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犯——姜筠【完结】
时间:2024-05-05 23:10:45

  “别说了,够了。”姜珊希望尽早结束这场对话。
  男人的自说自话被女孩冷冷地打断,有些诧异,他想要继续补充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没了声响。
  “我们不太需要你的关心,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别愧对她们。”姜珊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状况。”姜比讳有些失落,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妈妈从来不让我去看看你们,我很想你们。”
  姜珊望着遮雨棚上渗下来的雨帘,冷笑着回应:“又是这样,有问题的从来都是别人,你自己一点错没有。我和姜郃那时候还小,但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算我求你,事到如今就别当好人了,放我们家一条生路。”
  姜珊实在是觉得憋屈,她害怕自己再和这个男人多呆一秒都会心肌梗塞,她看了看医院门口停泊的几辆出租车,迈步向雨中走去。
  “小珊。”姜比讳在后面叫住了她,她的怒火已经堵到了嗓子眼,只差这一刻就会爆发出来。
  “别来烦我!”她回过头朝姜比讳吼道,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
  姜比讳伸出了手中的长柄伞准备递给她:“下雨呢,别感冒了。”
  姜珊没有去接,大步踏进了暴雨中。
  也就是半小时的功夫,姜珊看见伯万灵的车从医院缓缓驶出,朝着马路上落荒的车流进发。她拍了拍有些困倦的司机大哥,示意他跟住前面的车。
  入了秋的东北,白日隔外的短,不过五点多天色便黑了一片。
  伯万灵的车停在了老城区的一处砖红色的矮脚居民楼外,熄了火,他便快步走了进去。姜珊让司机大哥把车停在了很远的拐角,她一路小跑,在雨坑中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那栋居民楼下,浑身早已湿透。她把身上衣服的积水拧了拧,尽量使自己不留下多少显眼的痕迹。
  这片区域的居民楼大同小异,大都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里头的设施早已陈旧不堪。楼道里很安静,灯泡像是失去了作用,姜珊蹑手蹑脚,随着台阶上落下的雨迹推测伯万灵进了哪间房间,终于,雨迹在五楼左侧的一间房门外呈聚散状后便消失了踪影。
  是这间了。姜珊又往上走了一层,六层是顶楼,只有两户人家。她躲在六层的窗户边,调整着呼吸。许久以来,这是她最接近真相的一刻。
  楼道里重新出现了动静,但并不是从五楼传来的,她微微探出脑袋,在楼梯的缝隙间,她看见有个身影正在往上慢慢走着。
  只要不是这层的住户就好。她在心里暗暗祈祷。
  上楼的男人脚步渐渐放慢,像是同样在循着地上的水渍。他在五楼左侧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按响了门铃。
  六ᴶˢᴳ次门铃响后,房门被打开。
  姜珊屏住呼吸浑身颤抖,她不知道是身上浸透的雨水更冷,还是此刻周遭这无形的杀气更甚。
  门外的声音,是姜比讳的声音。
  “您好,我找个人,您见到过一个小女孩了吗?”姜比讳问道。
  伯万灵敞开了大门,邀请姜比讳进屋细说。
  那沉重的大门重新被关上,阴冷黑暗的楼道里只剩下姜珊渐渐失去理智的短促呼吸。
  门的那头,姜比讳的脖子上正被勒住了一条领带,他的脸色渐渐涨红,直至发青发紫,额头上青筋暴起,两个眼球像是即将翻白的金鱼。
  “马上就好了,再忍忍,1098765…”伯万灵拉紧了那条领带,倒数着眼前男人生命最后的计时。他束了束力,夹紧了胳膊,姜比讳的双手渐渐放了下来,在半空中无力地甩动着。
  伯万灵松开手上的领带,男人绵软地摔在了地上,双眼的眼白瞬间被涌上的血丝占据,直到完全消失。
  断气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房间中少女的尸体。
第36章 35教堂(上)
  1907 年,春末。
  在俄国末代皇后——亚历山德拉•费奥多萝芙娜的庇护下,东清铁路俱乐部的创建者,建筑设计师德尼索夫,在哈市闹区设计建造了一座军用东正教教堂,为其命名为Свято-Иверскую церковь(圣•伊维尔教堂)。
  一年后,教堂落成,在日俄战争1904 年-1905 年,日本和俄国为争夺在朝鲜半岛和中国东北的利益而展开的帝国主义战争。中阵亡的异乡亡魂被埋葬在了教堂的地下,首任掌院司祭谢尔盖•普罗杜仓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刻在了教堂的墙壁上,动用了数十名士兵耗时数月绘制的圣子复活图悬挂在了五彩的琉璃窗前,斑驳的字迹跟随着圣父圣母神像的轮廓转换了百年岁月,圣伊维尔教堂也沦为了藏于市井中的偏僻库房。
  2008 年,初夏。
  姜珊坐在圣母像前残破的长椅上,双手合十。她闭气凝神,虔诚祷告。
  二层的阁楼上传来异响,姜珊惊得一哆嗦,不自觉地将身子缩成了一团毛球。大人们常说,这教堂的地下仍旧埋葬着俄国神职人员的棺椁,邪性得很。
  孩子们却是不在意的。早些年间,这里曾是她们孩童时期放学后的游乐场,穿过一条狭窄的胡同,掠过几道不高的铁丝网,就能翻过圣伊维尔那不算坚固的防守墙。
  姜珊朝楼上瞥了眼,没见什么人影,安慰自己或许是出现了幻听。她重新调整好情绪,将双手再次合上,比起恐惧,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事情的成功与否,全凭这些来自天国的垂怜。
  二楼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在了地上,这一次姜珊确认了那声响并非出于自己的幻觉,她站了起来向楼上望去,日光透过阁楼的天窗,映出一条晃荡的黑影。
  有人正上吊自杀。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将那些关于教堂的诡异传说忘得一干二净,踩着那些嘎吱作响的破旧楼梯直冲上阁楼。窗子边的房梁上,栓着一条教堂中捆放杂物的粗制麻绳,那绳子上面,挂着一个男人慢慢僵直的身体。
  姜珊环顾四周,在角落里看见了一块破碎的镜子碎片,她抓起后踮着脚企图割碎男人脖子上套着的麻绳,但她挣扎了半天发现根本无法触碰到。
  她不确定男人活着还是死了,想去确认下他的呼吸是否尚存,但身高差让她无法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姜珊想起圣母像旁散落了几部厚重的黑封经书,每一部都有她一个手掌的厚度。当她将那些经书搬上了阁楼,搭好了台子时,已经精疲力竭。她踮起脚尖踩在用经书搭就的台阶上,吃力地割破了绳子,男人的身子朝她俯冲过来,两个人一起砸在了地板上。
  姜珊被那大半个身子压在了地上,有些透不过气,但她从男人那靠着的鼻腔中,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他还活着。
  男人渐渐恢复了意识,见到一旁的女孩他有些诧异,那孩子脸上大汗淋漓,缩在一旁的角落里注视着自己。
  “为什么?”男人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红肿发烫的勒印,像是在自言自语。
  情绪比脑子更快,他眼里遏制不住的洪水猛兽顷刻间夺眶而出,哭得有些窒息。
  姜珊没有说话,还是惊魂未定,透过黄昏的斜影她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面貌。
  他身型高大,但体态瘦弱,脸上的胡子浓密得像是几天没有清理,从下额线延伸到了鬓间。皮肤黝黑面色却又苍白,那黑不像是经阳光晒后的肤色,更像是某种饱经沧桑的坎坷伤痕。
  她想起了蒂姆伯顿的《僵尸新娘》,眼前的男人就是男主人公维克托二十年后的模样。
  姜珊一直等待着男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走近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递给了他,手帕上绣着的一只蓝色的蝴蝶,已经微微褪色。男人盯着那图案啜泣得看了半天,这才注意到眼前女孩身上那出人意料的冷静和克制。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男人开口问道。
  因为市政规划的因素,圣伊维尔教堂在不久之后即将翻修重建,原本畅通的胡同隧道已经开始堆满了各类建筑材料,鲜有人光顾。男人最后端详了一眼手帕,折好后又还给了姜珊,继续说道:“这儿太危险了,早点回家别乱跑了。”
  “叔叔,死是一种什么感觉?”姜珊没有接过手帕,示意男人擦擦嘴角边的血渍。
  男人晃了神,他没想到女孩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样直白,他靠在天窗边的窗沿上,觉得喉咙里有股血液凝结的刺痛,咳嗽了几声。
  “后悔。”男人清了清嗓子回答道:“之前想死的念头有多强烈,最后的时间里就会有多后悔,满脑子就一个声音,想活下去。”
  女孩点了点头,像是没什么再好奇的了,她转身准备走下楼梯,一边紧紧盯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地板,一边说道:“叔叔,手帕你留着吧。”
  “没什么要问我的吗?”女孩的反应有些出乎男人的意料,她表现得过于冷漠,偏偏这样的一个人,却又对不久前垂死挣扎的自己施以援手。
  “我该问什么嘛?”女孩停在楼梯中间歪着脑袋,像是真的在不解。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透过阁楼的窗子,女孩消失在了视野里,手上的那枚手帕成了男人在这世上突然多出的连结。窗外夕阳最后的一抹红色已然消失不见,月色晴朗,这段插曲也许正是某种预兆,今天或许并不是个离开的好日子,他摇了摇脑袋,企图厘清那千头万绪。
  准备离开时,男人看见圣母像前的长椅上摆着一个背包,像是那女孩临走时遗忘的,包里头放着一本记事簿,还有些零碎的物件。记事簿扉页的硬卡片上歪歪扭扭得写着一个模糊的家庭地址,距离教堂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教堂里光线昏暗,男人一边翻阅着记事簿里的内容,一边背起背包,借着附近居民楼的微弱灯光辨认着后面的信息。
  翻到文字页的最后一张,男人停下了脚步,食指指在页面的稚嫩字体上一字一顿得读出了声,那文字裸露的寒意比濒死的身体更甚:
  曲霉菌感染致死。
  那上面如是写道。
第37章 36教堂(下)
  外婆家在呼兰的乡下,那曾是民国女作家萧红的故乡。
  姜珊是在外婆家一些腐坏的苞米穗上发现的这些黄色生物,那东西覆盖在食物的表面,透着令人厌恶的铜绿色和淡黄色,散着恼人的味道。那是生物慢慢消耗了活力后和空气产生的碰撞,那是姜比讳的催命符。
  外婆提起过曲霉菌的害处,如果不及时处理,误食会让人发癫。当然,这是民间的说法,具体有什么作用姜珊不得而知。自那一刻起她便鬼使神差般的将那些东西收集了起来,哪怕只是发颠,她也要那个男人付出代价。
  计划是从两个月前开始着手的。
  这年哈市的雨水比往常减少了一半,春汛过后,大兴安岭地区更是因持续性的干燥而引发了多起山火,北大仓陷入了一片死寂。
  母亲邓丽娇因为工作原因需要常驻外地几个月,他们的卧室里每晚只剩下父亲姜比讳一人,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因为连月来的气候干燥,姜比讳每晚睡觉前都有开加湿器的习惯,一般设置成五小时的定时,到时间后自动关闭。姜珊每晚会在加湿器的水箱中提前混好适量的曲霉菌孢子,量不能过多防止水质变得浑浊,又不能太少导致见效过慢。这个度其实很难把控,在最开始的半个月里,她如同实验一般增增减减,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定量。
  曲霉菌可通过呼吸系ᴶˢᴳ统感染人体肺部,造成病变从而致命。这是姜珊在查阅相关资料时学到的第一件事,比起只是单纯的发癫,这点倒是和她的初衷不谋而合,她需要那个男人消失,需要把姜比讳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姜珊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增加投放的剂量,但姜比讳的身体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至少从表面上实在是看不出来。姜珊埋怨自己还是太过于小心,照这个进度发展下去,没个一年半载就别想有什么收获。她渐渐变得大胆了起来,即使是增加的剂量足以使水质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她也会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
  事情并非一帆风顺的,有几次姜比讳几乎快要察觉出来加湿器变化的异样,他会早上起床抱怨那蒸汽里夹杂的铜锈味儿,也会忽然兴起重新换一遍刚刚加过一遍水的水箱。姜珊不知道她的父亲是否是因为发现了其中的变化,她在赌,在赌一个隐秘计划败露还是成功的瞬间。
  这看不见尽头的日子让她觉得愈发难熬,她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是徒劳的。初夏过后,事情出现了转机。
  早饭时,在喝了一口鲫鱼汤后,姜比讳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那阵仗似乎随时都快要窒息,把他的脸憋得通红。没多久,从他的身体里涌上来一股新鲜的,黑色的粘稠状物质,附带着充满毒素的血液,呕了一声后便吐在了他自己身上。
  弟弟姜郃吓得不轻,坐在饭桌的另一边目瞪口呆。那团黑色的呕吐物像是枪伤后造成的黑洞,印在了姜比讳的身上,黑洞的另一头,是他已经暗自苟延残喘的身体。姜珊递给了父亲几张面巾纸,满脸透露着关切和伤心,姜比讳冲进了洗手间,把自己关在里面,对着马桶企图一股脑儿呕出体内所有的疾痛。
  “这是没有用的,你的生命已经被我判了死刑。”
  姜珊心里的石头落地了,所有苦劳的成效都在这一刻开始显现,她大口大口地喝光了碗里的鲫鱼汤,笑着向桌子对面正惊恐的姜郃赞叹道:
  “今天的汤真好喝。”
  曲霉菌的供给并非源源不断,姜珊每周都会到外婆家收集足够的材料,但很快,仅仅那一个地方已经满足不了她的每日所需。
  再次见到教堂里准备自杀的那个男人是在去外婆家的公交车上,那是少数的几条从市区到呼兰的交通线路,平日里乘客寥寥,更别说那男人还特意带了自己遗落在教堂的背包。自从那晚返回教堂寻找背包未果后,姜珊就有预感自己很快将会再次和他重逢,哪怕是早有预谋的邂逅。
  车上空座很多,男人坐在了姜珊的身后,将背包放在了她的旁边,车身一晃,包倚靠在了车窗上。姜珊一句话也没说,把背包揣在了自己的怀里,眼眸里被车窗外的树影搅动得波光粼粼。
  “要去呼兰?”男人在身后问道。
  “嗯。”
  “去干嘛,怎么不跟着大人一起?”
  姜珊没有答话,将怀里的背包抱得更紧了些。
  “跟你要做的事情有关系吗?”后面的男人继续问道。姜珊心里一沉,果然,这大叔一定看到了自己记在本子上的东西。
  “我们来玩个解谜游戏吧。”男人见姜珊一直沉默不语,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你父母或者谁透露你准备做的事情,说实话,我现在也只是在好奇,这个救了我一命的小姑娘到底会有什么心事。”
  像是终于激起了姜珊的哪部分兴趣,她的头微微一侧。
  “只要你解开我给你出的两个问题,我就可以帮你一起完成你想做的事情,不问任何原因。我是说,曲霉菌这东西对你来说,应该是不太好弄到的吧,但那些对我而言却是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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