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瑶握住他覆在她腰间的手,指缝一寸寸穿插进去,她小声嘟囔:“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
“不是的。”
沈林摇摇头,顺带着在她颈侧轻轻蹭了蹭,“我很想你的。”
发丝剐蹭在脖颈,有些发痒,洛久瑶笑着道:“不过说来,前些时日在宫中虽没能说上几句话,我们却也算常常见到,在迎祉门,你每次见了我,总向我问安。”
“你是故意的。”
沈林难得咬了咬牙,握在她腰间的手动一动,“你记得我每日在迎祉门向你问安,那你可还记得你都说些什么?”
洛久瑶本便怕痒,腰间软肉更敏感些,下意识向后躲,却反而陷在他怀中。
她只好小声道:“我说,免礼。”
只这一句。
那时太后丧礼未完,每日入宫行过祭礼后,沈林都会被召去御书房议事。
面圣之前,他总要在迎祉门的转角站一会儿。
他是在等她,洛久瑶清楚,于是每日都在那时佯装路过,在沈林向她行礼问安时应一句‘免礼’。
而后再不说旁的,转身离去。
洛久瑶又开口,底气先没了三分:“宫中人多眼杂,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实在不便说什么……”
沈林点点头,当是接受了她的解释。
他松了松扣在她腰间的手,重新直起身来,道:“好了,我知道了。”
她心中顾虑,他都清楚。
洛久瑶却趁机转身。
她顺着他的衣襟攀上他的颈侧,忽而凑上去,在他的颊侧亲一下。
“有在想你。”
她的动作很轻,羽絮拂过又飞走,她的声音也很轻,说:“沈林,你是不是想听我说这个?”
交织的长发分开一瞬,又再次缠到一起。
洛久瑶的腰肢重新落到他手里,她的手也重新被他牵起,十指交握,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抖着睫羽,看到他的眼睫也在轻轻颤动。
洛久瑶下意识合眼。
可过了许久,本预料的柔软却没有落下,取而代之,是沈林牵起她的手指,抵在唇畔轻轻吻了吻。
他的神色认真而珍重,呼吸浅浅落在掌心,洛久瑶触到他的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好了,你这几日劳顿,不再闹你。”
沈林的嗓音似有些微哑,轻声道,“这样晚的天色其实不便赶路,但眼下实在不好耽搁,要辛苦你了。”
一连多日的赶路,洛久瑶的神经又未松懈过,常日里睡得并不安稳,的确已经很累了。
而此刻她窝在沈林怀中,熟悉的气息笼在身侧,心间终于缓缓安宁下来。
见她有了困意,沈林取来外袍覆在她身上。
周身一片温暖,洛久瑶的手指从外袍中探出一截,勾住他拢在她周身的手。
明明他们的所为铤而走险,明明马车颠簸行路动荡,她却觉得好安心。
前世时,她心有所图地靠近沈林,却得到他温柔而坦荡的爱意。
这一次,她再次找到他,明明他也未曾向她索取分毫,她却仍能得到他不求回报的偏爱与笃定。
那时洛久瑶曾想,爱欲于人大概便是这样了,许多个日夜里,她循着记忆一寸寸模仿他的样子,终于也能习得要领。
可在沈府的客居,她问起他关于三年前的伤,她触碰他的心口,触到他起伏不休的心跳时,却感受到痛楚。
孤月临空,长夜深远得好似没有尽头,她看到荒芜零落的春色,也看到消融凋败的残雪。
她感到痛,痛意在指尖一寸寸跃动,她这才知道,她终于触及些许关于爱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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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赶路,二人路径郊野乡镇,终于在五日后赶上了前往北地的队伍。
因是打着巡按的名义,北地一行沈林所带的人不多,沈无虞留在燕京照应姜云清和沈煜,只沈无忧跟随前往。
第六日,洛久瑶才走下马车,便与沈无忧的笑脸打了个照面。
“姑娘,好久不见啦。”
许久不见,沈无忧依旧满是朝气,“我就猜到,公子抉择了许久离京的日子,定是算准了时候要去找你的。”
“许久不见。”
洛久瑶朝他弯了弯眼睛,曲着手肘轻轻撞一撞身畔的沈林,笑道,“我都没听你说过,还以为你是一时兴起去找我的。”
沈林顺势捉住她的衣袖,缓缓滑下,牵住她的手。
“你说得也不算错。”
他笑着说,“听过那道遗诏后一时兴起的念头,直到再见你时方才休止。”
第65章
自燕京向北行, 气候愈发冷了起来。
初秋时节,途径平原尚且寻常,进了山便要再加几层外袍。
跟随沈林离开时匆忙, 衣裳行囊皆未带在身上,洛久瑶后知后觉,行装已随着运送棺椁的队伍一路南下了。
沈林却知道她心思似的,从马车中取了只装满衣裳的包裹给她。
衣裳是她的身量尺寸, 大多制成轻装便服,袖口收拢,绑了行动起来轻便的束袖。
北地一行,洛久瑶除了见到沈无忧,还见到了崔筠与崔恒兄妹。
崔筠的面色看起来较过去时候好了许多,洛久瑶与她寒暄才知,因二人自小在北地生活,熟知北地地形,识得北契的文字,沈林临行时便请她二人一同前往。
此次到北地, 他带在身边的人皆是能交付信任的人。
自燕京城出发时尚是初夏,将到北地时, 已是九月了。
他们走了近三个月, 途中收到程惊鸿的信件,说是运送棺椁的队伍缓慢行进, 还未至太安。
而至如今,一切都还算顺利。
愈向北行, 树植枯萎凋谢便更快些, 才九月,山林中的树叶已变黄, 更有叶片已提早凋落,杂乱地散在地上,经风一卷,飞荡而起,铺满山路。
离沈家军扎营驻军所在的连州城还有一段距离,日暮时分,马车停在北边的一座小镇。
北地人烟稀少,来往者少,多是商队或军中人,连同住店的人也不多,显得冷冷清清的。
经年的风吹雨淋,客栈显得破旧,内里却还算整洁。
洛久瑶整理行装后从厢房中走出来,便见沈林正立在梯下堂中,同一个拄着拐的老人说话。
似是从前相识的旧人。
“想不到四年前一别,还能有缘再见到沈小将军。”
老人面慈目善,自外走入,边问道,“听闻将军是回了燕京,家人可还都安好?”
沈林扶着老人坐下,应他:“承蒙陈伯惦念,家中一切都好。陈伯身体可康健?近月可有陈松的消息?”
“不想一别多年,小将军还能记得我。”
陈伯笑笑,眼尾延展出的皱纹里却含深沉而平静的苦色,“想来已是四年前了,二位将军救下老身与小儿陈松,小儿自此便从军跟随将军左右,连州城不远,他怕我惦念,每月都会寄一封家书回来。”
“他自小没认过字,说来,家书上所写那个歪歪扭扭的‘安’字还是将军教给他的……只是一年前,自他寄回一封空白家书,便再也没寄信回来。”
“他的‘安’字已练习得越来越好,看来是行军之余下了功夫的,只是我再也没收到过了。”
“就在二月前,我收到了他的死讯……陈松他啊,再不能回来了。”
沈林垂了垂眼,却一时无法言语更多,只轻声安慰道:“陈伯,您节哀……还请保重身体。”
陈伯摇摇头:“我的妻子早年时候走在战乱里,如今孩子也随着去了,只我一人在这世上,想来也就是再熬几年的光景。”
堂内安静着,许久,落下一声轻叹。
洛久瑶立在木阶上,听着那声轻叹好似就落在耳畔,动了动脚步。
沈林抬眼。
她垂下头去,对上他望来的目光。
陈伯也顺着沈林的目光瞧来,又看了看沈林,笑言道:“这位姑娘想必是小将军的……”
沈林这才重新笑了笑,轻声答道:“是心上人。”
陈伯再次抬首,好好打量了洛久瑶一番,忽而叹了句:“我常听人说什么人中龙凤,今日看来,这位姑娘才是龙姿凤采,前路无量啊。”
日影西沉,赤霞铺散,天幕都被晚照染作一片橙红色。
晚饭还未备好,与陈伯道别后,洛久瑶拉着沈林到镇外的矮坡上看夕阳。
夕照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牵着沈林的手,与他一步步走在郊野的小路。
“那位老伯从前便与你相识,他叫你小将军,从前你在北地时,他们都这样叫你吗?”
“只是玩笑话,听听便罢了,四年前我来北地时,连我兄长都还未封将。”
沈林缓缓道,“那时我常常跟在父兄身边,有人意在恭维,有人随口打趣,久而久之,在北地的那段日子,那时所遇见的人,便也都习惯这样唤我了。”
在客栈所遇的老者显然让沈林想起许多关于过去的事,如今洛久瑶再提起,听着他同她解释,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他压在心头的低落情绪。
其实近些时日,自入了北边的地界,路途中见到许多北地独有的山水后,沈林的眉头就始终没有舒展过。
他对这里很熟悉,当年随沈长弘与沈停云行军时,已然将此地当做日后的驻守之地,将这片山水都印在眼中了。
可他心头难过,面对她时却又总是笑着的。
洛久瑶放开他的手,绕到他身前,打断他沉在回忆里的思绪。
“沈林。”
她立在他身前,靠近他,抬手去够他的颈。
“那我唤你呢?你喜欢我怎样唤你呀?”
沈林回过神,揽住她的腰身。
他垂首,天际的光落下来,橙红一片落在他的肩侧。
洛久瑶没有再往天边看了,她看着眼前的沈林,看他眼瞳清澈,映出她身后夕阳。
“让我想想……”
洛久瑶仰起头,“沈林?沈小将军?沈大人?或者……哥哥?”
言语之间,洛久瑶目光微动,瞥见她最后一声落下时,他红了一片的耳后。
“哥哥。”
她轻轻过他发烫的侧颈,又掂了掂脚,小声哄着他,“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开心什么,不开心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
沈林的动作更僵硬了,缓缓点头。
“好。”
洛久瑶抚一抚他的眉头,见他眉眼中的难过稍稍消散些,手臂便也松了松。
沈林反倒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
他垂下头,抱紧她,一时竟舍不得松开。
垂在手边的发剐蹭过手背,他将脸颊抵在她颈侧。
“阿瑶。”
夕照将他们的影子烙在一处,他唤了唤她,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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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之后昼短夜长,入夜时分天如漆幕,用过晚饭,洛久瑶早早回房歇息。
可她躺在床上,却始终转侧不安,难以入睡。
虽此地还算安宁,可离连州城越近,她心间越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扰人清宁的念头在脑海中辗转不休,洛久瑶望着漆黑的窗纸,终于起身。
她走出去,见隔壁房间的灯烛还亮着,知是沈林也没有休息,想要去敲一敲他的房门。
晃动的暖色映在廊道上,隔着薄薄一层门纸,沈无忧的声音传出。
“公子,连州城来信,是一本柳村的籍册。”
柳村本是一处废弃地,一年前,沈停云自北契人手里救下一众流民,便命人将流民安置在了无人居住的柳村。
沈林问:“大哥派人去柳村瞧过了?”
沈无忧道:“是,信中说,据探查的人回禀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人数与籍册对得上,只一两人的差池算不得有异动。”
纸张翻动的声音传来,好一会儿,沈林道:“大哥是不信那人所说的,却又分身乏术,要我顺路替他去瞧一瞧。”
话音落,洛久瑶轻轻叩门。
她走进去,挨着沈林坐下,伸手拿起案上的籍册。
沈林没有避她的打算,只是见她穿得单薄,伸手牵了牵她冰凉的手,取了件外袍来披在她身上。
洛久瑶将籍册翻了一遍,开口:“方才你们所说的我都在外听见了,若是真的有人想伪装流民混入村落中,伺机而动,大概是提早就开始打算,去查这人头的数量定然查不出什么异样来。”
“若想知道真假,还亲眼去看一看才好。”
沈林点头:“我的确是这样打算,柳村离此地不远,只不过管辖柳村的人是朝中委派,前些时日前去探查的人想必也同他打过照面,还不知能否信过。”
洛久瑶想了一下:“不必信他,前去一见便知。”
“无忧。”
她又看向沈无忧:“还要请你帮我备一件北地女子的衣裳来,看着华贵些最好。”
沈无忧应了声‘是’。
沈林听出她想跟随前往的意思,道:“连日赶路,你留在城中好好歇息,我会带沈无忧前去。”
“我不累的。”
洛久瑶却不依,拢了拢身上外袍,“我来这里本也不是来享清福,你们二人的模样一看便知是去探查村中情状,实在惹人注意。”
沈无忧才应了洛久瑶,又听二人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着问:“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