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裴温突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何心悦许二郎吗?”
顾清宜抬眼,面色毫无波澜轻笑:“这些,你好像不该告诉我罢?毕竟......”
“我知晓你与他有婚约之事,你不必向我强调。”裴温打断她的话。“那是母亲第二次将气撒在我身上,我想着出了郡王府躲一阵儿就好了,直到我遇到了许知谨,他是个良善的人。”
接下来的事无非就是世家姑娘被小公子遇到了给了她一些温暖的话本情节,却让裴温铭记至今。
顾清宜见她唇角带着笑意,显然是深陷的模样,而顾清宜自己却没多少波澜,此情此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竟也有做主母的潜质,也许以后她也会像姨母一样,面不改色的给夫君纳上几房妾室,看着她们明争暗斗,争风吃醋。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顾清宜神色松缓了一些,下一瞬却听裴温道:“所以,顾清宜,你能不嫁给许知谨吗?”
“什么?”顾清宜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温又强调了一遍,一字一句说得有些理所当然。
顾清宜被气笑了,手上擦药的动作也停了:“五表姐这是在要求我?”
“我如今确实想离开郡王府,离开我亲生母亲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尽早寻到好人家,可我谁也不想嫁,只想嫁许二郎,表妹要是能去将军府退亲......”
顾清宜平淡出声:“我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五表姐让我无故去退亲,将我名声放在哪儿?再且你就能保证,我退了亲,许二公子就会娶你?五表姐别忘了,汐表姐与许大公子说了亲,姨母会让一家亲姊妹都嫁入许家么?”
裴温神色错愕,像是被顾清宜说到痛处,顾清宜起身,将药膏放下:“若是五表姐真有本事让许家让媒人来说你,然后与我退亲,届时我绝对不会纠缠许二公子半分。”
这时,屋外的半夏轻轻敲门:“姑娘,五姑娘的衣裳已经烤好熏了香了。”
“拿进来罢。”
顾清宜接过衣裳,放在裴温身侧:“五表姐若是不想让潭姨娘发现,就穿来时的衣裳,本就是白水弄湿的,如今熏了香,将就穿着走一段路。”
裴温一顿,没想到方才顾清宜就妥帖的安排好了,一时之间又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欠妥,可又觉得自己没甚错处,只别扭的移开眼:“多谢表妹。”
顾清宜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走出了屏风。
还在亭子里的裴汐听见动静,见只有顾清宜一人回来,问道:“回来了,怎么不见五妹妹?”
“方才五表姐说是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去了。”
裴汐没放在心上:“也好,我看着潭姨娘一脸不虞,回去陪陪她也好,咱们表姊妹二人也说体己话。”
顾清宜坐下来,招招手让半夏端些瓜果上来,瞧见对面的裴汐端详起那小香炉,眼底闪过几丝不明。
她端起执壶为裴汐倒了盏酒,裴汐接过瓷杯,笑着问道:“你这熏的是什么香,竟这般特殊,清远旷神的。”
“这是清泉香,往日都舍不得用,今儿不是两位表姐难得来做客,我这才让半春点了起来。”
裴汐笑骂:“你倒是个守财的了,不是什么龙涎沉木的,还能让你舍不得?”
裴汐对十雅焚香颇为喜好,闻到了新奇的总习惯问上一二。
顾清宜佯装不好意思的笑笑:“跟龙涎那些一两香一两金自然不能比,不过看表姐似是喜爱的模样,不若等下带些回去,正好我那还有好些呢。”
“别了别了,让你割爱像什么样子?你同我说说,在哪家香铺买的,银钱几何?我让明梦今儿出去买绣线的时候也带一些。”
裴汐既是嫡女,得到的赏赐不少,又早早的跟着管家,手上松泛,说话也有底气。
顾清宜:“是在玉香阁买的,银钱......一百二十两。”
裴汐的笑意一顿:“一百二十两?那还真是,难怪你也省着用了。”她像是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玉香阁花销超过一百两,都会送些香扇,我之前就得了桂香的,你的送了什么模样的?”
顾清宜脸上有些错愕:“香扇?这我不曾见过,许是玉香阁的掌柜忘记了?”
裴汐脸上有几丝古怪,这玉香阁招牌了得,每年香料时兴花样多,除了皇宫特用的,几乎都能在玉香阁寻到,一百两单子不是小数目,岂会疏忽了去?
“其实我也并非亲自去买的,前些时候总有些忙事,这些采买都是交给我院里的黄嬷嬷去办的,听说这嬷嬷也跟库房录入的管事婆子对了帐的,我自来放心。”
顾清宜心底心思转了转,她记得前不久那厨房管事好像调去管库房录入的职差了。
李娥管理制度分明,各院的开支都需要录入公账和私账。
公账是各院从中公支出去的银子,管家每月核对的也是公账,私账则是各院自己花的体己钱,私下的采买也该计入私账,但一般甚少有人核查私账。
但顾清宜记得,现在这对账的差事被裴汐接手了,因为管家对账向来只看支出中公的部分,因此黄嬷嬷也肆无忌惮起来。
裴汐神色逐渐严肃了些:“你那嬷嬷是你的贴身乳母?”这事若是涉及那录账管事,那可就是她管家失察了。
顾清宜摇头:“先前在安州的时候,都不算我院里的嬷嬷,是我母亲外院守门的婆子,也正好她亲眷在上京,这才跟着我一起过来。”
裴汐搁下酒盏,神色认真:“怪我怪我,没想到这层,我估摸着表妹怕是被蒙骗了,其余的我也不敢下定论,若是表妹信得过我,我就去查查你的私账,帮你核对明白。”
她忙道:“哪有什么信不过的,等下我让半冬将我院里自己记的私账也一并拿给表姐对照,只是怕是要劳烦表姐了。”
裴汐笑意温和:“正好我这几日没事,等回去我就让人去库房将你的私账拿过来,两本一起核验一二。”
顾清宜见裴汐上心的模样,忙笑着说几句感谢话,放在膝前的指间绕了绕腰间垂着的玉佩,这动作透出了主人的心情愉悦。
第21章 访客
翌日,辰时。
顾清宜坐在渚白居的小亭中,亭外的几丛天竺葵今日终于开了花苞,紫色的花苞在一众粉黄中有些出挑,她自来爱侍弄花草,不免被吸引了目光。
直到一道身影映入眼帘,她蹲着的动作一愣,顺着那绣了文鳐的官服看上去,裴霁回略带调侃的眼光凝视着她,顾清宜一愣,掩饰一般放下了扒着花草的手。
“表妹若是稀罕,让人掘两丛去你院里养着,不用没过多会儿就来扒着瞧一瞧。”
顾清宜轻咳一声:“坐在这凉亭中,难免腰酸背疼,大表哥使唤人,不是使唤骡子,既然腰酸了,总得让人蹲着歇一歇。”
“伶牙俐齿。”不过她向来安静坐着抄书,存在感极低,裴霁回尚能容忍与她同处一室,是以道:“带着书册进来罢。”
顾清宜一愣,这是.....让她进去书房抄书?没道理让自己受苦,顾清宜回了小亭拿上书册,跟在裴霁回身后的幸樛连忙上前帮她拿上纸砚。
裴霁回的书房她匆匆来过两次,三足的梅子青香炉里燃着消溽暑的春信冷香,雪里冷香的气味与主人很相近。正中长阔的案几是裴霁回常用的,她环视了一圈,就只有右侧那摆满书的两人高书架边上有张小案几,果不其然,下一瞬裴霁回就指了指那处,让顾清宜去那坐着。
她看向男子,脚下有些踌躇犹豫,才踏进来她就后悔了,这书房瞧着也是人来人往,宽敞得很,但属于男子的气息太明显了,好闻的冷香环绕着,好像侵入了他特有的地盘和空间。
门扉处传来叩门声,幸栖面色古怪走了进来,禀报道:“大人,那......六姑娘来了,说是有要事要求见大人,现在被林水堵在外面。”
裴汝?听到这话,顾清宜也顾不得其他,抬眼看向门口的幸栖,又看向坐回案桌边上的男子。
只见裴霁回好像早料到一般,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吩咐:“让她进来。”
想来应该是家事,她在这里旁听也多有不便,顾清宜起身:“既是六姑娘来了,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我还是先回小亭子......”
“不必。”裴霁回没抬眼,出声回道。
伴随而来的,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幸栖的脚步声都是沉稳规律的,另一道轻细窸窣的脚步,应该是没怎么受过世家礼仪训练的裴汝传出的。
顾清宜退回了一侧,看向跟着幸栖进来的裴汝,郡王府的绣娘手脚伶俐,她才来一日,就已经将衣裳赶制出来了,裴汝穿着鹅黄色的绡纱裙,相貌在那,学好了规矩,也跟自小锦绣堆长大的世家姑娘一样。
裴汝看见案后翻册子的男子,眼神有些怯懦,早些年在外面,就听说了裴家这位人物,郡王府表面上是郡王当家,实际上做主的还是这位裴家大公子,她的大哥。
“见过大哥,见过顾表姐。”裴汝敛了神色见礼,顾清宜看她手指微颤,心下倒是奇了,旁人怕裴霁回,恨不得躲着,怎么这六姑娘才来的第二日就敢来寻裴霁回了。
好像过了良久,裴霁回还没有抬眼,亦如昨日在松柏院一般,好像不屑于瞧上她和母亲一眼,可即便如此傲慢孤高,她的父亲、郡王府的郡王也不敢说什么,反而还躲着些裴霁回。
就在裴汝有些坚持不住时,右侧一声清冷好听的女子声音传来:“六姑娘快些请起。”
眨眼间出声的少女已经上前,抬手虚虚将她扶起,广袖的衣摆荡出飘逸的弧度。
案桌后的裴霁回将顾清宜这好心的动作收入眼底,心里轻嗤,锐利如锋的眼神直直的看向身形过分瘦削的裴汝:“你既来寻我,想来是要坦白了?”
顾清宜搀着人的指间一顿,缓缓地收回了手。裴汝心思全在气势迫人的男子身上,没留意顾清宜这微小的动作。
裴汝有些顾忌的看了眼顾清宜,有些拿捏不准这外来的表姑娘在这里的地位,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该不该让她回避。
裴霁回好像不耐了,冷声吐字:“说罢。”
裴汝咬唇,突然跪地道:“求都护大人庇护,我与母亲二人当真全然不知情,也并未做什么损害郡王府之事。”
她好像很害怕,声音都有些发颤。
顾清宜收敛了眼底疑惑,看向案后的男子,裴霁回骨节分明手指捏着书册,姿态不紧不慢的审视着屋中跪着的裴汝,周身是嫡长子的矜贵和身居高位的沉稳帷幄。
“两月前,你与潭双在庆吴州的平民巷,之后好像一夜之间发了横财,置办了许多衣裳首饰,还雇了马车来上京千里认亲,来了上京,你每三日都去上街边的蜜饯铺......”
听着裴霁回说着裴汝母女的异常之处,别说裴汝,即便是旁听的顾清宜都忍不住脊背一寒。自二月至今的行踪,好像只要他想查,没有寻不到的,这么说,那日庙会为什么让幸栖跟着她,之后她与龄安相见,也是裴霁回故意让她见到的?
顾清宜不可避免的胡思乱想起来。
底下的裴汝明显慌了神:“我.....”
她稳下思绪:“母亲性子软做不了工,我自十岁起就帮着邻居做工干杂事,两月前我回家时,母亲突然说她可以带着我寻我生身父亲了,之后我们便一路来了上京,直到我们去了别院,一位外商商人来寻我们母女,告诉了我们郡王府主母心狠手辣,容不下我们,只要我们听他的话,就能让我们母女安稳无忧。再后来,就是大哥带着兵卫来别院给我们钱财要将我们使回庆吴州,因此我也对那人的话深信不疑,这才听从那人的话与母亲一起闹着进府。”
顾清宜问:“那人让你来郡王府做什么?”
裴汝神色古怪一瞬:“那人,让我盯紧表姑娘。这,我确实不知目的是什么,但我既然已经入了郡王府,已是郡王府的家人,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坑害郡王府上的人,这才向大哥哥坦白,可又怕那人报复......”
顾清宜指间捏着绢帕,眼神也跟着审视一般的看向裴汝,怎么听来都觉得牵强呢,是谁要留意她的动向,即便是她要探查父亲的案子,可也过了三年了,也没这么大的影响吧,还是说,生怕她做什么?
直到人走了,书房又恢复了静谧,顾清宜看向裴霁回,斟酌语气:“大表哥,这六姑娘所说,可是当真?”
裴霁回没有回答她,反而看向顾清宜:“那日庙会你遇到的安州旧部,有几分可信?”
“什么?”顾清宜一惊,双眸带着戒备看向裴霁回。
这几日说着合作,可顾清宜并未跟他说过龄安之事,果然,当真什么事也瞒不住他么?
“顾表妹好像忘了我的身份,我身为都护,管辖藩州是我的责任,既然安州百里线关一案有存疑,避免有心人在其中利用,即便是你,裴某也要调查清楚,我办事从不容许半分差池。”
顾清宜看向他深邃的眼眸,心下心思百转,最后如实道:“龄安与我自幼长大,年龄相仿,他是历经身死才寻到我,自然是我除了贴身丫鬟之外,最信得过的人。”
裴霁回哂笑,许是敏锐的直觉或是其他,不免斟酌质疑她这“最信得过”几字。
但他这成算在心的模样,不免让顾清宜多了几丝恼意,他这是在质疑父亲的旧部。
知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顾清宜只暗恼的移开眼,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疏离:“大表哥既然什么都能查到,那六姑娘所说的可是真的,与她接洽的是何人?若果真像她所说是为了盯着我,诱我入局,那这外地商人的背后之人,定是与百里线关一案有关。”
裴霁回看着她冷静沉着的模样,方才还有几丝愠恼呢,如今又神色如常了,到是个憋得住的。
他“嗯”了一声,只道:“这商人是旁人假扮的胡人,背后之人小心谨慎,所用的胡商公验是前些时候失踪胡人的,这条线也断了。”
他说的随意,顾清宜心里却有了其他计较,就像裴霁回所说,百里线关一案发生了三年了,龄安在最近才将父亲失踪的隐情带回来,裴霁回身为都护,是该有权责调查清楚,她......好像也该对裴霁回多一些信任。
第22章 偶遇
上京的街道坊市鳞次栉比,四通八达又人烟稠密。一大早就见街巷阔道上有许多的往来商旅。玉香阁是世家夫人和贵族姑娘喜好的香料阁,一早就有好些逛早市的夫人姑娘往来进出了。
今日外出,顾清宜穿了身豆绿烟罗裙,腰上只系了暖白色宫绦,挂了玉佩和禁步,跟身边三位郡王府姑娘相比,衣饰要简单了许多。
郡王当真是关心双姨娘母女,昨儿在松柏院遇到了裴汐,就吩咐裴汐找个时间带着诸位姊妹,尤其是裴汝,一起去街上好好逛逛,今日花销既是记在郡王头上,裴汐也不含糊,直接领着众人来了玉香阁。
顺便,也带着顾清宜来瞧瞧她上次说的那熏香,她倒是要瞧瞧,府上那些刁奴管事敢背着她和母亲贪了多少。
玉香阁第一层都是寻常的香囊,香牌等等一些配饰,一般钱袋子鼓的都会直接上楼,那些进贡之后剩余的海外香料也有贩售,备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