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姨母语气生硬的安抚,顾清宜有些陌生, 却发自内心的感激笑笑, 心底对于长公主的态度却好似古井水一般波澜不起, 她如今在乎计较的, 从来只有家人。
转眼到了就到了方才的岔路, 李娥开口:“我尚且还有事, 你便先回去找你那些姊妹们, 用不了多久也要赶路了。”
顾清宜行万福礼:“清宜知晓, 今日......多谢姨母关切。”
李娥摆摆手, 看着顾清宜起身走了另一条小道, 带着文酒走了, 走远了些, 文酒斟酌语气一般问道:“今日郡王妃有些不一样, 但那庞家确实是......”
李娥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也不全是为了清宜那丫头,我在想, 汐儿这桩婚事,当真是好婚事吗?”
“......”
涉及长公主这种天潢贵胄, 文酒不敢开口议论。
李娥有些担忧:“我觉得我已算硬心肠,跟帝王家相比,倒真是差了一大截儿,今日她可以为了权势有悔婚之意,明日呢?她又怎么看汐儿?这可是汐儿未来的婆母,莫不是我这唯一的女儿也要跟我一般,被人磋磨吗?!”
她情绪激动起来,文酒连忙上前扶住人安抚:
“郡王妃别如此担忧,我与我母亲算是自小跟着郡王妃,王妃这般也不全然是老王妃之故,实在是郡王......”
她欲言又止,转而说起许家:“那许家大公子可是您和四姑娘一起选中的,年纪轻轻的中了状元,官拜大理寺少卿,许大公子不一样,那可是连百姓都称赞断案如神的端方公子啊。”
这话不知进没进她的心里,李娥眉眼还没舒展。
她反问:“那许二不是君子?不是好儿郎?他是个极有孝心的,对于春和之言,都奉为金科玉律,到头来,苦的还是儿媳。”
文酒方才也瞧见许二公子带着元安枝的模样,一时也不知从何劝起,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微风带着古柳的垂绦轻晃,顾清宜带着半夏回来的时候,裴汐几人和王家两位姑娘已经散了,她正好不大想与人交谈,径直钻上马车了。
半夏跟在身后,急得咬唇,半秋拉住她:“你先跟我去河边打点水来,等会给姑娘洗洗脸。”
瞧着姑娘那模样,许是不想旁人打扰的,只好拿上水袋,一起去溪边,没走多久,却遇到裴汐和裴汝,“四姑娘,六姑娘。”
“起来罢,你们这是要去溪边接水?”裴汐目光扫过两人手上拿着的水袋。
“回四姑娘,正是。”
“方才就见另外两位丫鬟走了,你们现在过去表姐身边没人伺候可得了?”一侧的裴汝语气关心的开口道。
半夏:“回六姑娘,姑娘方才说嗓子有些不舒服,就先上马车歇息了,我们在身边伺候也怕扰了姑娘清净。”
裴汐闻言摆摆手,想让人先去忙,可身侧的裴汝再次开口,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是么,我方才还听别的姑娘说了表姐与长公主相争之事,我还当...诶,不知表姐有没有往心里去。”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让裴汐有些云里雾里:“清宜与长公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汝捏着绢帕,欲言又止:“方才我寻四姐姐就是为了这事,但我听的也不全,不知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就流出传言了.....”
她这将说不说的模样让裴汐眼底划过几丝不耐,点了一侧的半夏问:“你方才一直跟着清宜,你说说这是怎么了?”
裴汐绷着脸,半夏和半秋对视一眼,咬唇说出了实情。
听到顾清宜与庆吴州刺史夫人呛声,裴汐心底微怔,但她也能理解,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只是这庞家是圣人请来岩山行宫伴驾的,这在长公主的眼里,又作何想她?
“好了,这事就这么过了。”
她看向身侧的裴汝:“长公主说得也十分明确,这事日后日后切莫再提,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三言两语,说什么‘清宜与长公主相争’更是无稽之谈,你既知道了始末,就收起这些外面带来的闲言碎语的作风,让人听到了谣言是从郡王府出去的,才真是惹人笑话!”
裴汐的话说得毫不客气,即便裴汝只是有意套话,还是被她说得脸上像是被打了耳光一样辣辣的疼。
“......四姐姐教训的是,我方才不知全章,以篇概全了。”
裴汐看了眼她,没说话便带着明风走了。
裴汝抬眼看她的背影,日光与树影斑驳,照在那仪态万千的背影上,都像是点衬一般的流光溢彩,显得高贵遥不可及。
纤细干瘦的手指紧紧的攥着绢帕,她心下冷笑,好一个收起外头的作风,说到底不过是瞧不上她这外室女。
环顾四周没人,裴汝谨慎的转身去了护军驻扎的方向。
... ...
岩山路途遥远,等一众女眷的车马到岩山行宫时,已过了两天。岩山行宫为先帝在时修建,到如今也没过多久的时间,依旧可见那亭阁栈桥如新。
行宫将近占了大半个岩山的面积,楼宇河湖,泛舟垂柳,甚至猎场深林也包含在内,可谓是吃喝赏玩,应有尽有。
察觉到马车缓缓停下,顾清宜便睁了眼,半秋适时地递来一杯温茶:“姑娘醒了,方才见姑娘小昧了半个时辰,精神可恢复些了?”
顾清宜抬手按了按额角,企图压住仍旧萦绕不散的钝痛:“无妨,已经好些了。”
那日回了马车,也不知怎的,顾清宜许是思忧过重,身子总有些不适。
之后再停下休整,她都甚少下去,多是在车上歇息,这倒是让旁人多想了,以为她心里还记挂着茅亭争执之事。
“这几日一直走着,如今到了行宫,等会儿去了屋中到是可以好好歇歇,养养精神。”
半秋边说边将顾清宜扶下马车,却留意到姑娘的动作一顿,半秋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顾清宜问:“我睡着这些时日,三位表哥都到了?”
“回姑娘,正是,姑娘刚歇下两刻钟,三位公子就已经驾马赶到了,咱们女眷车驾慢,倒是跟几位公子一起到的。”
话音刚落,前面的裴汐见顾清宜下了马车,笑声走了过来:“清宜,咱们到了,你今日瞧着总算精神了不少。”
她的声音不算小,即便郡王妃也侧目看了眼,顾清宜见姨母看过来,遥遥见礼。
李娥摆摆手:“你身子不适,这岩山风大清凉,就别站在这吹风了。”她唤了身侧的文酒:“去女官那里领院牌,带着几位姑娘先去歇息。”
文酒了然:“是。”
裴汐听了可以先去休息,面上带了些喜色,上前拉住顾清宜的手,跟上文酒。
“既如此,母亲、三位哥哥,我们就先去园子里了。”
裴霁回闻声看过来,目光却不是落在说话的裴汐身上,而是她身边的少女上。
这两日顾清宜身子不适,都并未好好用膳,瞧着竟是肉眼可见的瘦削了一些,孤身站在一侧和泛白的面色都让她身上那独有的清泠疏离感越发加重。
才三四日不见,就瘦了?
裴汐接过明风递来的驱蚊香囊,转眼便带着顾清宜等人上了台阶。
裴霁回从不远处收回视线,看向一边吩咐文姑的李娥:“母亲和妹妹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怕是舟车劳顿,等会儿子让幸樛拿着我的牌子去叫个太医,来给母亲瞧瞧。”
这话十分熨帖,李娥笑意也爬上了眉梢:
“坐了几日的马车,谁不是焉焉儿的,适才我就想着回了院里就唤个医师,又怕人手紧的时候我的话不管用,有你的牌子倒是好办多了。”
一路劳累,太医院拢共也没多少人,定是要先为后宫妃嫔这些贵人请平安脉,相比下,郡王妃的名头哪有裴霁回的好用?
“对了,你若是请了太医,不如先让他去你表妹那瞧瞧,我们不过是舟车劳顿,她倒当真是病了。”
裴霁回眉头细微舒展了些:“是么?儿子方才倒是没注意看,既如此听母亲安排便是。”
站在他身侧的裴霖章微微勾了勾唇,不知他在想什么。
裴霁回的牌子果真管用,顾清宜才看着几位丫鬟铺好被褥纱帐,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几位丫鬟手上不得空,顾清宜上前开门,见到来人还微微一愣:“幸樛护卫,这位是.......”
“这是太医院的兰太医。”幸樛介绍。
顾清宜点头:“兰太医安”。
目光微微打量眼前的女子,三十余岁的模样,青衫长袍加束发,是男子的打扮,本朝不拘女子为官,但大多的医药世家仍旧是传男不传女,因此太医院即便有女子也多是医女,竟还有拜官的女太医,她稍稍一愣也很快回神。
“都护大人请我来为郡王妃和几位姑娘请脉,打扰了。”
她将门敞开:“不打扰,有劳兰太医,还请进。”
屋内的两位丫鬟早已听到动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出来了,顾清宜吩咐道:“半秋,去泡盏茶。”
兰太医跨步进来,听到时当即回拒:“顾姑娘不必客气,此行路途炎热,许多姑娘夫人也害了暑热身子不适,在下等会儿还要赶去其他夫人姑娘院里,便不多留饮茶了。”
顾清宜了然,只坐在她的对面,撩起衣袖任由她把脉。
兰太医微微凝眸,看了眼顾清宜:“姑娘最近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顾清宜一怔,身侧还站着幸樛,但兰太医也不等她回答:“忧思郁结而不解,自然心烦虑乱,在下给姑娘开几贴安神和散热的帖子,其余的还要姑娘自己调节忧思。”
兰太医言简意赅,起身到了才收拾出来的案桌边,执笔写了起来,而后从医匣中拿出一个小印盖在署名边上:“姑娘让人拿着这改了印的方子,现在就可以去医馆那边拿药了。”
“现在就可以了?”半秋惊讶出声。
“嗯,正是。”兰太医看了眼身侧的幸樛,受谁的吩咐一目了然。
等着请脉的夫人姑娘太多,兰太医也没耽搁,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屋内霎时静了下来,瞧见顾清宜还在凝眉思索,半秋倒是反应快,将药方递给半春:“妹妹现在就先去煎药,现在日头不早了,晚上姑娘还能喝些散热安神的,好好歇息歇息。”
半春接过:“我现在就过去。”
顾清宜伸手倒了盏茶,看着半秋将门微微阖上:“这几日姑娘都愁眉不展,是不是因为那日在凉亭,庞嫜说了些口不择言的话,姑娘上心了。”
她饮茶的动作一顿:“......是也不是罢。”
这倒是让半秋疑惑不解了。
顾清宜抬眼,眼底是少见的严肃:“其实,大表哥说的不错,身处上京这千重云水中,随时都能起风又起浪,我往日太过消极随心,人人都可欺之辱之,只有朔江而上,才能站得稳脚跟。”
能换得对家人的尊重,适当露出锋芒,没有什么不好。
那日只有顾清宜和裴霁回二人,半秋不知二人聊了些什么,不过姑娘能想通自然是好的。
她们跟着姑娘,最知道姑娘这三年的变化,恣意风光、才思出众的安州刺史独女,跟如今安静平和的郡王府表姑娘绝不是同一个人。
今日刚到,一路奔波,因此也没什么宴饮聚会。晚膳是从行宫的御膳院按例端来的,郡王府加上顾清宜一共四位姑娘,都一起住在这胧月小院中,晚膳自然也是一起用的。
胧月小院之所以叫这名字,还是因为庭院中的景致,爬了花架的凌霄花边上有个石桌,可闲坐在此赏月听风,四人的晚膳就摆在这石桌上。
岩山云雾缭绕,夜间还有清风拂面,与酷暑的上京城不同,顾清宜也没穿纳凉的薄纱衣裙,换了寻常栀色绣白玉兰的软绸长裙,头发也只用两根玉簪半挽了发,身后青丝如瀑。
瞧见顾清宜从东厢出来,裴汐忙招呼:
“可算来了,就差你了,快坐快坐,咱们先用膳,等会儿就着让丫鬟煮些安神茶,你身子不适,喝了安神茶也能好好歇息。”
她刚坐下,闻声推辞道:“今日兰太医给我配了安神散热的药贴,等会儿睡前要喝,这茶我就不饮了。”
裴汐等人一顿:“兰太医?这不是张太医吗?”
这话让顾清宜面上不掩疑惑,这时身侧的裴汝问:“表姐现在就煎药了?方才四姐姐让人去排着都说要轮到明日才能抓药呢。”
顾清宜握着玉著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心中思索起来,明白有异就没再开口多说。
裴汝神色有些较真,好像当真要顾清宜解释一般,裴汐最先反应过来:
“六妹妹你之前都没来过岩山行宫,以往若是真有夫人姑娘真生了病,都是作为院判的兰太医来诊脉,去煎药也是优先的,咱们只是请平安脉的都是张太医过来,轻重急缓自然不一样。”
“......是么,见笑了,原是我不懂,那不知表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裴汝看向身侧的顾清宜。
可顾清宜却留意裴汐说的话,这兰太医竟是太医院院判,今日她一身青衫,她没看出官职,可这院判不是只负责皇后公主这些贵人的么?怎么也来给她诊脉了?
“表姐?”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在屋中歇了歇,已经好了许多了。”
一边始终安静的裴温侧目打量她,顾清宜本来就有些高挑,如今病了几日,连下巴也尖了些,瞧着更清瘦了。
这时丫鬟布好菜,食不言,几人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第33章 归还玉佩
行宫靠山面湖, 清晨山峦峨峨,站在远处瞧,翠峦上的云雾好像能接到天上缭绕的浮云一般, 晨光一照, 美不胜收。
这时,寄白绕到了女客的院落, 轻轻的扣了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