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武将们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他们只是想看热闹,但没想看王上尚未登基便行鸟尽弓藏之事啊!
当着王上的面说惦记他女儿,这不是找死么这不是?
别说是爱女如命的王上,哪怕是普通人也忍不了这种事啊!
相豫手指一抖,差点没把手里拿着的奏折摔在商溯脸上。
姜贞凤目陡然凌厉。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你再说一遍,你为什么脸红来着?!”
相豫咬牙切齿,抬手去挽自己衣袖。
第107章 第
要不是文臣武将都在殿, 他现在便撸袖子打死这个登徒子!
当然,以他往好了说落拓不羁的游侠性子,往坏了说是没有道德底线的臭流氓, 哪怕文臣武将都在他身边, 他也敢现在便动手,让自己成为史上第一位亲自动手揍功臣之最的武将开国之君。
什么面子名声和百年之后的身后事评价?
商溯都敢当着他的面来明目张胆出口轻薄他女儿, 他要是这都不动手, 还怎么当阿和的父亲、贞儿的夫君?!
一向嬉皮笑脸不拘小节的相豫勃然大怒,撸/完袖子,便从御案后跳出, 而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跪在大殿之中的商溯面前, 手一伸,便去抓他衣袖, 准备给这位不知死活的将军来一点白手起家的枭雄的小小震撼。
但他没抓到——
“王上息怒!”
周围武将们齐齐出声。
与他们声音一同响起的,是他们多年习武的极快反应。
见相豫冲出来, 便抱他胳膊的抱他胳膊, 扯他后腿的扯他后腿, 还有人抱着他的腰, 把整个人身上的重量挂在他身上, 让他举步维艰。
身上挂了七/八个彪形大汉, 他的行动变得极为缓慢,明明该死的商溯就在他面前, 他被挂了葛越的胳膊却伸不到商溯面前, 更别提揪着商溯的衣领将他揍一顿了。
“......”
到底是他是王上还是商溯是王上!
凭什么商溯出口不敬, 他却不能教训商溯!
相豫的手在落在自己衣袖前突然中止,商溯哪怕没抬头, 也知道相豫是被武将们拦下了,短时间内伤不到他。
若是正常人,见好脾气的君主如此震怒,必会吓得屁滚尿流,三拜九叩请求君主的原谅,可是他没有,他依旧跪在大殿之上,额头抵在绣着飞鸾青鸟的锦毯上,声音一如既往——
“臣为世女之故。”
商溯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话。
相蕴和眸光微动。
——所以,方才在早朝上,商溯并非替她解围,而是真的想做她的皇夫?
没由来的,相蕴和心里有些异样。
倒不是因为商溯喜欢她,所以她大喜过望,一时间紧张到无法呼吸。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撑得她心里满满的,几乎随时会溢出来。
她看着商溯深深叩首的身影,忍不住想起自己做鬼时听到的话,思绪也为之飘到很远。
那时她已死去多年,是个飘荡在陵墓里的孤魂野鬼,但她终究是幸运的,她父母为她以帝王规制修建了公主陵,陵墓里龙气充沛,引得许多鬼魂来蹭她的龙气,顺便再跟她讲讲外面的世界。
听鬼魂们讲,名震天下的战神商溯虽性格恶劣,言辞刻薄,引得同时代的诸侯武将们对他极为不满,但他治军极严,与民秋毫无犯,故而他在百姓里的口碑很不错。
商溯他死之后,受过他恩惠的百姓们在民间为商溯建了衣冠冢,希望能借战神之名来庇佑自己,让自己所在一方土地永不再受战火的侵扰。
她的父母并未干涉这种事情,在她的公主陵修建好之后,将商溯迁了进去,想法与百姓们一样,让战无不胜的商溯能在阴间庇佑她,让她远离战乱,做一个有枝可依有人可靠的小公主,而不是再与之前一样,惨死于乱世之中。
她对父母把商溯给她配阴婚的行为哭笑不得,只听周围鬼魂打趣儿奉承她,说似她这样金尊玉贵的人,也只有战神商溯能配得上她,说祝他们百年好合,恩爱长久。
她那时只觉得好笑。
她是死于乱世之中的认命贱如草芥,哪来金尊玉贵?更何况,她根本不认识商溯,又怎会与他恩爱长久?
她明白父母们的良苦用心,但她依旧不愿意与商溯阴婚。
商溯的棺木被送进来的时候,周围鬼魂们全去凑热闹,一睹用兵如神的将军的风采,她却仍在自己的宫殿之中,去都未去瞧一眼她名义上的夫君,只百无聊赖以手指虚空画画,记载自己又熬过一年岁月。
当时年少,不知心动情爱为何物。
如今重活一世,依旧懵懵懂懂,不知儿女情长的缱绻万千。
她选择商溯,仅仅是因为商溯合适。
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心思单纯,极好拿捏,是她皇夫的最佳人选。
可商溯选择她呢?又为的是什么?
相蕴和的目光落在商溯身上。
宁折不弯的男人彼时折了腰,桀骜不驯的眉眼彼时低垂着。
这完全不是往日的他能做出来的动作,但此时他的的确确做了出来——他因她脸红,他想做她的皇夫,他......喜欢她。
不是知己,也不是兄长对妹妹,而是男女之情,缱绻之意。
直白而热烈的喜欢让他摧眉折颜,去做一个世俗上的合个的夫婿人选。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内殿之上的争执仍在继续——
相豫愤怒去甩挂在自己身上的人,“都给我起开!”
“大哥,打不得啊!”
情急之下,杜满连王上都忘了喊,直接喊了旧称大哥。
相豫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
“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你就赶紧给我松手!”
杜满没有松,小山似的身体牢牢锁住相豫。
另一边拼命抱着相豫胳膊的雷鸣劝道,“王上,您冷静一点?”
“哪有君主亲自下手打武将的?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我就做第一个!”
相豫道。
武将们死死阻拦相豫,文臣们全部凑到姜贞面前。
“王上,您快劝劝夏王,商将军乃武将第一人,更是平定天下的功臣第一人,万万打不得啊。”
文臣们苦口婆心。
有一说一,他们虽对打压世家提拔寒门的一家三口有诸多不满,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三人的确是治理天下的一把好手,对于乱了上百年的九州天下来讲,他们三人是最合适也最优秀的帝王。
基于这个原因,世家出身的他们愿意接受他们的掌权,并在没有更好的执政者取代他们之前效忠他们。
——当然,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毕竟逐鹿中原的诸侯们已全部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他们想找个替代品都找不到。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既为新朝的臣子,便该为新朝殚心竭力,比如说,阻止开国之君亲自揍武将的荒唐行为,尤其是这位武将还是九州一统的最大功臣。
文臣们引经据典,苦劝姜贞出手阻止相豫的荒诞行为。
姜贞似乎将他们的劝说听进了心里,眉头微动,衣袖微敛,从御案后站了起来。
文臣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是姜王好啊,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
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民稻草,文臣们簇拥在姜贞身后,等待着姜贞阻止相豫的动作。
果然是被他们寄以厚望的姜王,姜贞走上前,三两句话,便将大事化小——
“豫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姜贞瞧了眼俯身下拜的商溯,眉梢微微一挑,声音不辨喜怒,“阿和如此优秀,怎会不被人所倾慕?这是好事儿,不必动怒。”
相豫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贞儿,你这是什么话?”
“商溯这厮分明是觊觎阿和!这厮没安什么好心!”
被骂没安好心的商溯眼皮轻轻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句话看似在替他说话,实则是在给他挖坑。
下一句,姜贞的话彻底做实他的想法——
“但被人倾慕,便要与那人在一起吗?”
姜贞眸光轻转,视线落在商溯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揶揄,“我长到这般年岁,还未听过这样的道理。”
“?”
“!!!”
对,是这个道理!
商溯喜欢阿和是商溯的事儿,跟阿和有什么关系!
回过味的相豫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顺过来了,“不错,是这个道理。”
他就说嘛,贞儿怎会向着外人说话?
贞儿看阿和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绝不会让商溯三两句便把阿和哄了去。
相豫艰难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商溯道,“商溯,商三郎,我家阿和可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哄走的人。”
“阿和未来是要继承九州万里的人,不是你能金屋藏娇的娇娇女。”
“王上圣明,臣从不曾想过金屋藏娇,将世女困在臣的一方小院。”
相豫声音刚落,商溯便开口说道。
方才称末将,如今称臣,这位往日总眼高于顶的将军诚意十足,以头叩地,对着相豫又拜了拜。
又一次深深叩首,他的头再次抵在地毯上,大抵是因为低着头,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再一次坦露自己的心意——
“臣之所求,是做世女的王夫。”
商溯语不惊人死不休。
“......”
你在做梦!
我的阿和今年才十八,哪里就到了要寻王夫的年龄!
相豫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男人动作微微一顿,低垂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
“为什么?”
商溯问相豫。
商溯问的太理所当然也太理直气壮,相豫愣了一下,差点被商溯问到。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阿和成婚怎么了?
“你还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先从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相豫不假思索,“你的脾气,你的性情,哪一点是当皇夫的材料?”
商溯认真想了一会儿,“我可以改。”
“......那也不行。”
相豫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你是真改还是假改?”
商溯眉头微蹙,疑惑看着相豫,“王上一代雄主,岂会没有识人之量?”
“我若移了性情,王上定能发觉。”
不,他不想发觉。
他还没做好当岳丈的心理准备,更没想过自家小阿和有朝一日身边会添了人,自此之后,与那人越来越亲密,与他这个父亲却越来越疏远。
相豫没有好气道,“那也不行。”
“阿和才多大?今年不过十八,哪里就到了成家的年龄?”
“???”
王上,您清醒一下。
世女是江山万里的继承人,当然是早点成家早点生子比较好。
寻常百姓成不成婚生不生子无所谓,但世女一定要早点成家生子,毕竟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对于一个王朝来讲,没有合适继承人的杀伤力不亚于突然出现一位暴君。
皇位的争夺与朝臣们的站队,足以将一个处于巅峰之际的王朝拖成摇摇欲坠。
文臣们叹了口气,无奈劝道,“王上,古往今来,若储君入主东宫,那么太子妃也会随之定下。”
“如今换成世女,也是一样的道理。待您册封世女为皇太女,皇太女的王夫也要跟着定下来,不宜让王夫的位置空悬良久。”
“......”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当反贼的时候,还能做得了女儿婚事的主,怎么当了王称了帝,反倒不能做女儿婚事的主了?
相豫不屑一顾,“册封皇太女是册封皇太女,王夫是王夫,怎么能混为一谈?”
“这件事不必再提。阿和的婚事有我与贞儿拿主意,绝不可能让你们来插手。”
文臣们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无奈。
——他们这位夏王什么都好,唯独在世女的事情上从来不讲道理。
行吧,不讲就不讲。
夏王的王位还未坐热,尚未完成从反贼到天下之主的转变,等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担子以及世女身上的担子时,就该明白他们的话是何等正确了。
文臣们缄默不言。
只在战事上极为敏锐的商溯却在这个时候敏锐地发觉了相豫拒绝他的关键问题——不是拒绝他,而是任何男人都不行。他的小阿和还小着呢,远远没有到该成家立业的时候。
很好,不是针对他就行。
这意味着他还有机会成为相蕴和的王夫,而不是被相豫一口回绝。
想明白这个道理的商溯这才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