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清宜一时无言,她该怀疑谁?
她面色有些僵硬茫然,脑海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不对。你说这匪患是寻常的凶悍彪匪,但安州护卫军绝不是吃素的等闲之辈,其中部将都是跟着父亲平叛乱的军将,岂会被这些匪患轻易打折了几波?这匪患来源一定有问题!”
龄安眼眸微垂,偏棕的瞳色在黑夜里也显得黝黑,声音轻得似叹息:“姐姐说的也有道理。”
“这悍匪自庆吴州起义就直奔百里线关,不是想仰仗百里险关地势就是另有所图,咱们怕是还得查查这庆吴州匪患兴起之地,看看这些悍匪究竟是什么来历。”
顾清宜神色越发冷静下来:
“我记得当初父亲也是在百里线关部署军防,那么快便攻破了,若是没有什么来历懂些兵法,怕是难攻。”
她没注意到身侧的龄安已经不接话了,转而问道:
“当初你也是跟着父亲去剿匪的,可知道那些悍匪用的布阵兵法,单是散兵游勇绝对不能如此。”
他白皙的面上有些为难:“当时伯父命我在外围蹲守,因此我也不知里面情况如何,而且,幼安姐姐好像也不是很懂兵法,知道了也没多大的”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需要你帮我仔细探查一二。”顾清宜出声打断他。
她的语气十分信任:“当初裴霁回告诉我派令与都护司无关,可如今竟瞧见这都护司的印章,如今,我身边能百分百信任之人,只有你了。”
顾龄安神色一顿,指间动了动,还是顺着心意,安抚一般的拍了拍少女纤薄的后背:
“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探查清楚,只是如今安州重兵都被派往然州和庆吴州两州,要想寻到三年前参与剿匪的军卫,无异于大海捞针。当年剿匪的军兵名单都护司应该都有留存,恐怕还得去寻裴霁回帮忙。”
触碰到的是她特意换的粗布衣裳,可掌心传来的触感却像是轻的,软的,烫的,让他不自觉的捏了捏掌心,神色微敛,想将掌心这温烫留住。
顾清宜轻轻点点头:“这事,我会去寻他,他会帮忙的。”
她说的肯定,瞧着可没有丝毫怀疑裴霁回的意思。
顾龄安眼底有几丝莫名:“幼安姐姐要将今日之事告知裴霁回吗?”
“......怎么这么问?”
她好像被问住了,显然她方才是动了去寻裴霁回的心思。
他冷笑一声:“如今派令出自都护司,怎么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幼安姐姐虽然暂居郡王府,与他又在一檐下,但花枝叶底犹藏刺,幼安姐姐,防人之心不可无。”
顾清宜侧目看他,背对着月光的娇面隐在暗色,看不见的眼底却很平静:“我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绝不会对谁都全盘托出。”
“姐姐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了。”
顾清宜抬眼看看了看月亮,轻声道:“夜色不早了,我今日驾马而来,定要在亥时之前还回去,否则解释不清了。”
“诶,姐姐等等!”
她的手腕突然被温热的手掌抓住,她下意识的看向被拉住的手,顾龄安察觉到掌中肌肤柔嫩的手挣了挣,平常一般的顺势放开:
“今日我叫幼安姐姐过来,还有一事相商,这次庆吴州的刺史也在,许是要在行宫宫宴便宣布二皇子受封之事,但那匪患自庆吴州来得蹊跷,不如我也跟姐姐一起去行宫,可好?”
“姐姐没答应,我也不敢贸然行动,擅自去行宫。”他补充。
顾清宜抿着唇,一时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过了会儿才道:“你自来会探查消息,这些事就由你自己做主,只是务必要小心谨慎,还有,你打算怎么进去?”
顾龄安摸了摸脑袋,瞧着很高兴:“这个姐姐放心,我今日让人给你送信的军卫是我来上京途中认识的兄弟,他会帮我的。”
顾清宜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时间实在不早了,顾清宜与他交代几句,便出了林子,去将马儿牵过来,翻身上马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方才呆的密林边缘。
乌云遮月,密林被隐入黑暗中,难觅前路。
她回神,眸子清明冷静,面上是谁人也读不懂的深思。
轻甩了马鞭,驾马回程。她与龄安约见的地方离她下山的岗哨很近,但顾清宜回去时,却见远处的岗哨人影攒动,火把通明,好像是在搜什么人。
不自觉的勒紧手上的缰绳,顾清宜看了两侧,隐隐听得见山上流下来的水流声,心思一动,当即翻身下马。
... ...
岗哨处,一亲卫打扮穿着甲胄的男子坐在马上,身后跟着好几人,那几人中间簇拥着位锦衣少年,看着像是哪家的世家公子。
巡哨军卫举着火把上前,例行问道:“是哪家大人?可有派令?”
说着,巡哨军卫上前递了递火把,想要看清来人是谁,不等靠近那锦衣少年,最前面的亲卫蓦地甩了一鞭子:
“放肆!此乃信王世子!岂容你冲撞!”
被鞭子卷起的火把掉在地上,霎时火星四溅,带着火油仍旧烧着。
巡哨军卫被吓得愣住,忙声告饶:“诶!世子恕罪世子恕罪!”
裴屏玉淡色的眸子蔑视的瞟了眼跪在马下的巡哨军卫,看向不远处剩余的十几位巡哨军卫:
“我父王负责人员关卡,你们还敢要本世子拿出派令来?”
其中一级别高些的军卫走了出来,拱手道:“世子恕罪,这刘旭今晚才被调来跟我们守这关卡,见识短浅,得罪之处,还请世子爷海涵。”
“哼。”裴屏玉冷声哼笑,看着地上卑躬屈膝的几人,大发慈悲道:“今日就饶你一回,起来吧。”
“多谢世子多谢世子。”军卫长殷勤笑道:“不知世子今日过来是.......呃,属下的意思是,不知世子呆多久,属下好让人给世子准备歇脚的地方。”
“今日圣人与大臣宴饮,以防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本世子与父王都来这关卡把关,保护圣人安危。”
军卫长宽厚的笑脸不变,将裴屏玉请到一侧好茶好水坐着,心底却微嗤。
饶是他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不受宠的事实。
众臣宴饮,作为一位王爷,就这样被赶到半山腰守门喝西北风,他信王不憋屈谁憋屈?
但俗话说贵贱异等,信王人再怎么不受王太后待见,也姓裴,一句话也能让人姓名不保。
第36章 潮气
正想着, 一阵马蹄声传来,刘旭看着角落簇拥裴屏玉的众人,自顾走到外侧守着:“什么人?”
顾清宜目不斜视, 脸上被溪边黑泥抹了东一块西一块的, 看不见本来的面貌,她翻身下马镇定道:“军爷, 是小的, 我将家中老人安顿好, 这就赶忙上山了。”
边说着, 刘旭接过引子,跟方才一样, 他摆摆手:“行了行了, 快些回去罢。”
“诶!多谢多谢!”
顾清宜的余光将左侧路边那一群人收入眼底, 虽同样身穿铠甲, 但却不是正规军卫的打扮, 反而像是什么世家大族中的亲卫。
不宜久留, 顾清宜踩上马蹬方要翻身上马, 一声带些的阴冷的少年音传来:“等等。”
她蓦地回头, 见到了熟悉的面庞, 裴屏玉。
裴屏玉被众人簇拥着坐在椅子上, 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的, 让顾清宜的嗓子眼也跟着不自觉微微发紧, 垂眸躲闪视线。
裴屏玉接过火把,递到顾清宜的面前, 脸上和手上的都被染得看不清本来的肤色。
裴屏玉冷声吩咐:“把头抬起来。”
手上紧紧地握着马鞭,顾清宜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裴屏玉, 他那有些阴鸷的笑容与他背后的漆黑树林相对,有几分唬人。
火把又迫近了几分,顾清宜猛地往后微仰!再慢几分,那火焰就燎烧到她鬓侧的发丝!
“呵,”他咧嘴笑了,旁的可以装,这双眼睛,那日赛马的时候,他对顾清宜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双眼睛。
泠泠却有神。
“军卫长,方才是你们将她放出去的?”
裴屏玉心情很好的模样:“我看你们当真是胆大包天啊,督查不严,该当何罪?我看将你们原地斩杀也不为过!”
他骤然发难,军卫长跟着跪了一地,但实在不明:“世子,这人是山下的杂役百姓说是下山一个时辰,也带着批好的引子......”
“我看你们当真是不知她是谁。”裴屏玉打断军卫长的话,再次问道:“知道她是谁么?”
“裴世子!”
顾清宜忙出声唤道,今日之事可大可小,裴屏玉要是当众揭穿,她姑娘家的清誉全部毁了。
裴屏玉冷冷的看着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微微凑到顾清宜耳侧,说出的话如同冷血动物爬过一般让人发凉。
“是不是觉得今日运气不好?不过,想让我不说出你的身份啊,也可以。”他说。
自来,信王世子果断狠辣,当日在将军府顾清宜也领教过,他的话,只能听听。
不等顾清宜想好应对之策,不远处传来一阵很急的策马声,不消几息,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奔急的马匹还带起尘土微扬。
夜林昏暗,来人走到跟前烛火处,才看清人,是幸樛。
顾清宜捏紧的手松了几分,与幸樛对视一眼,顾清宜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下了。
幸樛是都护的近侍,衙署时常走动,谁人不识,不等幸樛下马,军卫长就已上前拱手道:“不知幸侍卫这是?”
顾清宜就站在军卫长身侧,可以轻易看出他对裴屏玉虽然一样的恭敬礼数周全,但显然对幸樛要放松亲近了许多。
“我家大人先前借了匹马给山下的杂役,如今快亥时了还没归还,让我来瞧瞧是怎么了。”
一侧的刘旭上前,看向顾清宜:“不知,可是这人?”
幸樛瞥了眼顾清宜,继续看向暗暗咬牙的裴屏玉:“正是这小厮,不知是怎么了,怎么堵在这里?”
“呃......”军卫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毕竟堵人也是这信王世子说的。
军卫长看向站在前面的信王世子,只瞧得见他背影僵硬,看着像是在隐忍怒火一般。
“信王世子,我家大人先前听说世子爱马,前些时候得了匹开西州的良驹,最是适合赛马,大人说世子若是喜欢,改日让人送来。”
裴屏玉注视着幸樛,明明就是一个侍卫,见了他也不下马恭敬见礼,当真是谁的狗就像谁。
“那就多谢霁回表哥了,还挂念着我。”他声音发紧,语气幽冷。
他说完,深深的看了眼顾清宜,面上冷意似乎能渗出来,而后抬手摆了摆,跟在他身后的亲卫将顾清宜那马驹的缰绳递回给她。
顾清宜看了眼幸樛,毫不犹豫的接回来。
“既如此,属下就不打扰世子值守了,属下告辞。”
幸樛瞥了眼一脸泥糊的顾清宜,调转马头走了,顾清宜连忙跟上。
鸦群微惊,发出不喜人的叫声,亲卫微微凑前:“世子,那裴都护是不是想与世子结交,怎么开西州的宝马良驹也相赠,看来......”
“你个蠢猪!”
裴屏玉眸子冒火,怒火中烧的将亲卫踹翻在地!
送他喜好赛马的开西州良驹,明明是提醒他将军府那日,他对顾阑之女下杀手的事!
单是顾清宜奈何不了他,他动手就动手了,不过一个外州孤女罢了。偏偏裴霁回护着人,他是圣人面前的红人,随便嚼几句舌根都够他和父亲喝一壶的。
亲卫不明所以,看裴屏玉的脸上乌云密布,连求饶声都不敢发出,只心里七上八下的伏地跪着。
裴屏玉冷得滴水的眸子看向远处树林弯道那并驾齐驱的二人,那狗奴才对顾清宜比对他恭敬,他突然桀然一笑,他没记错这顾清宜好像跟许二有婚约吧?
当真有趣。
行宫占地面积大,凡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有自己的小院,裴霁回的院子就在最边上挨着山林,名唤翠微院。
月上柳梢头,翠微院紧挨着山林,时有蝉鸣四起。
前面的幸樛一声不吭,顾清宜跟在身后也没说话,直到瞧见了翠微院那若隐若现的门扉,顾清宜生出几丝退缩之意:
“.......幸侍卫,我如今满脸泥泞,面容不洁,不如我等会儿”
“表姑娘,大人等着有一会儿了。”
幸樛神色如常提醒道。
她抿了抿唇,没再开口说话,缩在衣袖里的手暗暗的摸了摸袖袋中的书信,龄安的话中有些不明不白,但也有些道理。
推开院门,只见小院和回廊上都挂着绘山水的灯笼,一片通明,直至正堂屋中。
屋外的候着的幸桥见幸樛带着顾清宜过来,转身进屋禀报裴霁回。
“表姑娘,大人正在等着,请表姑娘过去。”
这院子不大,却只有裴霁回一人,太安静了,安静到顾清宜思考时都觉蝉鸣聒耳,她似是深吸了一口气,抬眼道:
“有劳。”
进了屋中,她没心思环顾四周,目光便放在书案边坐着的男子身上,裴霁回只简单的穿了件天青色的圆领袍,听见脚步声就抬眼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