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樛努了努嘴,示意前面一身寒意的裴霁回。
裴霁回轻轻扣了扣暗道的门墙,“院落外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能让顾大人去了复水山,却不被发现,只能说明这里的暗道一定直直通向城外。”
“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这”
“咔”一声,只见三人眼前的墙壁豁然洞开,露出了圆拱形的狭长暗道。
“大人,你怎知这暗道机关就在这灯台下?”
裴霁回没有回答他,只冷声道:“走。”
顾龄安当真是个谨慎的人,知道答应了顾阑去复水山种了一株梧桐,难免会暴露,提早就将人转移了。
夜色渐深,连风声也陷入了寂静,一片死寂。
寝屋中,顾清宜睁眼,清凌凌的眼神毫无朦胧的睡意。
她掀开了寝被,摸索着起身披了件小袄,盈盈的烛光在罗汉榻桌上亮起。
她指间一颤,微微碰了碰额间,上面那温凉却很轻柔的触感好像还在,眼睫轻眨,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她一直没睡。
从复水山带回来的石头依旧被她紧紧的攥在手中,冰凉的石头早已触摸得温热。
她借着烛火,仔细打量起来。
白日的时候她初知这个消息自然情绪激动,脑子一时抓不过来,如今冷静下来,自然明白过来了。
父亲虽说没有念过书,可最好学,之后握刀枪的手上更是整日握着毛笔练字,可这上面的划痕潦草,且太浅了。他真的要留下这几个字,怎会如此潦草的写在石头上,丢在草丛之中。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条件受限。
顾清宜面色紧绷,就这样看着一块石头不知枯坐多久,良久之后,她披上斗篷,打着一盏孤灯就出门,消失在院中。
寒衣节鬼头日,当真是气温急转直下,哪怕无风一般死寂,也有一股无端的寒凉流经四肢百骸,将人冻得麻木。
顾清宜借着幽暗的灯光,来到一处院落,是她很久都不敢一个人来的地方。
寝屋里的灯光未熄,睡在后罩房的半春翻了个身,睡意朦胧间,瞧见了一点烛火的微光。以为是顾清宜起身,她披了见衣裳就绕到了门口。
“姑娘?姑娘?怎么醒了,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静。
半春一个激灵,瞌睡也醒了,“姑娘,奴婢进来了。”
她推开了门,却见空荡荡的寝屋。
“姑娘?......坏了。”
她匆匆跑到后罩房的寝屋,大声喊:“快些醒醒!姑娘不见了!”
“什么?”“怎么不见了?”
几位丫鬟披起衣服匆匆起身,半冬问:“厕房看了吗?还有院中.......”
“都看了,就是没有!”嗓音带了些哭腔。
半秋神色闪过几丝古怪,想起睡前见到的那幕,吩咐半春:“你先去客院看看,问问姑娘是不是在那。”
这话一说,让另外的半夏和半冬神色都微微一变,这三更半夜的,姑娘怎么会跑去客院,他们二人可是孤男寡女。
年纪最小的半春没有这些心思,听言小跑着出了院子。
半秋看了眼屋中她方才摆放的衣裳,都还好好的放在床榻边边那四角小柜上,看着不像出门的样子。
没过多久,屋外传来动静,幸栖哗的推开门,神色紧张:“表姑娘不见了?”
半秋后知后觉的心慌起来:“姑娘不在客院吗?”
“一早大人就带着人出去办事了,客院只有我......”幸栖面色微沉:“还愣着作甚,快些点灯,全府找一找——”
“不必了。”很轻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几人一惊。
回头看顾清宜举灯站在院中,连廊点亮的灯火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显得孤零一人站在院中有些孤寂。
半秋察觉不对劲,顾清宜的脸色,太白了,苍白到毫无血色,加上那清瘦许多露出的尖巧下巴,好像被人晃一晃就会倒下。
顾清宜看向幸栖,眼底总算有了些波澜:“幸栖姐姐,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现在,现在已经寅时了,不等......”
“拜托了,十万火急。”她哑声道。
“好,姑娘稍等,我去牵马,但是姑娘先去好好穿身厚些的衣裳,冬日天寒。”
察觉到她的脸色实在不对劲,幸栖应了下来。
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封闭,只好在幸栖身上带着都护司特使的令牌,两人才得出了城门。
夜风刮在脸上似寒刀。
幸栖满脸担忧,大人不在没人做主,看表姑娘的脸色,她只好依着她出来。
“......表姑娘,这么着急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语气满是疑问。
“去找我父亲。”
顾清宜苍白的唇轻启,声音很轻的顺着风飘到了幸栖的耳中。
她大惊,险些跌落下马!
“姑娘,你!”
顾清宜侧目看向她,唇角微扯,恢复了些人气:“我都知道了。”
她袖袋里带着两块石头,一块是父亲留下的信号,一块是母亲玉兰树下的,都是出自城外的狭河。
第89章 真实身份
卯时过半, 天色将明未明,半黑朦胧。
“大人,这是已经出城了, 方才咱们拐了三条错路, 只有这条干净,头顶上没有蛛网。”
幸樛一手握剑, 一手举灯轻声道。
正前面的是个死路, 但幸樛学聪明了, 扫了眼墙壁上额外光滑的灯烛, 伸手按了下去,咔嚓声应接响起, 前面的原本的死路再次豁开一个狭长的洞口, 初冬的凉风灌了进来。
幸樛面上一喜, 看了眼身后沉稳的男子, 提步跨了出去, “大人, 当真是城郊地界。”
可他的话音越来越小, 目光惊诧的看向前面河边。
“怎么了?”裴霁回走了出来, 见到河边那瘦削的身影难得愣了片刻。
幸栖跟幸樛三人对视一眼, 纷纷走远了一些。
裴霁回提步上前, 站在河边的顾清宜穿得很厚, 系着斗篷, 但不知什么时候, 她又瘦了。明明已经回到了她熟悉的安州,忧心的事却越发多了。
“怎么过来了?”
“.......我父亲, 不在里面吗?”
她轻声道,有些魂不守舍的。
裴霁回的漆黑的眸光一闪, “.......你都知道了,我们仔细的搜了地道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丝毫踪影,怪我,没有将你父亲安全的救出来。”
顾清宜看着他,反而摇摇头。
原本一开始的震惊,背叛,如今只剩下了庆幸,庆幸父亲还活着,他当真还活着,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还有父亲牵挂着就已经足够了。
“这是我在母亲的院中捡的。”她将袖袋里揣着的两块岩石递给了裴霁回,这石头是光滑坚硬,材质也几乎一样,
“当年树下的铺着的石头还是我跟父亲一起来这狭河捡的,难怪父亲会选择用这石头刻字,因此我就猜到了,父亲所在之处一定是在这狭河附近。”
她说的很轻松,一板一眼的解释,脑袋却被轻轻的拍了拍,“......嗯?”
暖暖的手掌覆在她脑袋上,“嗯,幼安聪明了。”
语气像是鼓励一个小孩一样。
狭河的河面风很大,顾清宜眨眨眼,好像有冷风灌进眼里,在要湿润的前一秒,她侧了脸。
这时,远处有人驾马过来,马蹄声将几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裴霁回看向来人,周身的温和散去,这是他吩咐在驿馆守着太子的人。
“有何急事?”
“大人,太子那边出了一点状况!”
他看了眼顾清宜,顾清宜点点头:“表哥先去忙吧。”
天亮了,她也该去做她该做的事了。
... ...
驿馆。
天色渐渐破晓,东面的云彩染上了破晓色,天色渐渐明晰。
裴霁回脚步沉稳却很快的走进了连廊,太子所在的院中难得的很安静,尤松身量比裴霁回矮了很多,他一步的路尤松要两步,只好脚下生风的跟上裴霁回,
气喘吁吁道:“子时的时候,上京城派来的太医已经连夜快马加鞭到了,之后太子又发了好大的火,后来下官才明白,是几位太医都说、说太子的腿没救了!”
“当时下官赶紧派人去请大人,却不知大人行踪,大人快去看看罢,如今正闹着自尽呢!”
“胡闹!”听到最后一句话,裴霁回冷眉一横。
哪怕天亮了,院中还挂着灯笼,下人都没有功夫过来撤下,都在集中在了太子的寝屋中拦人,没人管这等小事。
裴霁回上了台阶,屋里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逐渐传来,他脚步声反而放缓了。
“殿下、殿下?您何苦想不开啊.......不过是伤了腿,何至于了结性命。”
双鬓花白的院正被其余人搀着,一连的加急赶路,加上年纪已大,现在站着都颤巍巍的。
“院正,你知道大宣的规矩,孤还活着,这皇位总会传到孤的手上,不如死了给别人让道的好,省得日后大宣多了个让人诟病四肢不健全的帝王.......”
他的声音呜咽咽的,但音色很粗,听起来有些细微的滑稽。
走到众人身后的裴霁回勾唇笑笑,出声道:“太子殿下,您当真如此为大宣国体着想,下官深感钦佩。”
冷沉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惹得众人愣住齐齐看过来,裴霁回沾了一身湿露,显得眉眼尤为的严冷,仿佛裹带着外面冬日的寒意。
“孤......孤...”太子被裴霁回戴高帽的说法噎住。
“哎呦,都护大人,你可算来了,你主意正,快劝劝太子殿下呐”院正犹如看见救命恩人,激动上前。
“劝?”裴霁回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对着他单脚站着的太子好像看出这笑里有些讽意。
裴长西有些心虚的低眼。
“来人,扶几位太医回去厢房休息。”
“诶?这、这这这”对于裴霁回这突如其来的安排,院正结舌。
他看向老院正,“几位太医一连几日昼夜赶路,先下去歇息。”他身后的幸樛紧接着抬手:“几位太医,请。”
裴长西嘴巴微张,这些太医可是为他治病的,就这么走了?!
眨眼间,屋中又只剩下了太子、裴霁回和尤松三人。
“殿下,请。”裴霁回抬抬手,而后气定神闲的走到了一边的官帽椅上好整以暇的坐下。
“......请什么?”裴长西不明所以。
“下官记得太子殿下方才是想自尽?下官是在说,请自尽。”
这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太子瞪大了眼,尤松直接弹了起来,“大大大、人,您这是!”
裴霁回的神色很冷,不像开玩笑,看着同样脸色沉下来的太子:“尤大人,你担心什么,太子殿下的刀未开刃,下官只是想看看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割破手腕。”
太子脸色一变,一闪而过被拆穿的恼怒。
“啊?这.......”尤松左看看右看看,识相地安静了下来装假人。
“都护不愧是父皇最为器重之人。”裴长西扯扯嘴角,丫鬟都被赶出去了,他单脚站立,艰难的上了脚凳,姿态狼狈与对面的一身矜贵的裴霁回形成对比。
“这些日子忙着茶盐案,加之殿下在养伤,其实下官很早之前就想问问殿下,何故这么笃定就是二皇子所为?”
今日自尽一事会随着太子的病情一起飞鸽传入上京裴平手中,两个儿子中,裴平本来就偏心更与他相像的太子,见到太子如此惨状和心灰意冷,别说改立太子了,二皇子还定会受到裴平的惩处。
“怎么如今这地步,都护还觉得不是二皇子想要陷害孤?!”他冷笑,对上裴霁回漠然漆黑的眼,深吸了几口气,老实道:
“当时我们到了百里线关,见景色甚为震撼,就下了马车席地休息,可当时突然窜出一对人马,直接对着队伍砍杀,我当即被敲晕了,等再次醒来,是侧妃背着我爬上了百里线关的山林中。”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二皇子派人”
“我当然知道!”他打断裴霁回的话:“孤醒来时,是侧妃告诉孤,其中一人腰上挂着二皇子府的令牌,这怎么不是?”
谁料裴霁回却笑了出来:“殿下,戒惕弗弃这四个字的道理,难道邹太傅并未跟您说?”
不等太子追问什么意思,裴霁回的笑意霎时散了干净,抬手冷声却不容拒绝吩咐:“来人!去将西偏院的张侧妃给本官拿下!”
“!!”二人齐齐一惊!
“裴霁回,你放肆!家月是孤的侧妃!”
“殿下,罪臣之女,不堪为东宫侧妃。”裴霁回沉沉的眼对上裴长西。
“......你你什么意思”
尤松也忍不住轻声问:“大人......那张侧妃的父亲,可是然州的张刺史......”
“现在不是,很快便是了,臣请殿下放心,霁之会还殿下,以及枉死的太孙一个交代。”
提到当初在行宫流了的孩子,太子也有些坐不住了,但腿伤在身,只得定定的坐在榻上,双目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