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昨天离开了多久?”周齐问道。
“半个小时左右吧,很快就回来了。”阿姨回答道,随即察觉出了一丝的不对劲,试探性地问道:“那个女孩子,是有问题吗?”
周齐没有回答,某个角度来说萦绕在她脑海中一晚上的疑问终于被解答了,她认识的姜珊绝不会是没有目的和动机地单纯去做一件事。她之所以今晚选择过来,一定有着不得不来的理由,那理由一定要足够强烈,让她多等待一天都不行。
两天前,松花江南岸。
黄昏的残影照在姜珊脸上,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邓丽娇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录音笔吗,用来干什么?”邓丽娇低着头问道。
姜珊一边在书房外徘徊,一边说道:“补习班最近的进度快了些,有时候会跟不上,想着如果录下来的话回家还可以复盘。”
“怎么会跟不上呢,问题出在哪里?之前你可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邓丽娇的眼睛终于从电脑屏幕的 PPT 上转向了姜珊。
“查漏补缺吧,有些地方以前确实没太重视。”姜珊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
“你找找那个抽屉里,应该有几个淘ᴶˢᴳ汰下来的。”邓丽娇使了个眼神指向不远处的一个五斗柜:“我可跟你讲,再十几天就高三了,这时候可千万紧张起来,有些事情现在可以先放放,一定要集中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姜珊听了出来,这言下之意是让自己别再去插手关于向日葵的事情。
姜珊一顿翻腾,终于发现了两个录音笔,索性全都卷走后便急急忙忙地从这场对话中逃走。周宪淳离世后,姜珊从母亲那儿听闻了周齐正遭到警队内部质疑的声响,邓丽娇也像是突然有了不少空闲的时间,连着几日都只是呆在家中处理些不紧要的事务,在以前这恐怕是姜珊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如今反倒成了她新计划的阻碍。
周放被逮捕已经是数天前的事情了,警方那边迟迟没有新的进展,这感觉让姜珊焦虑得发慌,多等待一天,宋颖菲生死未卜的紧迫感就扩大了一倍。同时,周齐这个人是敌是友暂且未知,面对自己至亲之人可能牵涉到的犯罪行为,真的有人能够做到秉公执法吗,更何况这个人在这之前还曾有意隐瞒了一些重要信息,这点成了她心中始终抹不去的问号。
周宪淳死后,周家宅子只留下了一个跟随多年的阿姨维持着日常打理,如此一来在周齐正式回家前,周宪淳的房间应该暂时无人搜查过,那里会藏着怎样的答案?那位阿姨又是否知道些周家不为人知的秘辛?
放学后姜珊在路上花费了些时间调试那两个录音笔,但因为都是些老旧的款式,即使换上了新的电池接触也断断续续的,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早做后备的打算。
要如何才能为自己争取些单独调查的机会?等待开往江北的公交时,她在公交站台的大屏玻璃里看见了夜用卫生巾的广告,一个计划油然而生。周家的阿姨跟随周宪淳数十年,保守估计年纪应该在五十岁上下,这时的女性因为卵巢功能衰竭,将致使月经停止,也即不再会需要卫生巾这样的东西,但具体发生的年龄因人而异,姜珊摸不准这个计划是否会成功,但时间紧迫不得不放手一搏。
姜珊特意提前一站下了车,她沿着白桦林旁新修的步道一路小跑,几公里后便已经大汗淋漓。走向周宅的路上,她轻轻擦拭掉嘴唇上多余的水分,对着手机镜头演练了几遍不同状态下的病痛神态,这才终于让她找到了合适的模样。
如果当初果真误入了歧途,自己也许会是个蛮有天赋的犯罪大师。她在心里嗤笑。
一切正如她预想的一样顺利。支走了阿姨,姜珊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冲向周宪淳的房间,具体的位置她大概知晓些,之前采访时她曾特意留意过。
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有限,她看见那阿姨开着车离开宅子,这里距离最近的超市来回也不超过半小时的距离。
她在房间里四处翻找,尽管脑子里并不太清楚自己希望看到些什么,也许是某些文件,再或者是一些能够证明周宪淳和宋颖菲两者有关联的线索,此刻她毫无头绪。嫌弃肩上的背包过于碍事,她便把背包立在了房间的书桌上,那包歪歪斜斜似乎随时摇摇欲坠。
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上了锁,姜珊趴在地上研究了片刻,从包里翻找出自己的铁尺,那是卡扣型的简易装置,她曾经跟着伯万灵学过这门手艺,她在嘴里默默重复着伯叔曾教给自己的口诀,只听啪嗒一声,锁打开了。
一叠牛皮信封摆在里面。抽出牛皮信封里的照片,姜珊瞬间感觉自己周遭的世界轰然倒塌,血液从脚底流向了大脑。里头那位也许在其他人的眼中会被错认成周同,但她知道,照片中的人就是宋颖菲,她绝不会认错。
每张照片背后都带着血红色的痕迹,像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她将所有照片摊开在桌子上,却发现并不是按照信封中的顺序排列组合的。
窗外似有引擎的轰鸣,她站到窗口边细看,发现周家阿姨的车几乎到了楼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站在了窗边如此显眼的位置,迅速退回到了阴影处,身子猛地撞了下身后的桌子,桌上敞开的背包应声掉落,包里的零碎物件散落一地。
窗外安静了下来,姜珊匆忙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后,便慌忙将那些相片塞回了抽屉中,那抽屉像是年久失修般在这时跟她作对,卡在了一半的位置,姜珊索性将那信封塞到了两层抽屉的缝隙中。
姜珊抓起背包,飞快地扫荡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自己方才无心酿下的痕迹。
好在千钧一发,她顺利在管家阿姨进门前打扫好了房间内的一切,冲回了一楼的前厅装模作样地翻阅着随手拿起来的东西,细看才发现那是周宪淳生前的消遣字画。管家阿姨温柔地关切起来她的身体状况,她大脑一片空白,还沉浸在几分钟前的余波中。这感觉让她提心吊胆,像是出门会担心着大门有没有锁,电器有没有关,她开始疯狂回忆着房间中是否留下了自己遗漏的物件,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悬在了头顶。
离开的路上她仍旧心有余悸,回到家她重新整理了一遍背包,这把悬而未决的剑终究是落了下来。
一个录音笔不见了。
晚宴回家后,姜珊把自己锁在了房间,从上衣口袋里把录音笔掏了出来。
几个小时前,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她趁着伯万灵和周齐双双在门外草坪聊天的机会返回了周宪淳的房间,开门的那一刻她怔在了原地,满屋子的照片散落在地板上的各个角落。
敞开的窗户外狂风呼啸,没来得及细瞧,她趴在地上顺着昨天东西掉落的方向来回寻找,终于在床下的墙壁边缘发现了那只遗落的录音笔,只是昨日的撞击像是把这老旧的机器碰撞出了毛病,它的开关已经失灵,像是一直在运转着。
邓丽娇在屋外一直开着电话会议,姜珊将房间的窗户也悄悄掩上,小心翼翼地调试着那机器上残旧不堪的按钮。
机器里的声音在慢慢回溯,按下倍速播放键,是大段大段北岸密林深处的环境音符。
许久后,那机器里头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和属于周齐的那撞破隐秘的呼吸声,姜珊有些困倦,这机器算是尽到了它报废前的最后使命。
她的意识渐渐沉去,半睡半醒中她好似被一阵稀疏杂乱的声音惊醒,那声音从录音笔中释出,她辨不清是风的响动还是别的声响。姜珊支起了腰将耳朵靠的更近了些。
那是一个男人的喘息,他在房间里缓慢挪动,像是在注视着什么。在片刻的寂静后,老旧机器里头传来了布谷鸟的铃声。
第35章 34试探
临近九月,哈市已经提前进入了秋天。
新闻里播报着两股台风在西太平洋洋面产生交汇,对辽东半岛地区造成了不小的恶劣影响。
预计未来的 12 小时内,我市大部地区将产生持续性降水并伴有大风天气。姜珊看着电视里的主持人嘴巴张张合合,她伸个脑袋探出窗外,看了眼外边儿的天空,此刻万里无云。她转了转眼珠子,随即又把视线聚焦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这里是青山医院,哈市最大的私立医院之一,位于这座城市寸土寸金的地段上,隔壁就是伪满洲国时期军政要员的旧宅。
姜珊靠在窗户边的暖气片上,不远处,伯万灵穿着一身白色褂子朝她走来。他双眼布满血红的游丝,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见他走近了些,姜珊递过去一杯便利店买来的咖啡:“买的时候还是热的,一直揣着还是变凉了。”
“等来暖气就好了。”伯万灵满脸笑意。
“很忙吗,我看您像是好几天没睡过的样子。”姜珊指了指他脸上的秽物。
“市里抽调了一批人去隔壁省市进修了,现在我们一个人顶三个人,连轴转了两天,确实紧了点。”伯万灵吞下一大口的黑色液体,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这不是马上开学了吗,最近我的睡眠状态太差了,整宿整宿的失眠,想起来既然您在这边工作,就干脆来这儿看看出了什么问题,省的跑其他医院等太久。”姜珊憨憨地笑着。
伯万灵二话没说,开始联系自己熟悉的科室安排了下午的检查。临近午餐,姜珊跟着他去了医院二楼的公共食堂。进电梯前,姜珊的苹果手机响了起来,她几乎毫不犹豫地接起了电话,伯万灵见状只得在电梯旁陪她一起等待下一趟。
“周警官?有什么事吗?”姜珊问道,电话那头一片寂静。伯万灵在一旁跟来往的同事打着招呼,余光却迟迟不肯从姜珊身上挪开。
“您是说找到宋ᴶˢᴳ颖菲的下落了?”姜珊的声音抬高了八度:“没问题,一会儿您把详细的地点发我吧,我这边暂时还有点事儿。”
伯万灵的表情渐渐有些凝固,他转向姜珊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某种判决的结果。挂了电话,姜珊迫不及待地跟伯万灵转述了这件事情,某种复杂的情绪在两个人的四周蔓延,伯万灵吞了口口水,只觉得这初秋的干燥令人恼火。
“所以你那个同学是被关在了哪里?”打好饭以后,伯万灵一边在食堂里找位子一边随意地问道。
“还不太清楚,周警官说一会儿发消息告诉我时间和地址。伯叔,我真的没想到这件事终于有结果了。”姜珊脸上的兴奋彻底藏不住了。
“周齐不是正在休假吗?”伯万灵问道。
“是她的队员向她汇报的,周警官在那边还是很有声望。”姜珊应接不暇。
伯万灵右眼皮跳了几下,忙着附和了几句,还没坐下,就先道起了歉:“当初答应了你我会好好调查下你朋友的情况,却还是食言了。那段时间有点自顾不暇,确实没能分出太多的心思来,你朋友这次终于有了消息实在是为你高兴。”伯万灵说道。
“伯叔,没事儿,我明白您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只不过上次从周警官家回去的路上,您也没提之前的那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说实话还是有点担心的。”姜珊把 iPhone 掏出来摆在了桌子上,夹着菜继续说道:“当然,无论如何,我知道我都可以相信您就好啦,不用道歉的。”她嘿嘿一笑,嘴巴里鼓鼓的像只饿极了的小狐狸。
“当然,当然。”伯万灵重复了两遍,低下了头看着面前的罗宋汤,那声音也变得没什么底气:“我和周宪淳曾经是合作伙伴,这个你应该都知道,所以那天会去,也是为了表示下关心,毕竟周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会在那里碰见你我也没想到。”
“伯叔,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姜珊脸上的笑容并不像发自本心,更像是一种掩饰此刻真实情绪的伪装,她问道:“如果当初我们没有在那个圣伊维尔教堂遇到,是不是后面的生活都会不一样了啊?”问完这话,她的脸上夹杂了一丝苦涩。
也许是被伯万灵发现了这股情绪变化,他马上放下了正在喝汤的勺子,安慰道:“小珊,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果她还在,你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我这辈子没什么伟大的成就,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当初在那里救下了你,你就是我的女儿。”
姜珊有些情难自已,借口去了下洗手间,离开时,桌子上的手机仍旧放在了原位没有拿走,两分钟后,周齐来了个电话。
伯万灵盯着桌子上震动的 iPhone 出了神,备注姓名那“周警官”三个大字犹如烈焰一般灼烧着他的眼睛。电话挂断后,署名为周警官的号码发来了一条消息:
今晚八点收网,结束后告知你。
伯万灵朝桌子上的手机消息瞥了一眼,不动声色。
食堂的另一头,姜珊躲在走廊里观察着伯万灵的一举一动,她的手上是另一部老旧的备用翻盖手机,页面停留在了短信的发送页,收件人,正是自己的那部 iPhone。
两个小时前,姜珊在 iPhone 上将自己备用手机的备注名改为了“周警官”。
如果没有突发状况,计划本应该是顺利的。
自从在录音里听见了伯万灵的手机铃声后,姜珊便确信了伯万灵与宋颖菲的失踪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那个夜晚,他执意翻窗回到周宪淳的房间,拿走照片中的一份,一定是有着足以证明他存在的关键证据。
但此刻怀疑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伯万灵,是这个对自己有如再造父母的伯叔,数年前如果不是他,姜珊会踏上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这样一个将自己从黑暗谷底拉上来的救命恩人,她不愿意去面对一个未知的事实。
她决心试探下,冒充周齐,从而迫使他露出马脚。
当然,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话,本应该是这样的。
下午的检查结束后,姜珊站在医院门口搜寻可以观察的合适地点,往外走时被一个男人叫住了名字,那声音有些耳熟,像是涤荡在山谷的回声,还在隐隐作响。
外头开始下起了雨,风越来越大,姜珊转过身回头望去,所有的记忆逐渐从时间的长河里翻涌而来。
那男人中等身材,体态轻盈,头上是细碎的卡尺造型,留着一小撮的山羊胡,和记忆中相比,他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前提是这记忆没有经过渲染的话。
姜珊渐渐从昔日的痛楚里挣扎了出来,他认出了这个男人,母亲邓丽娇昔日的婚姻伙伴,自己和弟弟的亲生父亲——姜比讳。
男人有些喜出望外,手里本来抽出的烟马上又放回了口袋里,他快步走到距离姜珊大概两步的位置停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这是多久没见了?你怎么在这里,生病了?”姜比讳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有些语无伦次,这是他时隔数年后再次见到自己的孩子。
姜珊大脑一片空白,她没有搭话,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停地朝着药剂室的方向张望,害怕因此错过完成计划的时机。
“弟弟还好吗?有没有长高了点,上次见他还是个小不点。”姜比讳见她没有回应,继续说道:“我小孩发烧了,所以来这打个点滴,真的没想到会碰见你。”
姜珊实在不愿意继续听他的声音,只是无奈这雨越下越大,她搜索了半天仍旧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如果宋颖菲的失踪真的和伯万灵有关,他在接下去的时间一定会提前离开去查看关押的地点是否安全,即便宋颖菲早已遭遇不测,为求个心安他也会有些动作。只是如果继续和这个男人在这大庭广众消耗下去,那所有的计划将会功亏一篑,多等待一天,就会多一天的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