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生存实录——杪商白【完结】
时间:2024-05-20 14:44:41

  顾清宜提裙上了台阶,还是一眼就瞧见正对着门口的案几,但如今案几边没有人坐着,她抬手扣了扣门:“大表哥?”
  屋内很快传出男子沉沉的声音:“进来。”
  裴霁回在里间,顾清宜胆子有些大的打量起周遭来,许是时常有人过来议事,书房左右两侧各摆了三张梨木雕花的官帽椅,正中的案几上堆着许多她看不清的卷宗,纸上还有书写了一半的信笺。
  怕看了不该看的,顾清宜连忙移开眼,却对上左侧出来的男子那漆黑幽深的眼眸,深深的有着她看不透的浓墨,顾清宜规矩的见礼:“大表哥安。”
  裴霁回手上拿着一卷书,绕开她的见礼:“许是表姑娘不甚了解裴某,我最不喜等人,你我二人明面上是合作,吃亏的可是我。”
  顾清宜抿抿唇,解释道:“先前早上来过一次,林水姑娘说大表哥尚未回来,之后会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这才去看五表姐那探病,耽搁了时辰。”
  裴霁回的眸色冷了些,高大修长的身影越发有压迫感,骤然,随着男子的走近,她眼前递来一份小册,“这是四年间安州的州卷名录,有劳表姑娘帮我誊抄一遍了。”
  她有些发懵了:“誊抄一遍?”
  她打开小册一看,这、这足足有八册书呐!
  看她张了嘴呆愣的模样与平日相去甚远,裴霁回眼底有几丝逗弄的意思:“无功不受绿,受禄应有功,这卷宗也旧了,是该誊抄一遍新的。往日人手不够都是国子监寻些书生,但正巧我看你字迹漂亮,那就有劳表妹了,等下我让幸栖将近五年的州卷都寻出来,你安心抄写。”
  谁都没发现,他的称呼从表姑娘变为了表妹。
  顾清宜咬咬唇,往日冷静应对,伶牙俐齿,如今却不知该怎么反驳,他这是惩罚她那日对裴屏玉捏造他的事,偏偏合作上她占了裴霁回的便宜,现在让她无法回拒。
  各种名贵的花草遍布庭院,鹅卵小路错落有致的穿过花园,幸栖面色尴尬的带着顾清宜来了亭中的石桌边,有些不好意思说:
  “表姑娘,这处就是了,姑娘先在此处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之笔墨纸砚。”
  “嗯,有劳。”
  顾清宜环顾四下,清幽夹杂着花香,亭子的另一侧还有个不大的菡萏池,里面养了几尾锦鲤。
  亭子四周都有美人靠,中央摆了个石桌,顾清宜暗暗吐了一口气,瞧着他朗月清风的模样,倒是记仇得很,连案桌也不打算给她腾出一个,就把她赶到院里抄书,真是......丝毫不近人情。
  幸栖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过来,一一跟顾清宜解释道:“这些都是州卷,姑娘想要的都在里面,但切记,可别说了出去,这些是宣册,姑娘誊抄在这上面就是......”
  顾清宜目光放在那卷册上,也知晓其中厉害,点点头道:“我明白,多谢提醒。”
  大宣是一京十一州的划分,其中最为富强的外州当属顾清宜自小长大的安州,坐拥江河和大宣第一险关,不过这些都是三年前的事了,父亲失踪后,并未另派刺史,交由州府管辖。
  顾清宜翻看着州卷,微微颦眉,这些州卷上的记录与外面贩售的地方志相差不大,不过倒更加实时详细些,看来裴霁回还是很谨慎的,不敢将那些涉及机密之处交由她一姑娘翻看。
  蓦地,顾清宜翻页的手一顿,她的视线落在赋税那页,上面清晰的记录近三年安州上交赋税逐渐下降。
  周围的然州和庆吴州在这三年前就远超安州赋税,她微微颦了颦眉,她记得,父亲失踪后,安州的重兵均刮分至然州和庆吴州,而庆吴州在一年前,就已经准备划分给二皇子做封地。
  突然间,顾清宜好像明白裴霁回让她抄录州卷的目的。
  正想着,左边突然响起脚步声。
  顾清宜抬眼,手上下意识的将翻看的州卷合起来:“林水姑娘。”
  林水将她的动作收在眼底,讪讪一笑:“哎,我是见姑娘在这石凳上坐着有些伤腰,就想着给姑娘拿个软垫,这样坐着也舒服些。”
  顾清宜目光放在林水手上拿着的青色缠枝花纹软垫:“多谢,有劳了。”
  “这算什么,都是我们这些丫鬟该做的,姑娘恕罪,方才是我去厨房看着炖汤去了,那些丫鬟这才通知慢了姑娘......表姑娘是不是因此被大人责罚在此抄书啊?”
  顾清宜张张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这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林水眼里就是又好面子,又默认的模样,笑意更浓了:
  “表姑娘不要往心里去,虽然大公子向来都是冷冷不爱说话的模样,但也并非是想真的责罚姑娘,这样,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我先去给姑娘端些热茶过来。”
  顾清宜笑笑:“有劳。”
  林水转身去了烧水的小厨房,撇了撇嘴,这表姑娘看着也是疏离不近人得很,她先前怎么就觉得公子和她有什么。林水摇摇头,反正屈尊降贵的烧盏茶水而已,就当给今日拦她之事赔罪了。
  见林水走后,顾清宜敛了神色,刚要继续看向书册,就察觉到左侧传来明显无法忽视的视线,顾清宜一愣,扭头又对上了裴霁回的视线。
  男子站在书房的廊下,身形修长,五官冷硬俊美,这料子上好的锦衣华服也只是他的陪衬,反而流光顺滑的衣料在晨光的映照下,多了几丝出尘的谪仙气,皑雪寒梅,这是顾清宜第一次见裴霁回就想到的。
  她眨眼,移开了视线,调查一事来日方长,她拿起狼毫,认命的誊抄起来,也许,不应该局限在安州,仔细看看州卷,万一在别的地方也能瞧见蛛丝马迹呢。
  书房的回廊上,幸樛和幸桥走了过来,裴霁回眼神从小亭上移开,幸樛忙道:“大人,郡王......将人带去富康坊的宅院里了。”
  裴霁回眼底升起的半丝温和散了干净,他的声音淡漠没听出什么情绪:“去将人处理了。”
  幸桥为难:“属下方才就去看了,郡王将府上大半的兵卫都带过去了,若想让郡王无察觉,怕是.....不大可能。”
  裴霁回轻嗤一声,幸樛和幸桥都微微低了头,饶是他们也忍不住想,这郡王,有些糊涂了。
  裴霁回转身回屋,临走时又听小亭传来动静,林水将茶水端给了顾清宜,少女浅淡的道谢声响起,小亭中多些动静,他好像,不怎么排斥。
第18章 外室女
  这几日一连去了渚白居两日,她回了自己园子里都是有些腰背酸疼,半夏手上搓了些花精油给顾清宜揉腰,嘴上也跟着抱怨:
  “那渚白居那么大,当真就不给姑娘好好寻一个案桌,就这样在石桌边抄书一日两日还好,十天半月岂不累人......”
  顾清宜阖眼趴在软塌上,没有搭腔,反而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方沐浴完,半秋也坐在一边帮她绞发。
  她身上只穿了件儿后腰系结的小衣,夏日时节,也不用怕着凉,与她那冷淡气质相反的,是嫩滑一盈的腰肢,让人瞧着有些难移开眼。
  就在她要在这力度舒适的按摩中睡去时,屋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半春推门走了进来,带入了几缕凉风。
  “姑娘!快些收拾一番,松柏院出事了。”
  顾清宜睡意散了大半:“把话说清楚些,究竟是怎么了?”
  半春跺脚:“这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文酒姑娘让我来知会姑娘一声,让姑娘也赶紧过去,好像府上的老祖宗也惊动了。”
  顾清宜不敢耽搁,发丝没干也只让半夏拿了支簪子挽了起来,提着灯笼就往松柏院过去了。
  紧赶慢赶走着过去,但溪萸阁是客院,离松柏院最远,到时厅中已经站满了人,候在门外的丫鬟从顾清宜手上接过灯笼,顾清宜捋了捋衣袖,依次见礼。
  最前面坐着的老妇人,正是老王妃,也是府上的老祖宗,往年顾清宜戴孝抄书时,偶尔见过她,这老祖宗身穿松褐色的衣袍,带着个嵌红宝石抹额,年纪已接近古稀之年,她眼神深邃,精神矍铄,往日宽和的面貌如今有些严肃。
  往下依次是郡王妃,嫡长子裴霁回等人,而寻常都见不上一面的郡王,就站在厅中,背对着顾清宜,她看不清他神色。
  今日的重点显然不在顾清宜身上,她的见礼问安也只摆了摆手就让她退去一边。
  顾清宜到了一侧,轻做在裴汐身边,裴汐小心的与她对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像是想到什么,顾清宜心下一蹬,难道就是潭姨娘上次说的.....
  她暗暗的看向始终没说话的姨母,却心下疑虑,向来冷静妥帖的李娥如今眼眶暗红,手上紧紧攥着绢帕,分明是在强忍的模样。
  正想着,潭姨娘带着裴温走了进来,有老祖宗在,潭姨娘也不敢呛声,只道:“我们母女二人病了行动不便,来晚了还请老祖宗恕罪。”
  不等潭姨娘带着裴温坐下,厅中陡然一变。
  正位上的裴显氏睁眼,眼神有些凌厉的看向厅中站着的郡王裴元,骤然叱喝:“你这逆子——!”
  “!!”裴汐不明就里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已经抓了身侧顾清宜的手,顾清宜见状轻轻的伸手拍了拍安抚她,其实顾清宜也被裴显氏这陡然的发怒吓得一惊,不等她多想,裴显氏开口道:
  “你说霁回派人去暗害你的妻儿,我且问问你!你这混账可曾记得这府上之人才是你的妻儿,如今全府的主子都在这,你就跟大家说说,说说你说过的混账话,瞧瞧你哪来的厚脸皮!”
  这话让顾清宜一愣,更让拉着她的裴汐一僵,难道,是上次那个外室,可哪来的孩子?
  裴元咬牙:“是,母亲你骂我混账也好,逆子也罢,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你就看看霁回,他派人去我院中,我——”
  “你这混账啊——”裴显氏死死握着拐杖,手上巨颤,气得杵了杵,发出闷闷的咚响。
  坐在裴显氏身侧始终没开口的李娥出声道:“母亲,息怒......”
  顾清宜咬咬牙,抬眼看向老祖宗另一侧坐在男眷之首的裴霁回,他正坐着,没有将郡王的质问听入耳中,反而有些气定神闲。郡王所说的,裴霁回派人去别院,是什么意思?
  好像有所感,裴霁回抬眼看过来,眼神里的凌厉未收,见是顾清宜,眼底细微的闪过几丝不明,少女好像才刚沐浴完,只用发簪挽了发就匆匆赶来,如今干了的发丝有几丝垂在白皙的颈侧,称得白皙的肌肤有些过分的白净细润。
  殿上的裴元也被裴显氏吓到,但还是心有不甘:“母亲注意身子,但汝儿也是儿子的骨肉,更是您的孙女,这些年她流落在外,已经吃尽苦头,难道儿子当真能放任不管?!”
  饶是裴汐反应再如何慢,也明白了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原来不仅是有外室,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听那话,怕是年纪还不小,她第一反应是担忧的看向敛眉不说话的母亲。
  大宣分外注重长幼嫡庶,历代皇位都是嫡长子继承,父亲养了外室,有了私生女这举措,无意是在狠狠地打母亲的脸!
  裴显氏冷笑的看向裴元:“老身将话摆在这里,我的子孙,除了今日厅中坐着的,其余一概不认!”
  话音掷地有声,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没人敢说话。
  裴元一急,张口刚要说话,始终不说话的李娥抬眼,一眼都没有往裴元那望,看向裴显氏:“母亲,让他.....将她们母女接回来罢。”
  裴汐怔愣,眼睛有些发酸,喃喃唤道:“......母亲。”
  裴元面上一喜:“夫人竟如此识大体,母亲,你看她也愿意了,我是不是能将她们母女二人接回来了?”
  “哼,姐姐倒真是大度啊。”始终没开口的潭姨娘冷笑出声,怕是明日,全上京城都是她们郡王府的荒诞丑听了!
  顾清宜看向潭姨娘,潭姨娘挂着嗤笑,眼神冰冷。也许,前些时候潭姨娘怕就知晓今日之事,那日这才闹得那般难看,流了胎儿。
  裴元转身训潭姨娘:“你这毒妇!还在此处言语挑拨!我看你真是记不住教训......”
  “够了!潭姨娘再如何不是,也是老身和你夫人做主抬进来的,名正言顺!比你外面沾惹的那些腌臜莺燕好了不少,还容不得你在老身面前训斥她!”
  顾清宜看向厅中张牙舞爪训斥人的男子,虽身量与裴霁回相差不多,眉眼也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郡王这些年荒唐,若不是嫡长子争气,郡王府的家业,当真是要在裴元手里没落了。
  围观了这一出闹剧,顾清宜回园子的路上有些唏嘘,原以为姨母这般要强的性子,定是比老祖宗还要刚烈坚决几分,却没想到是她主动让步的。
  半夏帮顾清宜换着寝衣,感叹道:“好在府上的姑娘差不多都许了人家,要是这事传开了,那外人不知怎么说郡王府呢。”
  顾清宜伸手解发簪:“姨母这做法才是聪明的,起码维持住了体面,若是她们母女二人是不安分的,改日闹得人尽皆知,那才是羞煞门楣,将人放进来,起码还能看住,纵然众人心知肚明,也能落得个大度的名声。”
  半夏看向铜镜前坐着的姑娘:“那姑娘呢?”
  “什么?”
  “先前奴婢觉得黄嬷嬷过于多话,姑娘也不喜说这些,但今日姑娘也瞧见了,纵然有母族傍身、儿女争气的郡王妃还需如此妥协,那姑娘去了将军府,又该如何?”
  半夏看着愣住的顾清宜,继续道:“奴婢说句不大好听的,春和长公主明明已经是天下顶顶尊贵的女子了,大将军尚还有个庶女,且长公主对姑娘的态度......姑娘日后该如何才能安生。”
  顾清宜没回话,看着铜镜映出的面容,她尚且年少也能瞧出有六七分像母亲,可日后的夫婿,真是说不准。现在想来母亲才是最聪明的,她是庶女,与其围困上京宅院,不如寻了一个真心相爱之人,天遥地远,远离这些家族名声,贤妇美名。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顾清宜抬眼,见半夏张嘴还要再说,她忙道:“快些去熏香去吧,你家姑娘累得紧,明儿不用去那渚白居抄书,总算能歇一歇。”
  半夏轻叹,也手脚迅速的去外间拿助眠的芙蓉月香了。这香料是采取初夏的芙蓉,再加入冰片和麝香,三次蒸煮三次研磨而成,顾清宜纱帐中向来点此香助眠。
  看到顾清宜埋在被子里,半夏吹了灯烛,屋中霎时陷入了黑暗,半夏摸索着去了外间,今日该她守夜。听到外间的动静停了下来,顾清宜翻了个身,双眸明亮。
  今夜一事让她对将军府有着细微的抗拒,若是能在婚约确定之前查清父亲一案,厘清所有干系就好了,她想回安州。
  翌日,天色明亮。
  顾清宜用了些粥膳,换了身浅绿色的束腰纱裙就去了松柏院问安。
  她今日来得早,却在门口也遇到了早到的裴汐,裴汐看见顾清宜,温和的笑笑,但她眼底有些细微的暗青色,看得出她昨夜睡得并不好。
  顾清宜道:“今日我瞧见我窗外含波湖的重瓣菡萏开花了,等下表姐可要去我那坐坐?”
  裴汐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也好,我甚少去你院里,今日正好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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