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正好在院中, 开了门扉后一怔, 而后欣喜道:“寄白?可是二公子有什么事?”
寄白摸了摸鼻子, 不好意思道:“是我家二公子让我来寻顾姑娘,不知顾姑娘可在?”
他说完向后裴温身后张望张望, 没有看见什么人影。
裴温眼底有几丝失落, 佯装镇定道:“这我也不知道, 许是有什么姑娘约她出去了, 我一大早就没见到.....”
她的话没说完, 就被身后的明风的声音打断:“寄白小哥?怎么来我们女客的院落了?”
寄白笑笑:“原先说来寻顾姑娘, 但裴五姑娘说表姑娘被人约出去了, 我倒是扑了个空。”
明风神色微异地看了眼背影明显僵硬的裴温, 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怎会, 表姑娘正在我家姑娘屋子里试香呢, 寄白小哥稍等片刻, 我去帮你唤人。”
说完, 明风也不管门口的裴温有多难堪, 径直转身去了裴汐的屋中。
表姑娘与许家二公子可是有名正言顺的婚约,五姑娘屡次掺和, 实在有些失了郡王府姑娘的身份。
裴汐屋中,檐下挂着的风铃轻晃。
顾清宜与她一起坐在罗汉榻上, 榻中的小桌上的摆着各式的香料,裴汐拿起其中一个香囊:
“这些都是清凉避暑的,我看你平日熏的香料都好闻得很,叫你来给我出个主意,选哪个香给太子妃娘娘?”
每年行宫里姑娘的聚会都是太子妃安排的,今日一早各院就收到了她的帖子,等明日的时候,到外湖泛舟摘荷,裴汐与太子妃邹安挽的关系尚可,便想着正好送个自己绣的香囊。
顾清宜拿起一侧绣了如意春梅样式的香囊:“我觉着这个挺好。”
裴汐接过轻轻嗅了嗅:“春信香?”
“我听闻太子妃这些年都无所出,还私下找了御医去诊脉,怕是对子嗣一事颇为在意。”
顾清宜的话没说明,却让裴汐瞬间反应过来。
她恍然大悟:“是我粗心了,其余香中的麝香不少,就这玉香阁的春信香没有麝香,嗐,让表妹来给我瞧瞧是对的,没想到表妹心思如此细腻。”
顾清宜浅笑,她怕的不仅是麝香对身子有碍,更怕要是太子妃当真有身孕,那送香之人可就是大罪过了,万事总要谨慎些。
屋外的风铃被人碰了突然急了两声,明风走了进来:“姑娘,表姑娘,许二公子身边的近侍来了,说是要约表姑娘出去。”
明风想了想,还是将方才门外裴温之事说了:“今日一早几位姑娘都是一起用早膳的,五姑娘方才还跟寄白推拒说表姑娘出去了,正巧被奴婢撞见。”
谁料她说出这句话,裴汐和顾清宜却一个比一个冷静。
裴汐看了眼顾清宜,吩咐明风:“你先下去罢,带着寄白先去厅中喝茶等着。”
顾清宜起身:“那有人来寻,我就先告辞了。”
“去吧去吧。”裴汐起身送她。
若是以往她听到裴温又如此,定是站在顾清宜这边,计较裴温两声,可那日茅亭之事,她看得明白。
屋外半冬候着,顾清宜吩咐她:“你将那白云锦囊里的玉佩带上。”
半冬应声,转身进了屋中。
那日长公主发冷的视线屡次打量在她腰间的麒麟玉佩上,她还是有所察觉的,玉佩放在她这总归不妥,是该物归原主的。
岩山的马场宽大,建在一个缓坡处,日出之际,马场草地染上了些微的薄黄暖色,寄白带着顾清宜绕过枫叶林,就隐约可见马场的石砌马厩。
“顾姑娘,就是前面了,我家公子在里面等着呢。”
顾清宜点点头,顺着石板路走过去。
马厩宽大,里面的马匹都是开西州培育的高脚骏马,匹匹都是健硕有力。
这时,远见马厩那砌了半人高的厚石门扉处走来一人,许知谨一身青秧色的圆领袍,瞧着清爽朝气。
他远见顾清宜,眼底有几丝失落,她向来喜欢青绿色系的衣裳,他今日换了青色衣裳,可唯独今日她穿了粉白色的衣裙。
“二表哥,这是要骑马?”顾清宜的目光放在许知谨身后。
许知谨反应过来,看向他牵的两匹马,笑意满满道:“啊,正是,我想着你没来过岩山行宫,这不一大早没事,就想着带你出来跑一圈马,也好让你熟悉熟悉。”
顾清宜抿唇浅笑:“既如此,那就多谢二表哥。”
两人身后的寄白见此,拉着侯在一边的半春走远了。
顾清宜接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许知谨看着她的动作熟练,就上手安抚起马儿来了,脑海里又浮现那日在将军府的马场上,那飒爽耀眼的身影,那身影逐渐与眼前的安和浅笑的女子重合。
两个身影有些矛盾,但又好像是同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就这顾清宜抬手拉缰绳的动作,瞧见了她的腰间配饰,挂了个淡粉色的梅花香囊,外加她一直挂着的幽兰白玉佩。
“.......我赠予表妹的那玉佩,表妹不带着吗?”他的语气有几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顾清宜一愣,放了缰绳,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香囊。
许知谨有不好的预感:“这是?”
“二表哥赠玉之情我铭记在心,只是这玉佩,我属实不能带着。”
她从荷包里拿出那玉佩,巴掌的的麒麟玉佩品相极佳,润白的颜色称得她的手指越发纤细粉白。
许知谨愣住,也没伸手接过,愣愣的、眼神直直的看向她。
“为何不能?”他问。
“......你我如今的婚约只是幼时父母的口头之言,尚未过帖亦无礼书,二表哥贻我佩玖,让我......”
“可是因为那日茅亭之事?”许知谨打断顾清宜的话。
“......”她一时无言,是有那日缘由。
许知谨眼神漆黑,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可那日,表妹明明也答应了我,等我过了秋闱和春闱,再来议亲,如今却用尚未过帖和礼书来搪塞我,一言既出,就该践诺,怎么今日就要反悔?”
顾清宜抬眼看他:“我仅是归还玉佩,并非反悔那日所说的等你春闱之事,我今日只是想归还玉佩,这玉佩贵重,我现在带着自然是诸多不妥。”
不远处,枫林那石板路上,若隐若现出现两人,因两人的争执声传入耳中,纷纷顿步,幸樛穿过石板路,看清来人之后回来回禀:“大人,是.......表姑娘和许二公子。”
裴霁回脸上的漠然散了几分,那淡然离外的姑娘也能跟人呛声起来?
这边两人沉浸在言语之争中,没察觉树林那处多了两人。
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生硬,许知谨移开眼,软了几分:
“那日你我说好了,今日就别说什么归还之事了,我方才语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还有那日我母亲并不是不站在你这边,只是这次然州和庆吴州的家眷也随行,庆吴州即将是二皇子的封地,轻易得罪不得,母亲也不好当众不给庞家面子。”
顾清宜看着他神色诚恳,好言劝告的模样,也没再冷着语气,冷静平和了下来:
“我当真不是因为长公主有没有维护我而生气,有些话有些事我也从未想着让别人为我出头,本就是我与庞家两人之间的事。”
想起那日顾清宜的强硬,太容易得罪人了,许知谨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
“庞家如今分了安州将近一半的兵权,手握十万大军,如日中天,你如今身后只有我,还是不要像那日一般,轻易与庞家对上,否则的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二表哥,多谢你的关心,那日之事是我的底线,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那般做。”
顾清宜抬眼看他,眼底有许知谨看不懂的固执。
许知谨确实不懂,他皱眉:“庞家那日只是顺嘴说了句话,你那般语气强硬,甚至搬出圣人的言语,属实不理智,往后”
不料,顾清宜移开眼,打断他:“二公子什么意思?难道庞姑娘那般议论我父亲,就是对的?”
眼前的少女眸子发冷,面上爬起了些绯红,是恼的,恼意的情绪外泄,许知谨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苦口婆心:
“我知道,顾大人待你极好,可是三年了,若顾大人当真还生还,早该回来了,这天下谁人不默认顾大人已经......”他叹了口气:“你心中痛怮,也该慢慢学会接受。”
顾清宜心底升起寒气,好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是夏日,却让她如置冰窖。
她抬眼,语气分外冷淡:“所以,你也认为庞家说的没错是吗?”
许知谨被这冷漠的语气反问的一愣,看向顾清宜时,她正好侧脸,眸中若隐若现水光,可侧脸的动作让他没法细看了。
许知谨上前一步,想拉住她安抚,却被顾清宜抬手避开,许知谨喉口的话好像突然难说出口:
“庞姑娘直口快言,却并未是错,我知你向来心存希冀,可总有人来点醒你,顾大人他......”
他话音一落,顾清宜没再接话,眼底的水雾朦胧退去,恢复了清明,她看向许知谨,神色再次挂上了初见的疏离:
“二公子的劝导,我记下了,多谢二公子关心。”
许知谨看她这般,面上有些无措的慌乱:“表妹,你......”
“但是二公子,今日我只是想归还你玉佩,本无意与你做口舌之争,日后之事瞬息万变,佩玖虽固,不抵事移,还请二公子收回罢,不要让你我之间伤了和气。”
许知谨眉头紧锁,怔愕道:“和气?”
顾清宜垂着眸不看他,但身量站得直,就像她强撑的坚持。
“自然是不要伤了和气。”一道沉冷的声音响起。
青石板路拐来一身形欣长、宽肩窄腰的男子,身后还跟着打扮利落的护卫。
顾清宜闻声跟着向后看,看见是裴霁回还微微一怔,她微微屈膝行礼,没有说话。
许知谨向来敬重裴家这个表哥,但也不想让人看见他们二人的争执,显然裴霁回的话,是听见二人的话。
还一字不落。
裴霁回走到二人跟前,瞧见少女手上还固执的举着玉佩,裴霁回眼底有些凉意,将那麒麟玉佩从她手上拿过来,翻看一二。
顾清宜有些错愕,也跟着许知谨一样抬眼看向裴霁回。
玉佩温凉,停留着少女手上的温度,他面上不显,待玉佩上留着的少女的温度散去,才递给许知谨:
“这玉佩我记得是长公主托人前去南疆寻了好几年才寻得的好玉,确实不该做信物,枉费了长公主的爱子之心。”
第一听玉佩的来源是母亲苦寻许久才得的,许知谨神色微松,但看向面前某名站在一列的二人,莫名的不甘心涌上心头,第一次对裴霁回语气强硬:
“多谢裴表哥关心,但这是我与清宜表妹之间的事。”
“呵”他轻笑出声,语气稀松平常却有压迫感:“你们二人都是我的表弟表妹,我作为表兄长,是有资格管的罢?”
他说完,手上再往前送了送,许知谨抬眼看他,瞧见那漠然的眼底有几丝不耐,好像他再不接,就要将这玉佩摔在他脸上一般。
许知谨抿唇,老实的伸手接过。
顾清宜看在眼里,心里已然没有多少心情维持体面:“时候不早了,大表哥,二公子,恕清宜告退。”
“诶!”许知谨眼底有几丝着急,不想与她这样不欢而散。
“幸樛,送表姑娘回去歇息。”裴霁回看着许知谨,扬声吩咐,语气里是不容拒绝。
许知谨看着面前比他高处半个头的男子:“我与清宜尚有话要说,表哥怎么阻拦。”
裴霁回的目光从顾清宜单薄的背影收回。
“我昨日才回来,倒是听说清宜表妹这一路一连病了两日,神色不佳,长公主随行有医女,怎么不见二公子去帮她传唤个医女瞧瞧病?”
许知谨被问得一愣:“......我不知清宜身子不适,那几日母亲一连唤我随行慰问军卫,并未见过清宜表妹,因此并不知情。”
裴霁回看着他呆愣的模样,声音冷了下来:
“其实顾清宜说的不错,你们如今并未过帖未写礼书,只有一个口头之约而已,寻常人家确定了口头婚约,即便是年幼也是立即过了贴,写了礼书。
知谨表弟,你们之间只有口头之约,连媒妁之言都称不上,她并非就是你的所有物,她还是她自己,可以自己做决定。”
他继续道:“你若是计较她还你玉佩是毁诺,不如先问问令堂为何如今还拖着人,不毁婚约也不过庚帖,惹得众人闲言碎语。
令堂贵为长公主,最是知礼节,你兄长与我妹妹定亲,如今礼书早已在送到我妹妹的手上,莫非当真是你年幼,来不及准备你的?”
裴霁回难得说这么多,多得让许知谨心生疑虑:
“表哥所说之事,我自会去询问母亲,只是......表哥怎么这般关心清宜?”
裴霁回忍不住嗤笑出声:“你是国子监学生,难道你夫子没教你们贤将朝辅兵强之论?”
许知谨反应过来,面色羞愧:“自是教诲过的。”
“裴某虽心冷乖张,但也知最不能忘记的,是一位有功之臣的功劳,更不该欺其后人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