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盛大的日子怎能没有热闹看?
当然是要有的,尤其是商溯掀起来的闹热,才叫口不择言的真热闹。
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崔文柏随着商溯的视线看到周围众人的表情,提着的心彻底死了。
——我知道咱们只是同僚,面和心不和,但没想到会面和心不和到这种程度!
自己成为被看热闹的主角,出身世家极为要脸的崔文柏又羞又愧,“商将军休要胡言乱语,我与诸多大臣的关系岂容你来挑唆?”
“你们之间的关系需要我来挑唆?”
商溯奇怪看了眼崔文柏,艳丽眉眼里是清澈的疑惑,“勾心斗角,借刀杀人,口蜜腹剑,排除异己.....你们做这种事情做得得心应手一气呵成,还需要旁人来离间你们的关系?”
文臣们之间和乐融融的遮羞布被商溯彻底揭开。
一时之间,文臣们面有不虞之色,而与文臣们多有不合的武将们忍不住幸灾乐祸。
商将军会说就该多说点!
这群总爱背后里下黑手的文臣们心和手段都太脏了,他们可太喜欢看他们吃瘪时的模样了!
杜满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啊!”
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被身旁的雷鸣用力踩了脚。
——你又没有商将军的嘴皮子,你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做什么?
憋回去。
别看文臣们在商将军面前不堪一击,但在他们面前,绝对是一人骂十将的所向披靡。
杜满只好把自己没笑完的声音生生憋回去。
——作为被文臣们收拾过的将军们,他可太知道文臣的手段能有恶心了。
恩,不能出这个风头,要把大殿交给商将军。
有商将军在大殿之上,再来十个牙尖嘴利的文臣也不是他的对手。
杜满笑到一半便收回,伤害力不强,但侮辱性极强,再加上商溯方才的话只是伤筋动骨,后面直接掀文臣们的老底却是一箭诛心,两相加成下,崔文柏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手里的象笏捏得咯吱咯吱响,仿佛捏的是杜满与商溯的脑壳。
“好一位杜将军,好一位商将军!”
崔文柏几乎绷不住自己生于世家修成的好修养,“两位将军好大的威风!竟这般羞辱国之重臣!”
“要知道这里不是你们的战场,这里是两位王上的紫宸殿,容不得你们来撒野!”
“?”
到底是谁在撒野?
他从开口到现在,语气平静,心情更平静,哪点能跟撒野扯上关系?
商溯十分嫌弃。
——文人的通病,一旦说不过旁人,便扯大旗强行上价值,站在道德高地来打败没有道德的人。
杜满一头雾水。
不是,他都没笑了,怎么还能扯上他呢?
商溯鄙夷,杜满疑惑,这种反应对于崔文柏来讲,更是一种无声的羞辱,崔文柏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自己随时要爆炸,恨不得拿手中的象笏去将两人砸得满头包。
旁观到现在的相蕴和看到这里,眼皮轻轻一抬,笑着打着圆场,“崔大夫,您德高望重,是我父母为之倚重的国之重臣,泰山北斗如您,您何必与两位血气方刚年轻气盛的将军们一般见识呢?”
“纵然您在口舌之争上胜了,那又能如何?”
相蕴和声音温柔,“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您仗着身份欺负小辈罢了,没得乱了您的名声。”
崔文柏顺不下去的气一下子顺了起来。
听听,都是人说的话,怎么商溯与世女的话差距能这么大?
前者能把活人气死死人气活,后者却如春风拂面,让人不胜舒坦,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往往比人跟狗的差距更要大。
崔文柏心里好受多了,手持象笏,对着相蕴和深鞠一躬,“世女说得是,老臣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相蕴和亲自给自己递台阶,崔文柏见好就收,立刻下台阶,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可不想继续在嘴皮子上与商溯你来我往。
崔文柏给相蕴和面子,商溯更会给。
相蕴和开口,他便不再针对崔文柏,冷笑一声,收回视线,端的是败军之将不言勇的高高在上。
“......”
真欠揍。
但打不过,更骂不过,还是暂时忍了吧。
崔文柏亦冷哼一声,把脸扭在一旁,只当看不到商溯面上的嘲讽与嫌弃。
吵了半日的紫宸殿终于恢复安静。
虽说自商溯开口,崔文柏便完全处于下风,被他压制得毫无反手之力,但并不代表两人刚才的唇枪舌剑不精彩。
且恰恰相反,正因为太过精彩,所以让文臣武将们的注意力从相蕴和的皇夫上全部转移到商溯单方面吊打崔文柏的事情上,当两人的争执在相蕴和的打圆场下结束时,众人这才颇为遗憾地收回视线。
有一说一,他们还没看痛快来着。
繁多的政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正需要这样的热闹才能让人缓解一下心神俱疲的身与心。
得益于商溯方才的骂人不用脏字的刻薄,文臣武将们十分识趣儿,不再追问相蕴和皇夫的事情。
——人家小两口已经看对眼了,他们掺和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待着,时候到了顺其自然喝喜酒。
文臣武将们讨论的焦点从商溯与崔文柏的争执转移到政事上。
紫宸殿中一派和乐融融。
仿佛刚才的唇枪舌剑没有发生一般。
而方才气得险些原地升天的崔文柏,也在相蕴和的安抚下逐渐恢复平静。
虽当众丢人,但世女给了他极大的体面,两者相抵,倒也不算丢人了。
崔文柏自我安慰。
直到相蕴和话锋一转,这位政坛老狐狸才惊觉看着温柔好性的世女其实比商溯难对付多了,毕竟前者把心思写在脸上,而后者却是杀人不用刀,绵里藏针的锋芒让人防不胜防——
“我记得崔大夫的幼子今年二十有三,长孙十之有七,正是为国效力的大好年龄。”
相蕴和笑眯眯看向崔文柏,“我欲为崔大夫的幼子长孙请封,封他们为郎官,出仕江东之地,督查江东士族,镇压不臣之心,不知崔大夫意下如何?”
“......”
这、这跟让他们入龙潭虎穴有什么区别!
崔文柏如遭雷击。
——明知虎山行,要命的是他没办法拒绝。
新朝伊始都会开恩科,为了取代士族,相蕴和一家三口必会大力提拔士子,所以这届的恩科会很宽松,不出意外的话,他能为幼子与长孙都某个好差事。
正因为想钻恩科的缝儿,所以他的幼子与长孙都还是白身,至今没有任何官职。
而相蕴和一开口,便是正五品的郎官,三公九卿多出于郎官,只要做了郎官,便是未来的国之栋梁,甚至只手遮天的权臣。
多少人在翰林院熬了几十年,也未必能爬上郎官的位置,相蕴和为他的幼子长孙请封郎官,可谓是对他恩宠至极。
——如果不是让他们去江东当郎官的话。
崔文柏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政坛老狐狸如他,彼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场明升却暗藏凶机的请封。
“崔大夫不说话,是不愿意吗?”
崔文柏迟迟没开口,相蕴和笑吟吟问道。
“......”
这将儿孙推入火坑的封赏,叫他如何愿意?
可郎官的诱惑着实大,更别提还是一次性封俩,崔文柏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双手紧握象笏,对着相蕴和一鞠到底。
“不,臣愿意。”
崔文柏含泪嘤嘤嘤谢恩,“臣替犬子弱孙谢过世女。”
郎官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靠他那不中用的儿孙来奋斗,只怕奋斗一辈子也未必能升到郎官。
与其这样,还不如少走几十年弯路,接受世女的请封,现在便去江东做郎官。
往好处想,江东士族被世女敲打过,江东之地又驻扎着重兵,他那儿孙虽愚钝些,但在这两重保护下,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待他们出仕江东三五年,他再寻个借口把他们调回来。
入仕即郎官,回朝之后那还了得?说不得会弄个三品的官职来当当,正好能支撑崔家日薄西山的门庭。
崔文柏说服了自己。
相蕴和含笑点头,视线看向曾经跟随商溯的扈从们,大手一挥,将他们封为驻守江东之地的将军们。
“!!!”
这些人都是商溯的心腹,若他们为驻将,他的儿孙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崔文柏心头一惊。
想开口拒绝相蕴和的请封,但他刚才已经受封,如今再回绝,便是刻意避开商溯的人,让他与商溯原本便不可修补的关系变得越发惨不忍睹。
很要命。
这位看似温柔娴静的世女精准拿捏了他的软肋,明明加封他的儿孙,却如同将他架在火上烤。
崔文柏手指紧紧攥着象笏,努力控制着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的冲动。
——他刚才为什么非要多嘴问世女皇夫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嘴贱,他的儿孙怎会落到商溯手里?!
崔文柏悔不当初,文臣武将们心头一凛。
能被两王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从来不是良善之辈,她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然后以温柔以沉静包裹着自己的锋芒,在旁人不曾设防的时候一击必杀,干脆利落。
政坛新星在冉冉升起。
相豫一脸骄傲,姜贞眼底满是自豪。
他们的女儿岂是那般容易被拿捏的?
哪怕没有商溯来结尾,她也有能力应对崔文柏的催婚催生。
至于商溯的那句阿和看上的人是他,他们则不大在意。
不过是糊弄崔文柏的场面话了,傻子才会较真他们之间的关系。
朝堂风波到此结束。
商溯嘴角微翘,看向自己极为欣赏的人。
恩,真的很厉害。
虽然说不准究竟哪里厉害,但他觉得就是很厉害!
早朝结束。
几位重臣被留下来,商议两王登基大典与相蕴和受封皇太女的事情。
商溯对两王登基的事情没甚兴趣,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相蕴和又一次的受封礼。
于是他也跟着留下来,百无聊赖听礼官奉常们与两王对流程,眼睛却时不时瞥向相蕴和。
从早操到内朝,相蕴和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分心去问商溯的话是为了给她解围,还是出自于真心。
但当察觉到他的视线,相蕴和还是回头对他微笑示意,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如此将帅之才,哪怕做不了她的人,也能做她的臣。
潋滟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商溯耳侧微微一红,莫名觉得脸上有些烧。
主位上的相豫剑眉微挑。
——好家伙,当着他的面跟他的女儿暗送秋波?
啊,不对,这何止是暗送?
这分明是明目张胆送,生怕别人不知道的送!
相豫一下子拉长了脸,化身比商溯还要阴阳的阴阳人,“三郎这是怎么了?”
“火龙烧得太旺?热到三郎了?怎么脸色突然这么红?”
被登基礼仪与细节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朝臣们登时来了精神。
好家伙,王上亲自下场阴阳准女婿商溯,这种热闹他们爱看!
众人齐刷刷抬头,视线落在商溯身上,翘首以盼等着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将军如何回应王上的话。
是继续保持自己一贯的风格,语气更重回怼王上?
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改往常的性子讨好自己的泰山?
商溯的反应着实让人期待,就连彼时的相蕴和都回国头来,一双杏眼看向商溯。
商溯眉头微动,凤目撞上相蕴和眼眸。
那双眼睛有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一下子让他因相豫的话而躁动不安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平复之后,他开始思考相豫的话。
这话问得好,让心思简单如他都觉察出不对劲。
商溯沉吟不语。
商溯斟酌再三。
心思简单的人极少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越发期待他的反应。
杜满嘿嘿一笑,瓮声瓮气打趣儿商溯,“商将军怎么不说话?”
“是不喜欢说话,还是不知如何作答?”
一句话逗得周围人哄堂大笑。
但处于话题中心的商溯,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他一撩衣摆,跪得十分干脆——
“王上英明。”
这位一生宁折不弯的将军难得对人说了奉承话,甚至还极为谦和将自己称为末将,“末将脸红,并非因为火龙的缘故,而是因为世女缘故。”
“????”
卧槽!这位将军是真的敢!这样的话他都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