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第175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要么杀了我, 要么你爱我。
云梦泽没有给白飞鸿任何其他的选择。
白飞鸿要么就在这里杀了他,证明自己的无情道,要么就从无情道上折返, 回过头来正视他的感情, 少年的爱恨都来得炽烈而直白, 更何况他压抑了那样久, 久到那份爱在沉默中酿成了毒,腐骨蚀心。
他对她的爱是他的魔障, 他知道。
他不应该强迫她接受他的感情, 也不应该来阻拦她的道途, 这不是好的爱情,也不是正确的爱人方式……这些他全部都知道。
但是,太久了。
他爱得太久,也等得太久。
云梦泽不是没有尝试过,用正确的――合乎礼数的方式, 去爱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将一切藏在心里, 逼迫着自己不去争取,自虐般强迫自己旁观她的幸福……他真的努力过了, 他尽他所能做到最好了。
他以为自己会割舍这份爱意, 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忘记她的笑, 忘记他们曾经有过的日子,忘记她的长发是怎样从他的指间滑过……他以为总有一天,他会放下, 会爱上对的人,会将这一切都看作是年少轻狂时候的错觉与妄执。
可是他始终没能再爱上任何人。
直到她死去, 直到他也死去,他都没能做到。
她没有得到幸福, 他也没有。
而最为悲哀的是――即使是死了一次,云梦泽还是想要得到白飞鸿。
他是如此绝望地渴求她的爱。无论自己最终是否可以得到。
想到这里,云梦泽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或许他只是没有办法放手罢了。
“来做个了断吧,飞鸿。”他看着她,很少见地没有喊师姐,而是呼唤了她的名字,“让我彻底死心。”
腥红的血像是滚烫的岩浆,浇在白飞鸿的手上,几乎让人有了被灼烧的错觉。
又或许,那份痛楚并非是错觉。
白飞鸿沉默着,不像她一样的沉默着。
明明知道她不会选他,他却还是忍不住在这一刻心存希冀。多么可耻的希冀。
云梦泽在心中嘲笑着自己。
――你在期望什么,期望她真的放弃自己的道而选择你吗?
明明只是自己无法放手,明明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但在这一瞬间,他居然还是有了某种幻觉,仿佛她会停下脚步,会为他回头,会握住他的手。
然而――
白飞鸿却真的松开了手。
……
……
……
生平第一次,白飞鸿松开了握着青女剑的手。
少年的心跳是如此的激越,从剑锋上传递过来,让她无法不生出一种错觉――自己正握着他的心脏的错觉。
也许那也并非错觉。
只要再这样向前递上一寸――一切就全部都结束了。
如果为了他好,也为了自己好,她应该这样做才对。
因为她不能失却自己的道心,也因为他已经堕入魔道。
就像云梦泽说的那样,如果她真的想要证明自己的道,在这里杀了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只有这样才是贯彻了无我的无情,在他真的沦落成魔之前杀了他,还能够保持住他的道心。无论是为了维护他的骄傲,还是为了尊重他的选择……她都应该动手才对。
她甚至知道,他其实已经放弃了。
在逼迫她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选中――他是做好了死的准备,才对她说出这番话的。
那一字一句,都浸透了他的血。悬挂于她的一念之间。
不管怎么想,该怎么选都已经很明显了。理由全部摆在了她的眼前,甚至连要被杀的人自己也做好了准备接受这个结果。
可是……
白飞鸿恍惚地想。
那是阿泽啊。
霜雪般的寒意从她的身上退去,她第一次变得不再坚决,无法再贯彻自己冷酷到底的杀意。
白飞鸿看着云梦泽,深深地,深深地,像是要彻底看清他一样,又像是不容许自己再度错开视线一样,迎接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他的瞳孔深处去。
她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动摇,看到了渐渐生出的难以置信,那些早已熄灭的火焰在他的眼底再度燃烧起来,小心翼翼,明明灭灭。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像是不敢相信她选了什么。
白飞鸿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要发笑了。
她想,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于是,白飞鸿真的笑出声了。
“我怎么可能杀了你?”她说。
就算是要在此失道,也无所谓了。
她想。
我舍弃掉一切可以舍弃的,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是为了保护我所爱的人们,不是为了杀死我重要的人。
在云梦泽怔忡的目光中,白飞鸿伸出手来,轻轻地拥抱了他。
“现在我还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感情。”
她说。
“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要再考虑一下。”
涌动的魔息在这一刻静止,而后,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眼中的猩红褪去,魔纹也一分一分从肌理之上爬下,云梦泽怔怔地站在那里,任由白飞鸿抱着。良久,才缓缓抬起手来,在几乎要触碰到她后背的那一刻停住,久久都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
心魔所织造的幻境发出了破碎的声音。在他们的眼前破裂成千万碎片,如同一场骤然落下的银雪。
重返现实的一瞬间,云梦泽眼前一黑,骤然倒了下去。
他的胸前破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源源不绝地涌出,白飞鸿用自己的肩膀支住云梦泽,一手搭在他的胸前,发动回春诀给他止血。
“你除掉他的心魔了吗?”
有人在问她。
白飞鸿没有看清问话的人是谁,但还是本能地回了一句“控制住了”。
因为云梦泽的突然之举,驱魔并没能进行到最后。但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那个承诺,在这之后,他应该也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才对。
“是吗?”那个人微笑着说,“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随即,利刃破体而出。
白飞鸿猛然睁大了眼睛。
在云梦泽颓然倒下的身躯之后,花非花含笑的面容浮现出来。
第176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他刚才……说了什么?
白飞鸿的意识一片空白。
云梦泽的血溅在她的脸上, 炽热滚烫,鲜血将她的视野染得通红,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世界正在震颤, 白飞鸿过了好一会才发觉, 是她自己在发抖。
龙血进到了她的眼睛里, 将眼球灼烧得不住震颤。白飞鸿不得不咬紧牙关, 才能勉强遏制住全身的颤抖。
模糊的视野终于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到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看清那张脸。
――花非花的脸。
嗤啦。
花非花拔出剑, 利刃再度撕扯开皮肉, 带出一路飞溅的鲜血。云梦泽的身躯倒在她的脚下, 再也没有了声息。
在这如死般的寂静之中,两人之间没有了任何阻隔,彻底的坦诚相见。
她看着花非花。而他也看着她。
他还是白飞鸿所熟悉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笑着,溅上鲜血的脸庞格外妖艳。看不出一点被人夺舍的痕迹,也没有丝毫入魔的迹象。
不管怎么看, 无论是用眼睛、用脑子还是心去看――他都是无疑花非花。
是白飞鸿所熟悉的, 和她共同度过了如此漫长岁月的同门和友人。
毫无疑问,那就是他。
可她却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为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干涩得像是从石头里磨出来的齑粉。
“没什么理由, 只是我看他不顺眼。”
花非花笑着说。
白飞鸿听见自己的脑子里传来了什么东西绷断的声响。
比思维更快的是她的剑。
青女剑发出尖锐的悲鸣, 直直朝着花非花刺了过去。
花非花挡住了她的剑。
一瞬之间,二人已过了百余剑。剑锋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犹如疯狂的嘶喊。
白飞鸿从不知道, 花非花居然也会用剑,还用得这样好。
而他持着剑的姿势, 不知为何,又格外令她感到熟悉――熟悉得想吐。
她见过这个姿势。见过很多次。
男人的尾指松松搭在剑柄上, 这种持剑的姿势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
绝对不可能忘记,就算是在梦里也绝不可能忘记。不管过了多久,她也一眼就认得出来。
因为就是这个男人教了她如何持剑,因为他就算是屠了整个昆仑墟的时候也依然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终于认出我了?”
披着人皮的妖物对她绽开了笑,血肉筋骨格格作响,终于不受束缚回归了原本的位置。他抬起手,在脸上轻轻一抹,再放下手的时候,无论是面容还是声音,都改换回了原本的模样。
“这种情况,就叫做‘久别重逢’吧,飞鸿。”
“殷、风、烈――”
看到熟悉的面容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疯狂瞬间燃烧了白飞鸿的神智。
她猛地提剑刺去,却为殷风烈的长剑所阻挡。
“别这么着急。”他说,“我可不是为了杀你才来这里的。”
殷风烈看向掌门,面上虽然还在笑着,目光中却凝结着浓重的怨毒。
“你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老头子。”
他猛地击退了白飞鸿,提剑对准了掌门,唇边的笑意骤然拉大,扯出一道近乎狰狞的刻痕。
“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卓空群,我要你血债血偿。”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地的,是响彻天穹的玉碎之声。
护山大阵,在此碎裂。
……
异变发生之时,无论是昆仑墟内外的人,都同时抬头向上看去。
结界破碎的场景,如同天空开始崩塌。
仙境正在动摇,大地发出悲惨的嗡鸣,琉璃般的碎片从天上落下,隔绝于人世的仙山在此刻,失去了全部的屏障。
“天……天塌了!”
受昆仑墟庇佑的山民们仰着头,颤颤巍巍地喊道。
没有人能够指责这些凡人百姓的胡言乱语,因为在结界崩塌的同时,天际便涌起了滚滚雷云。黑压压的层云伴随着电闪雷鸣,急剧地盘踞在昆仑墟的上方,数以万计的妖兵妖将出现在黑云之间,伴随着轰然雷鸣,狂啸而下!
失却了护山大阵的守卫,又是诛魔大会商议之时,各峰的精锐都被心魔引困在长留主峰,昆仑墟几乎是在一瞬间便陷入了苦战。
择人而食的蛊雕与o雀怪叫着扑向山门的卫士,巡逻的护卫队与意图冲进五城十二楼的狐妖与蛇妖展开殊死搏斗。鲜血与打杀声一时四起,竟无一处落得安稳。
妖族本就嗜血,与人族千年来的恩怨更是令他们下手之时毫不留情。昆仑墟的弟子虽没有一个畏战,然而面对成千上万妖族精锐的奇袭,仍不免有杯水车薪之危。
当下,一只九尾的白狐便张开了森森獠牙,猛地对着一名正在与o雀厮斗的小弟子兜头咬下!
“快去请掌门!”
护卫队的明师兄提剑架住那妖狐的獠牙,一把推开那名年轻弟子,一旁埋伏的蛊雕群顿时发出如同婴儿般的尖笑扑将过来,终究是双拳难敌百臂,他被蛊雕的利爪生生抠去了一只眼睛。
然而,他却顾不得这些,只厉喝一声,灵气暴涨,生生将那群妖鸟逼退百米开外。
他全然不顾自己已血流披面,只瞪着仅剩的那只通红的眼珠,对着愣住的小弟子便是一声暴喝!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年轻弟子眼中涌上泪光,看着再度欲扑将过来的妖兽,知道这是师兄将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喉中哽咽,却再不迟疑,扭头冲出了这片包围圈。
明师兄回过脸来,只是粗暴地一抹脸上的血,对着狂叫的妖鸟与妖兽们露出了无畏的笑来。
“有种就过来试试。”他咬牙笑道,“我昆仑墟弟子,还从来没有怕死的!”
……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昆仑墟的各处。几乎是在殷风烈话音落地的同时,警报与求援之声一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昆仑墟的掌门――卓空群终于动了。
他自高座之上起身,抬起手来,长留之山九九八十一道殿门訇然洞开,昆仑墟的山风吹入殿内,带着远方传来的血腥气,掀动他的衣襟,苍苍白发与胡髯随之飘动,此时此刻,他看起来终究不再是一个一团和气的老人,而是威严肃穆的正道魁首。
“昆仑墟弟子听我号令。”他的声音深沉而又平稳,带着难以抗拒的压迫力,“援助同门,诛杀妖邪,誓死捍卫昆仑墟!”
六峰峰主齐齐俯首,应声称是。昆仑墟终究是正道的第一大宗门,素来训练有素,短短时间,殿中众多弟子竟已归好了队列,不少人的手都摁在了自己的法器上,将殷风烈围在中心,时刻预备对他出手。
殷风烈面上冷笑之意更甚,然而卓空群却并没有立时回应他,而是环顾殿中其他门派的精锐弟子,冲他们一拱手。
“昆仑墟今日之祸,乃我一人之过。”苍老的声音依然平稳,不起波澜,“只是门下弟子终究无辜,还望各位同道照拂一二,老夫在此拜谢了。”
殷风烈大笑出声,灼灼烈焰在他周身熊熊燃起,将他手中的长剑也灼烧出了耀眼的焰色。
“你以为,他们能逃得过?”
他的眼瞳也仿佛烧融的岩浆,滚动着触目惊心的恨意。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全都要死,一个也别想逃。”
红莲烈火冲天而起!
“长离神火!”有老一辈的修士认出了这火光,登时色变,“你是朱雀后裔――不,这分明是上代妖皇的火焰!你是上代妖皇之子!”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饶是素来镇静的书阁之主林雪照也不由得为之色变,她咬紧牙关,极力克制着不让震惊之色浮现在脸上,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抠进了轮椅的扶手里,抓下深深痕迹。
“怎么可能。”她喃喃,“上代妖皇身故已逾千年,他的年纪怎么可能对得上……”
“那就要问卓掌门了。毕竟,是他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谋害了上代妖皇――我的母亲,又为了同样不可告人的目的将我抚育长大,记为关门弟子。这中间用了多少法术与手段,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