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小贩为什么劝她别买了。
是真的酸啊,酸得人能打个激灵的那种。
砚憬琛余光瞥见陌鸢蹙起的眉尖,了然一笑,问:“好吃吗?”
“好吃,好吃,特别甜,砚相要不要尝尝?”陌鸢吞了吞口水,甜甜笑着将糖葫芦递到砚憬琛嘴边。
不能光她一个人酸啊,都尝尝。
砚憬琛记起上次问陌鸢酥糖饼“好吃吗”,小人儿也是“问他要不要尝尝”,可是攥着饼的手一动未动,眼中的不舍显而易见。
这次倒是殷勤得紧。
可是,把糖葫芦怼得离他那么近,酸涩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用尝也知道——酸啊!
砚憬琛探手将恨不得直接怼进他嘴里的糖葫芦,往后推了推,俯首睥着陌鸢,忽然低低一笑:“既然好吃,那还是留给郡主独自享用吧。”
哎,果然不好骗。
陌鸢无声地叹了口气,悻悻收回手,盯着酸溜溜的糖葫芦,张张嘴,犹豫半天还是下不去口。
“郡主怎么不吃?是不爱吃吗?”砚憬琛勾起唇角,眉峰轻扬。
明知故问。
陌鸢气鼓鼓地瞪了砚憬琛一眼,惹来他一阵舒朗的轻笑。
笑什么笑。
越想越不死心,长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街旁小巷却人迹罕至。
陌鸢忽然有了个想法,她拉着砚憬琛朝小巷走去,趁他不注意,咬了半颗糖葫芦含在嘴里,酸得直咧嘴。
砚憬琛挑眉瞥了眼黑黢黢的小巷,嘴角缓缓勾出一抹肆意弧度,这小郡主怕是不知道,进了暗巷谁更吃亏吧?
于暗巷深处,陌鸢猛然转身,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印上砚憬琛微凉的薄唇,在他错愕之际,以唇封缄,用舌尖将酸溜溜的山楂抵进他的口中。
果不其然,陌鸢如愿看到砚憬琛被山楂酸得同样皱紧了眉头,雅隽的脸不自主地抽动。
少女眨动着纤长如蝶的羽睫,双眸漾开得逞的笑意,皎洁月色,光芒烁烁,璀璨如星。
咦,其实也挺好骗。
砚憬琛吐掉酸得要死的山楂,忽然一步跨上去,站在陌鸢面前,将人抵在墙上。
修长手指摩挲着她的唇,似笑非笑地问:“郡主,有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呢?”
陌鸢望着砚憬琛的眼睛,软软糯糯地开口:“不带急眼的啊!别那么小气哦!”
砚憬琛极轻地笑了起来。
握住她伸来推他的手,以十指紧握的姿势,贴墙压在她耳边,低头咬住嫣红翕合的唇瓣,浅啄轻尝。
温热的舌尖细细描摹柔软的唇,又轻轻张嘴含入,素来清冷的眸子,渐渐垂下,晕上堪比月光的温柔,燃起浓烈似火的炽热。
寒夜冬月,却无一丝冷意。
陌鸢被压得紧贴在墙上,夜风吹起绸缎般的长发,卷走仅存的清明,手中的糖葫芦无力地掉落,她颤抖着闭上眼睫。
没有任何技巧,只是本能地回应,一起沉溺在这漫长的吻中。
长街上,人来人往,喧闹依旧。
暗巷里,寂静无声,唯有急促且缠绵的呼吸。
“嘭!”
五彩斑斓的烟火,猝不及防地划破岑寂夜空,照亮整个南朱雀门,亦惊醒了小巷中的绮丽。
陌鸢瑟缩了一下,攥紧了砚憬琛的衣襟,喘息着睁开眼,不甚清明地抬眼望向天空:“是烟花啊。”
砚憬琛淡定自若地“嗯”了一声,携着暗哑的笑意道:“是在这儿看,还是出去看?”
“当然是出去看。”难不成看个烟花还要偷偷摸摸,弄得像是偷-情。
转念一想,不对,刚才好像就是在……
陌鸢心虚地朝巷外瞄了一眼,在第四颗烟花点亮夜空之时,拉着砚憬琛的手,跑出了小巷。
一团团盛大的烟花,像一簇簇耀眼的灯盏,似一颗颗轻盈的流星,于夜空之上翩翩起舞。
陌鸢仰首遥望灿烂星河,脸颊漾起梨涡,透着几分天然的娇憨,又泛着几重犹存的缱绻。
脱口而出:“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灯火流光中的眉眼,明媚动人,却又带着一股子赤诚。
砚憬琛若有所思地望着陌鸢,却与一道专注的视线不期而遇。
砚憬琛掀起眼皮看去,唇角一勾,拉着陌鸢的胳膊,突然将她扯进怀里。
陌鸢不明所以地看着箍在她腰间的手臂,身体被迫紧紧靠在砚憬琛胸前,疑惑地仰头去看他,顺着他冷岑的目光,亦看见了街对面怔立的陆淮之。
陌鸢呆愣片刻,有些慌乱地去掰砚憬琛的手,可是那只手偏偏越箍越紧。
陌鸢转身面对砚憬琛,轻声央求:“快放手呀。”
砚憬琛挑眉低下头,薄唇贴在陌鸢耳侧,沉声道:“不放!”
还邪气地对她脖颈吹气,陌鸢闪躲着,眼尾泛上红晕,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怎么能这样?
陌鸢拽了拽砚憬琛的衣襟,眨着湿漉漉的眸子看他,咬着唇软声嗫嚅:“别闹了,好不好?”
砚憬琛半垂着眸子,想起昨夜红绡帐内,陌鸢也是这般软着嗓子,泪眼婆娑地轻声央他“不要了”,余音袅袅,婉转动人,煞是好听。
这样想着砚憬琛心情好多了,又瞥见陆淮之隐忍的黑脸,砚憬琛心情更好了,半推半就地随了陌鸢的意,松开了手。
砚憬琛冷眼瞧着逃出他怀里的陌鸢,低低嗤笑一声。
垂眉敛目的小人儿,规规矩矩地现在一旁,活像个与情郎幽会被抓,等着长辈训诫的小娘子。
陆淮之略过砚憬琛,微笑着对陌鸢拱手行礼:“见过郡主。”
陌鸢怔愣片刻,心下一暖,明白陆淮之是怕砚憬琛不悦。
陌鸢弯弯唇,悠然开口:“这么巧啊,陆大哥。”
“听说今日街上热闹,我便来瞧瞧,没想到会遇到郡主。陆某还有事,就不多做打扰了,先行一步。”陆淮之凝着淡笑,温和地望她,同她道别。
陌鸢对着那道丰雅挺隽的背影,在心底无声地道了句谢。
谢谢他的宽容与体谅。
而这句谢,若是当面说出,才是对那郎朗君子的折辱。
第38章 上京春赋
陆淮之失神地走在长街上,他看得出砚憬琛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所以,他改了对鸢儿往日亲昵的称呼。那是他用心守了八年的人,他怎么舍得她为难,又怎会给她增添困扰。
但他也同样看得出,鸢儿眸子里的异样,那是少女的情绻娇羞,那是她从未对他撒过的娇。
热闹的街上,银花火树,软红十丈,人声鼎沸,却唯有簌簌落雪能与他共情。
“府台大人。”慕风跟在陆淮之身后,担心地唤他。
“没事,慕风,你不用跟我这么近,我想自己静一静。”陆淮之仰首望星河,清面迎飘雪。
若是他早些告诉鸢儿,他对她的喜爱,是男女之情而非兄妹之情;
若是两年前,他没有被调离洛川;
若是他再早些追到上京……
今日是否会有所不同?
然而,没有那么多若是。
只有落雪伴追忆,寒风画悲扇。
陆淮之避过人潮,躲开灯火流光,寻至阑珊街角。
“救命啊,救命!”
凄厉的叫声,划破寂寥,惊扰了落寞的行路人。
陆淮之抬眼望去,见三个举止猥琐的男子,不怀好意地围着一个瘫坐在地上的姑娘。
“住手。”陆淮之出声喝止。
那三人显然没有把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陆淮之放在眼里。
为首之人是个斜眼,扭着两条枯枝一样的眉毛,恶狠狠道:“少管闲事,滚一边去。”
陆淮之正满腔愤懑无处发泄,二话不说冲到几人面前,就要同他们理论。
那三人一点没给陆淮之说话的机会,伸手就打,眼看一拳就要落在陆淮之脸上。
屋檐上忽然飞下一人,一脚将斜眼踹翻在地,两个利落地腾跳,凌厉的拳脚,打得猥琐三人落荒而逃。
林千歌甩甩手,飒爽地转过身,皱眉看向陆淮之,冷声开口:“不会武功,你逞什么英雄?”
陆淮之被林千歌说得一愣,半晌,含笑颔首:“姑娘说的是,在下鲁莽了。”
确实鲁莽了,刚才他应该飞哨唤慕风的。
林千歌打量陆淮之,看着他始终凝着谦和的笑,恭谨有礼扶起地上瘫坐的姑娘。
可林千歌却觉得那笑意不达眼底,琉璃般的黑眸仿佛染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陆淮之见林千歌不走,反而抱着肩膀,眼神奇怪地看着他,不解却没心思在意:“敢问姑娘可知九重阁怎么走近?”
林千歌下意识地问:“你要跳楼啊?”
陆淮之又是一愣,面上仍噙着礼貌的笑:“姑娘误会了,在下是想登阁远眺。”
他只是觉得积郁于胸难以纾解,怎么联想到跳楼的?
林千歌“哦”了一声,随手朝西北角的一条小路指了指。
陆淮之颔首谢过,转身朝林千歌手指的方向走去。
寒风猎猎,吹起他月白的袍角,荡起如雾似月的清影。
林千歌立在原地,视线随着袍角起落,脚步不由跟随。
陆淮之察觉到身后的林千歌,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追在他身后的影子,也跟着加快。
而当陆淮之气喘吁吁地爬了九九八十一阶台阶,终于登上九重阁阁顶时,身后的林千歌却斜倚在墙上,气定神闲地道了句:“这么弱?”
陆淮之轻咳一声,面对这位语出惊人的姑娘,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接。
陆淮之推开阁顶轩窗,窗外新一轮盛放的烟火燃于天际,炸开姹紫嫣红的光。
林千歌跟着推开陆淮之旁边的窗,身姿轻盈地跳了上去。
忽明忽暗的光影打在女子乌黑发亮的眸子上,英气却也清秀。
陆淮之望着漫天烟火,林千歌望着他。
烟火燃尽,可身旁那道大咧咧的视线却仍没收回。
陆淮之很想忽略那道炯炯的目光,叹了口气,温和地问:“很晚了,姑娘,不回家吗?”
林千歌双手撑在窗沿上,晃着纤细修长的腿,直勾勾地盯着陆淮之,无所谓道:
“我在赏月啊。”
虽然他很弱,但是,架不住他好看啊。
比她在军营里见过的那些男人都好看,就像书里说的“恰如朗月入怀”,溶溶澹澹,温润如玉,她很爱看。
陆淮之笑笑,不再管她。
这一晚,陆淮之在重阁之顶,目送人潮退尽,饯别灯熄火灭,伴着风雪散场,想了很多,很多,但每一点都与陌鸢有关。
林千歌就安静地坐在陆淮之旁边,看着他想,偶尔也会换个姿势,继续舒服地看他。
林千歌支着下巴,皱起了眉头,这么好看的人,会有什么烦心事?
***
而另一边,在陆淮之离开后,砚憬琛不耐烦地掰过陌鸢望着陆淮之背影的脸,单手捏着软腮,掌心一扣,揽住她的腰。
“再看看,信不信我明天就让陆淮之滚蛋?”
陌鸢被砚憬琛捏得嘟起嘴,气鼓鼓地拍掉他的手:“你别乱来哦,陆大哥是来办事的。”
砚憬琛不屑地“嘁”了一声,没他的允许,陆淮之都进不了上京,还办事。
看来岭南还是不够远啊,都是已是大邺最南端,陆淮之还能颠颠地追到上京。
“砚相,在想什么?”陌鸢仔细瞧着砚憬琛明暗不定的漆眸,小心地问。
砚憬琛挑挑眉,轻声一笑:“想个人。”
啧啧,算算时日,朔风使臣也快来了,到时礼尚往来,就派陆淮之出使朔风。
没个一两年是回不来的。
陌鸢望着砚憬琛阴转晴的眉眼,也跟着安心地笑了。
砚憬琛用指背温柔地蹭了蹭陌鸢脸颊上甜甜的梨涡,嘴角上扬:“知道我笑什么吗,就跟着傻笑?”
澄澈乖软的杏目一滞,呆呆地望着他。
砚憬琛拉着陌鸢的手,咬了咬她的指尖,语气愉悦:“郡主,就乖乖呆在本相身边,要不然就郡主这副模样,指定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陌鸢小声嘀咕了句:“现在也差不多啊,白天在相府,晚上暖床榻。”
砚憬琛拎了拎陌鸢耳尖,危险地眯了眯眼:“嘀咕什么呢?”
“嘿嘿,我们去买酥糖饼吧。”陌鸢捏捏砚憬琛的手,像小猫挠痒痒。
“青霄早就买完了。”砚憬琛掀掀眼皮,看向不远处的青霄。
青霄瞧见砚憬琛和陌鸢投来的目光,举着怀里的酥糖饼,晃了晃。
待砚憬琛和陌鸢转身后,青霄被跟前书摊老板响亮的吆喝声吸引。
“老板,有什么好看的、最新的话本子?”青霄站在书摊前,捧着一沓酥糖饼,随手翻了起来。
书摊老板见有客上门,满脸堆笑,上下一打量青霄,果断开始推荐最新武侠话本。
青霄摆摆手,打断口若悬河的书摊老板:“别推荐那些,我不爱看,有没有情情爱爱的?”
书摊老板看着八尺高,脸上还有一道长疤,面容粗犷的青霄,愣了好半天,才缓缓开口:“最新出的《上京春赋》,客官要看看不?”
“讲的啥事?”青霄问。
书摊老板拿起样书,小心翼翼地展到青霄眼前,绘声绘色道:“娇软小郡主和阴鸷大权相……”
书摊老板人物还没介绍,就听青霄朗声道:“哎呀,这设定,我喜欢,来一本,赶紧给我来一本。”
青霄爽快地付了银子,在书摊老板错愕且惊吓的目光中,兴趣盎然地将书揣进怀里,又看了看前方月光下,颜致如画的鹤衣与红妆,露出了姨夫般的笑。
第39章 一世长安
适夜,永福宫内。
江绾听着长街上传来的爆竹声,望着璀璨霓虹的烟火,转过身,再次环视差点埋葬她一生的宫殿。
没有半点留念,只有对晋帝在这里触碰过她的恶心。
江绾倒了杯茶,压下心底的嫌恶,好在明天她就能摆脱这一切了。
不同于外面的灯火通明,喧嚣热闹,永福宫里甚为冷清。
当初江绾被逼入宫,被迫成了江才人。她对宫里的一切都很厌恶,很早便遣散了宫娥和太监,只留下自小服侍她的听筝。
无人时,江绾让听筝还按在家中的称呼唤她,她不想听到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而江才人这个称号却恰恰在提醒她,她是皇帝的女人。
“姑娘,祈安来了。”听筝脸色极为难看地跑了进来。
“你说谁?”江绾颤着手,难以置信。
“是祈安啊,姑娘。”听筝说着说着,一下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