近义词。”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比如你虽然很奇怪,但我并不讨厌你。”
卉满有了点信心,问:“那你喜欢我吗?”
谢观不回答,只是亲她。
卉满把头偏移,记起他说过的话,他永远都不会跟她结婚,也就不会有破除一切的喜欢。
顿时又有点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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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观是因为这两个古怪双胞胎不和,所以才放任卉满去见面的,但不会想到,意外发生了。
第二次见面,卉满很实诚道:“我上次对你撒了谎,我现在没有工作,还在读书,工作是之前的了,之所以丢了,是因为我怀了孕。”
“未婚先孕?”
卉满点点头,还是有点难堪的。
赵游皱眉:“孩子是那个老男人的?”
卉满小声说是。
“他没有跟你结婚?”
“没有,他说不会跟我结婚。”
“Shit!”赵游破口大骂,“他搞大你的肚子,却不娶你!他骗了你!”
她一副提枪上阵的架势。
卉满被吓到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姊妹脾气这么火爆,她想起那个梦境,她一人一马孤身提枪去索要金币赔偿时,那时候她才十四岁,顿时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姐姐,其实一开始也不是因为他……”
卉满跟赵游讲了很多自己的事,接下来,她们的对话像对暗号一样。
卉满说:“我喜欢物理。”
赵游回答:“我也喜欢。”
卉满试探:“绿色?”
“喜欢。”
卉满再探:“鬣狗?”
“喜欢。”
赵游抬起手腕,给卉满凑到鼻尖闻:“好闻吗?”
“好闻。”
“至少,我们有了一些共同爱好了。”
最后赵游主动站起身来:“去吃拉面吧……加煎蛋的那种。”
她们找到了家路边小面馆,赵游把碗里的煎蛋放到她碗里,跟卉满不一样,她吃饭不护食,或者说她愿意把妹妹爱吃的东西让给她。
卉满一下子哭了。
因为天生没有爱,所以她根本不把爱放在心上,收到了爱意她不知道该揣口袋里还是放在心窝里,该怎么回敬,从前,一直,她是个孤僻的人,对待爱意的态度就像乱蓬蓬的雨丝。
现在她从亲人身上深刻知道了,潮湿,舒服,绵软,这就是爱。
蛋黄一样流泻的爱意正从自己的孪生姊妹眼中,向自己缓缓流淌。
在这世上,她不再孤独,彼此爱对方,这便是她们最大的共同之处。
第66章 感应
吃完午饭, 两人走在老城区小道上,踩着地上的树叶子路过动物园,又绕过几条街, 不知不觉来到了福利院门口。
卉满扒着铁制大门的尖角往里望,给赵游介绍道:“这里就是我被丢的地方,也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它现在被我买下了, 但是我欠了谢观很多钱,然后女儿抚养权就归他了。”
赵游双手插兜,幽幽看着这栋老破建筑,那非凡的大脑很快厘清了这场霍乱的缘由。
卉满小心翼翼问她:“你想见见我的女儿吗,你要是见了卉瑾你也会喜欢的,她又聪明又可爱。”
“那可未必。”赵游冷傲道,“我可不喜欢小孩子。”
卉满笑容僵在脸上。
赵游又转瞬改口:“那有空我们去看她吧,怎么说,我也是她姨妈了。”
她指了指大门的锁链:“你有这儿的钥匙么?”
卉满点头,说有。
“好, 那晚上我们就住这里了,法律意义上这还是你的房产不是么。”
晚上卉满给谢观打电话, 她吞吞吐吐说今天先不回去了, 她要跟姐姐在一起。
“她是你姐姐?你不是要坚持当大的么?”
“嗯……那个……”卉满赶紧先挂断。
很快电话又打回来了,卉满在赵游森严注视下颤巍巍接起, 赶紧说:“你先别来了,也不要打电话来了……明天我就回去。”
电话那头, 谢观强压下隐隐发作的坏情绪, 通知助理们安排福利院外守夜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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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卉满在福利院简单装修过,最私密的房间里摆设着简单的桌子和床。
晚上, 在床上,姐妹两人睡在一起。
“你看。”卉满给赵游看自己跟鬣狗的合影图,赵游一歪头,发现她的社交媒体账号头像也是只鬣狗。
“你什么时候去的非洲?”
“前些天。”卉满有点不自在,缓了下才说,“我在那里遭遇了绑架。”
赵游沉声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双胞胎有心灵感应。”赵游终于明白了那十几天心悸的来源,因为彼时自己的孪生妹妹正在遭遇绑架,她能切身感应到卉满的痛苦,隔万重山,跨越大陆,远渡汪洋,强烈的信号传递到了自己跳动的心瓣里。
全世界,在心跳所能抵达的地方,只有她一人能听到这样的信号,那是卉满在向她求救,她已经错过了一次,眼下不能再错过了。
她极力忍住泪目的冲动,说起另一个关键话题。
“关于你欠那个老男人钱的问题,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赵游努力抱住卉满,对妹妹许诺道:“我会给你把钱还上,还有你的女儿,我们也要打官司把她的抚养权赢回来。”
卉满有点猝不及防,没想到突然事情就演变成这样子。
“谢观的律师很厉害,很难打赢的。”
赵游笃定道:“这次有我在肯定能打赢,而且你没有负债了,女儿又不满两岁,这种情况律师也没辙。”
她对卉满露出淡淡的微笑,有点宠溺的味道。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子了,没有负债,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以后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主了,你开心吗?”
“开心。”
卉满闻言也很高兴,抱着姐姐,亲昵地在她胸口蹭。
赵游觉得她真的很像小猫,这对双子宛若两枝并蒂莲,在子宫里孕育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她们就是维持着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互相熟悉彼此的情绪。
第二天,赵游出门时,卉满赖在床上还没醒来。
赵游打眼一扫看到福利院门口驻扎的安保,拽着身段走过去,随意挥挥手:“我要见你们老板,把他喊来。”
福利院门前停靠的加长豪车上,谈判与会客正在针锋相对地进行中。
“谢观对么,你无权干涉她的决定,现在她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什么意思?”谢观冷若冰霜,凝视着面前这张最熟悉不过的脸,一模一样,但性格天差地别,顶着她这张脸,他感到莫名的压力。
赵游把一张银行卡推给他:“我妹妹欠你的负债已经还清了,接下来是关于卉瑾的抚养权问题,等我们法院见吧。”
谢观果断否认道:“我不认同你的做法,而你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赵游抬起下巴,视线森森直视回去:“我当然可以替我亲妹妹做决定,我,以及还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卉瑾,才是她最亲近的人,而你,你什么都不是,你只会伤害她。”
“我要见她。”
“你不能见她,她现在不想见你,而你以什么身份见她呢?你们已经没关系了。”
谢观看了眼时间,九点半,卉满该醒了,他要给她打电话。
赵游突然就把他的手机夺过来,随意丢在地上摔裂,她语带愤恨道:“你让她几次遇险,害她小产!她以后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全都是因为你这只自私自利的猪。”
谢观蹙眉:“你叫我什么?”
“哦,不好意思,描述不全面,应该说是你这只公猪。”
她们骂人的词汇都这么相近,不过明显赵游更具有攻击性,她对谢观横眉冷对:“不要以为我不懂你这种老男人在想什么,你伤害过她,如果我在美国遇见你,我会亲手把你脑袋穿个弹孔。”
谢观没有说话,丝毫不怀疑这点,面前这个女人左右手虎口处有厚茧,那是常年使用枪械的痕迹。
赵游话说完了,跳下车双脚落地,还不忘撑了个懒腰,一旁的三个助理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她,被她瞪回去:“你们三个杵在那里做什么?没见过我这张脸么?把你们周围的人手都撤掉,不然报警告你们扰民。”
助理们被莫名凶了一顿,顿时讪讪移开视线。
此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却几乎天天见到她这张脸。
光卉满一个就闹得翻天地覆了,再来一个炸……他们不禁冷汗直冒。
赵游走后,谢观沉默坐在车上,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想好了一切。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夺走卉满,除非她自己要离开......即便她自己要离开也不行。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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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游限制了卉满的外出,因为她发觉外面都是谢观的人,明面的撤了,暗处的都在紧盯风吹草动。
她拉上窗帘,不厌其烦。
“你的论文还没写完么?”赵游给卉满指导了几下,卉满坐在桌子前写的奇慢无比,一个本科毕业论文比赵游手下那几个博士生写的期刊论文都拖拉。
指点完了,她给卉满编起头发,就像姐姐对妹妹该做的那样,装点这个小姑娘。
“卉满,你想跟我去美国吗?”
卉满愣了下,扭头看向自己的姐姐。
赵游跟她说着自己未来的计划:“我已经给你申请出境手续了,等抚养权官司打赢,我们一起带着卉瑾去美国,永远生活在一起,你可以继续在盟校读书,毕业后喜欢倒股票就去华尔街,总之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赵游很清楚,在此地那个男人权势滔天,为了保障卉满的人身自由,必须把她带到国外,这样才能让她彻底脱离控制。
简而言之,以后离那个老男人越远越好。
卉满手中的笔转不动了:“那他怎么办?”
“谁啊?”赵游面色不悦。
“......谢观。”
“哦,你说他啊,没给他请老年护工确实失算了。”赵游点着下巴揶揄道,“不过现在养老院制度这么发达,留他一个孤寡老人不成问题吧,而且他还有三个助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