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上之见,世女应何时成家为好?”
商溯打破砂锅问到底。
相豫剑眉微挑,斜了一眼商溯,“且再等上三五年。”
三五年?
他大相蕴和三岁,三五年后,他还算年轻,没有到老得动不了的程度。
商溯十分满意,“多谢王上,臣知晓了。”
“?”
你知晓什么?
又不是说三五年后便能让你做王夫了,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相豫轻嗤一笑,“别高兴得太早,我又没说三五年后一定会让你做阿和的王夫。”
“我的阿和这么优秀,想要做她王夫的人能从京都排到江东,你这种脾气秉性,怕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这话分明是泼冷水,但商溯却不甚在意,昳丽凤目微微一转,视线落在相蕴和身上。
那人彼时正在看他,一双杏眼弯弯,眸子里透着点疑惑与新奇,仿佛正在纳闷,他何时便非她不可了?
商溯笑了一下。
认真算起来,他应该在很早之前便非她不可,只是那时年少,分不清是高山流水的知己,还是刻骨铭心的情意,只觉得自己喜欢与她在一起,想日日都在一起,是蓦然回首,她就在灯火阑珊处。
而今明白了,便自然要争取。
他做不来把爱意深藏心底的事情,他只信奉,他比旁人待她好。
“王上,未来之事,谁也说不准。”
商溯道:“王上不必如此笃定,言我——”
声音微微一顿,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大合适。
相豫本就不喜他的狂傲,他怎能再拿之前的性子再说话?
他在相豫面前,应当敛些性子。
商溯话锋一转,对着相豫又拜了一拜,“多谢王上教导,臣受教了。”
“......”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宁折不弯的人都能对他弯了腰。
相豫看了又看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商溯,心情格外复杂。
扪心自问,他其实很欣赏商溯,此人纯粹赤诚,一腔热血,是位极为难得的知世故但不世故的君子。
更别提商溯带兵打仗的能力一骑绝尘,在这个时代几乎找不到任何对手,能得这样的将才襄助,大夏未来的疆土必然广袤无垠。
可欣赏归欣赏,这人若做他女婿,那他就不乐意了。
不是对商溯性格的不乐意,更不是针对商溯,他只是单纯讨厌所有想当阿和夫婿的男人。
一种老父亲平等厌恶每一个打自己女儿主意的人。
“行,你受教就行。”
相豫收回视线,免得自己越看越烦,“本王心胸豁达,今日之事便不跟计较了,但是下不为例,如果再有下次,你说什么你脸红是因为阿和,本王先拿剑将你捅一万个窟窿。”
“多谢王上。”
商溯俯身再拜。
一场能让大夏君臣名声扫地的丑事消弭无形,文臣武将们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王上还是很理智的,对事不对人。
武将们松开相豫。
文臣们高呼王上英明。
相豫也觉得自己颇为英明。
抬手整理着被武将们抓得皱巴巴的衣袖,眼睛瞄了眼商溯。
还别说,这人长得的确很好看,是他一个男人都觉得好看的程度,单从相貌上来讲,倒也能配得上他家阿和。
——更别提此人将会稽顾家百年的积累的据为己有,如今的钱财与粮食怕不是比他那空空如也的国库还要多。
相豫眸光微转,整理衣袖的动作慢了下来。
“对了,你说你想做阿和的王夫,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想做了?”
相豫瞧了瞧商溯,发挥自己雁过拔毛的本性,“诚意呢?你的诚意在哪?”
“?”
什么诚意?
他自带粮草帮助相蕴和平定九州还不算诚意吗?
商溯眉头微蹙,昳丽凤目里是清澈的疑惑。
那是以前。
他要的是现在的诚意。
相豫回看商溯。
——不管商溯最终有没有可能与阿和在一起,现在的他都想先从这位财神爷身上敲下来一块金砖。
察觉到自家阿父的想法,相蕴和忍俊不禁,“你说的喜欢,就只是口头上的喜欢么?”
“自然不会。”
商溯摇了摇头。
周围文臣武将颇多,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不出让人肉麻的话,更不想让相蕴和成为众人茶饭之后的谈资,他看了又看相蕴和,有些纳闷这对父女俩怎会突然问他这样的问题。
但很快,他不纳闷了——民间成婚需三媒六聘,凭什么他想做世女的王夫,便嘴角一碰就是诚意?
商溯豁然开朗。
“王上,世女,臣自然是有诚意的。”
商溯立刻道,“大司马北击匈奴,深入北地千余里,想来粮草与军饷供应得极为紧张,臣愿举商家之力,资助大司马度此难关,绝不让粮草兵马成为阻止大司马的开疆扩土的软肋。”
相豫眼前一亮。
——对,他要的就是这种诚意!
相豫曲拳轻咳,拿人毫不手软,“既如此,本王便替大司马谢过商将军了。”
“王上客气。”
商溯笑了起来。
当然,只是粮草还不够,商溯还有其他诚意——
“三日后是两位王上的登基大典,六日后是世女的册封礼,此二事乃国之盛事,万万不可在银两之上仔细小心。”
商溯粗略算了下,顾家积累下的东西应该还能让他造一造,于是继续说道,“臣略有家资,更有忠心,愿倾尽全力襄助新朝伊始的两件盛事,承担皇城之外的所有花费。”
姜贞眸中精光微闪。
文臣们为之咂舌。
天子登基的花费,其实皇城之外才是大头,街道上的张灯结彩,地面上铺的锦毯锦缎,还有入夜时分便要燃放的烟花,每一个项目都不是一个小数字,几乎能将半个国库掏空。
夏朝刚刚建/国,九州刚刚平定,国库里哪有那么多的钱来供他们挥霍?
更何况,相豫与姜贞又不是暴力敛财的执政者,且恰恰相反,两人入主中原之后,一直执行的是轻徭薄税与民养生的政策,让原本并不充裕的国库变得更加不充裕。
这种情况下,他们连皇城之内的花费都十分捉襟见肘,若不是登基大典与皇太女的册封礼都是省不了的事情,他们的两位王上还准备大事从简,能省则省。
可今日既然商溯开口,那就不用省了。
——有顾家的百年积累,谁还愁钱不够用?
当然是怎么好看怎么来了!
文臣们心花怒放。
相豫入主中原之后,没有跑掉的世家们被石都杜满联手收拾,巧取豪夺欺压百姓挣下来的万贯家财充入国库,百年世家一夕灰飞烟灭。
顾家是个例外,因为是商溯的父族,所以相豫对顾家高抬贵手,只将顾府封存,待商溯进京之后,将顾府完整交给这位战功之最的大将军。
其他世家一落千丈,唯有商溯却还坐拥金银无数,这如何能让人心平气和接受?
——恩,现在好了,跟他们一样,也将自己的金银财宝双手奉上。
王上到底是王上,当初不下手,是因为有后招,今日三言两语,便哄得商溯将家资全部奉上。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
要穷一起穷嘛,怎能独留商溯一人富?
文臣们直夸商溯做得对。
相豫心情大好,亲自走上前,俯身将商溯搀起,“既如此,本王便却之不恭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刻薄的人说起奉承话无师自通,商溯的话信手拈来,“这一切,都是王上应得的。”
相豫哈哈一笑。
——还别说,他现在有点喜欢商溯的嘴了。
席拓的粮草与登基大典的花费有了着落,内殿议政的气氛瞬间轻松许多,接下来只需要围绕着粮食如何运输,皇城之外的张灯结彩又如何使用何种布料来进行便好。
临近正午,所有事情一一敲定,内侍们早已准备了席面,待议政结束,便邀请文臣武将们入席吃饭。
商溯不大想去,便胡乱寻了个借口,仍留在殿中。
——相蕴和还在内殿,他想与相蕴和说几句话,与相蕴和一起走。
相豫一眼便看穿商溯打的是什么心思,但人家刚送了他那么多粮食,又愿意倾家荡产来资助他的登基大典,让他那为数不多的良心都跟着颤了颤,但颤归颤,打他女儿主意就是不行,再多钱与粮也不行。
“走吧,本王好久没跟你吃酒了,今日咱们要不醉不归。”
相豫大手一伸,揽上商溯肩膀,半拖半拽将人拖出殿。
酒量不佳的商溯遇到酒量极豪的相豫是一场灾难,更别提相豫有意劝酒。
一壶酒尚未喝完,商溯一头栽在食案上,彻底失去意识。
相豫啧了一声。
哼,打他女儿的主意?再多钱也不行!
相豫心情大好,抬手一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酒。”
相豫赞了一声,抬手擦了下嘴角的酒水。
余光瞥见倒在食案上的商溯,再想想这厮送给自己东西,相豫眉头挑了挑,吩咐石都道:“石都,送三郎回府。”
“喏。”
石都忍俊不禁。
宴席结束,石都与几个扈从一起搀扶着商溯,送商溯回家。
哪曾想,他刚把商溯送回去,府上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世女。
“世女?您怎么来了?”
石都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相迎,“您是来看商将军的?”
相蕴和微颔首,“听说阿父灌了他很多酒。”
“倒也算不得灌,只是商将军酒量着实不佳,才会醉得人事不省。”
石都笑了一下。
时下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已不像前朝那么严重,更别提相蕴和曾多年领兵,与诸多武将极为相熟,男女之间的界限在她面前越发不明显。
石都知晓这个道理,便引着相蕴和往里走。
商溯的人很尽心,彼时已为商溯梳洗换衣,只是时间短,他的头发尚未熏干,半湿着披在肩头,将底下的枕头晕上一层深色。
相蕴和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醉了酒的男人脸上微微泛着红,冒着湿气的头发散在周围,无端削弱了他眉宇之间的清冷桀骜之气,莫名有一种琉璃易碎的破碎感。
相蕴和眉头微动。
原来醉酒之后的商溯是这个样子。
没那么凌厉,也没那么傲气,像是一个无人问津但乖乖睡觉的小孩儿,整个人安静极了。
安静得叫人心疼。
石都眼观鼻,鼻观心,转身出屋去斟茶。
——彼时的他,还是不要做世女与商将军之间的第三人比较好。
第108章 第
石都压低脚步声, 悄无声息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给相蕴和与商溯留下二人空间。
虽退出房间, 但他并未走远, 着是从搬了张小秤,自己坐在外面, 一边吃茶, 一边守着屋里的两个人。
——虽说商将军的酒品好,如今乖乖睡着觉,没有发酒疯的迹象,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守在外面比较好, 免得商将军突然发起酒疯吓到世女。
石都守在房间外,压低声音问周围侍从, “商将军的醒酒汤可做好了?”
“已经做好了。”
侍从小声回道,“如今正在锅上热着, 只要商将军醒来, 便随时可以喝。”
石都微颔首, “辛苦了。”
“将军严重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
侍从笑了一下, 手指轻轻指了下房间, 眼底是遮藏不住的兴奋,“敢问将军, 世女这是?”
石都眼皮微抬, 手里的茶盏放下了, 一双星眸落在侍从脸上,温和眸色沉了沉, 如利剑陡然出鞘,锐利的寒芒让人望而生畏。
石都素来平易近人,似现在这般凌厉还是第一次,侍从心里打了个突,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不可轻议世女。”
石都这才收回视线,声音不辨喜怒。
“是,小人、小人知错。”
侍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大胆,忙不迭磕头认错。
石都继续饮茶,“今日是我听到这样的话,若换成旁人,只怕你性命不保。”
“世女虽温和好性,但心里极有主意,容不得旁人僭越唐突。”
“多谢、多谢将军提点。”
侍从惊出一身冷汗。
相蕴和虽也习武,但只习了个皮毛,会一些简单的防御与刀剑,尚未到隔着大老远便能听到旁人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她并未听到石都敲打侍从的话,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如今的她侧身坐在床榻上,瞧着睡得迷迷糊糊的商溯。
阿父早年是游侠,常常领着一帮同为游侠的朋友来家里喝得醉醺醺,因为这个缘故,她年幼之际没少见喝醉酒的男人,个个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别提有多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