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这才是郭云挽该有的样子!
他忽然就明白,自己明明不在意李春茹会不会受罚,方才却还要故意问郭云挽是如何确定张嬷嬷与邓海被李春茹收买。
因为这样的郭云挽……他已经太久没见到了,他厌恶极了她入宫后,那副时时刻刻委曲求全的样子。
她本该不屑于虚与委蛇,本该是就算被打断了骨头也要站起来的倔性子,可是却为了萧嵩……对他百般讨好,褪去了一身傲骨……
萧峥看着云挽,看着看着,忽然就心烦意乱。
他倏地起身,“朕还有要事要办,你说的证据,朕会派人去查,至于你……”
他看向李春茹:“在事情查明之前,先在景俪宫禁足。”
说完,他不等云挽和李昭仪反应,拔腿就走,甚至带着几分慌张。
云挽微愣,扬声道:“陛下,那沈统领的五十大板……”
萧峥脚步一顿。
片刻后,前方传来一声带着怒气的:
“随你!”
随……随我?
云挽懵了,李春茹和禁军们也都看着她。
倒是福顺先反应过来,上前两步走到李春茹身边,皮笑肉不笑道:“李昭仪,既然陛下有令,就请先回景俪宫吧。”
李春茹回过神,由香兰扶着起了身,临走前,看向好似还有些懵的郭云挽,嗤笑道:“你还真是跟害虫一样,怎么都弄不死啊。”
云挽抬眸,对上李春茹那满带嫉恨的眼,笑了笑,云淡风轻的:“可你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未知了。”
“你!”
“李昭仪,请吧。”
李春茹正要发怒,福顺又上前一步催道。
她看见福顺眼底略带警告,也知道福顺是高安的干儿子,在潜邸就跟着侍候萧峥,如今在萧峥跟前也说得上话,便只好忍了下来。
愤愤一扫衣袖,昂首挺胸大步离开。
那气势,瞧着到像是打了胜仗一样。
可她心中早就惶惶不安。
也才惊觉,萧峥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今日之事的真相,更根本无法用常理来推断他对郭云挽到底是什么态度,不然又怎会让郭云挽一个粗使宫女给各宫挑选赏赐,又怎会随随便便让郭云挽定夺是否要罚沈晏?
若萧峥撞见郭云挽后,便是半点道理也不讲,只凭心意做事的话,她往后又该如何对郭云挽呢?
种种念头充斥在李春茹心中,叫她难以平静。
同样一直无法平静的人,还有萧峥。
他几乎是逃一样的离开慈安宫,可一路走在宫中,甚至回到了含元殿,那些一景一物旁似乎都有郭云挽的身影。
从她五岁时与他初见,一直到她十七岁,再到如今。
有她拉着他在宫中嬉戏的样子,有他们闯了祸,他要受罚,而她大哭着为他求情的样子,也有她渐渐长成淑女,明艳动人的样子……
还有……她如今作为宫女,低眉顺眼,见着谁都低一头,听任驱使,听任责罚的样子……
一幕幕,好似一张巨网将萧峥困住。
让他烦闷不已,却竟然又几度险些沉沦,逼得他一头扎进了含元殿后的汤池。
原是想冷静冷静,可入了汤池不过片刻,他便又想起了郭云挽在汤池里那娇艳欲滴的模样!
“来人!”
他哗啦一声钻出水面。
“叫郭云挽来伺候!”
……
云挽还是让沈晏挨了打,只不过五十仗减到十杖,再罚了半年俸禄。
如此既能给禁军们提个醒,不能擅闯禁宫,又不至于让沈晏受太重的伤,萧峥那也能有所交代。
待沈晏受刑完毕,她又让禁军将黄元德压下去好生看管,等黄元德被扭送走,她才亲手将赵嬷嬷扶起来。
“阿嬷受苦了。”
她心疼不已,之前更是根本不敢看赵嬷嬷的样子,只怕自己看了,便忍不住流露出软弱的样子,再叫萧峥笑话厌恶。
“阿嬷不苦,你能好好的,阿嬷便对得起太皇太后,也对得起郭家了。”
赵嬷嬷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可此处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她便提议:“挽姐儿还没见到太皇太后吧?不如先去看看?”
“好。”
云挽也想见姑祖母了,也知道赵嬷嬷还有话没说完。
正殿里静幽幽的,许是常年门窗紧闭,又日子拮据的缘故,里头充斥着一股怪味,像是因潮湿而发霉,一进门便是扑面的冷意,甚至有些森然。
皇太皇后躺在床上,床前守着两名三十多岁的宫女,都是慈安宫的老人,认得云挽,见到云挽来,便主动退去外间守着。
“太皇太后,挽姐儿来啦!”
赵嬷嬷将床幔拉开,露出太皇太后形容枯槁,灰败的脸。
她说完见太皇太后只是迷迷糊糊睁了睁眼,但好像谁也没看见,又要闭眼,便是狠下心来,将发簪取下,往太皇太后虎口上狠狠一扎。
第24章 谁准你碰朕的!
“阿嬷……”
云挽吓了一跳。
赵嬷嬷回头苦笑,“前些日子,太皇太后清醒过一会儿,跟奴婢吩咐说,若有机会带您来看她,务必要让她醒来,她得交代您一些话。”
“挽姐儿不必心疼,人年纪大了终有一死,若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太皇太后必定会觉得死而无憾。”
安慰过云挽,赵嬷嬷见太皇太后还是不够清醒,便又拉过她另一只手,强忍着心疼和泪意,用更重的力道扎了下去。
直接扎出了个洞,淌出些许发暗的血来,才见太皇太后彻底睁开了眼。
她眼神灰暗,眸子浑浊,空茫茫的,好像不知身在何处。
“老祖宗,是挽姐儿来了!”赵嬷嬷在她耳边说。
“挽姐儿……”
太皇太后喃喃开口,声音干哑艰涩,早没了过去的雍容气度。
云挽听得难受。
她半跪在床前,拉住太皇太后皮包骨头的手:“姑祖母,是我,我是云挽……”
听见这话,太皇太后才好似彻底清醒了般,眼中迸发出光芒来,紧紧拉着云挽,似要挣扎着起身,嘴里念着:“云挽,云挽啊……”
赵嬷嬷赶忙扶着她靠在隐囊上,让她能好好看着云挽说话。
“姑祖母,云挽在……”
云挽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强忍着哽咽。
太皇太后努力睁大双眼,仔仔细细打量着云挽,好一会儿后叹道:“瘦了,憔悴了,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东西,果然没一个好的!”
才短短三年多不见,她的心肝儿就被折腾成了这幅样子!
她心疼呀!
可她现在,却再不是从前那个在宫中叱咤风云的,最尊贵的女人了,她没办法保护她的云挽……
想到此,她便痛心不已,又恨又气,忍不住咳嗽起来。
“姑祖母别担心,我会过得越来越好的,会让那些人再也不敢欺负我……”
云挽赶紧给她拍背顺气,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便去了……
哪知道太皇太后大喘几口气后,却是紧紧抓住她,定定看着她摇头说:“不,云挽,萧峥就是个疯子,你万万不要与虎谋皮,若有机会能逃出去,你定要头也不回的走!”
“姑祖母……”
云挽被她这样大的力道,还有这般仿佛她不答应,就死不瞑目一样的神色吓住。
前次,赵嬷嬷不是还劝她要去争宠么……
她这两日也正在考虑这件事情,若萧峥对她半点旧情也没有,她又何必在意萧峥的感受,何必再去指望萧峥能与她和好如初?
只要她不再想着那些莫须有的,那么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如何能得到权势,甚至利用萧峥,救亲族脱困。
她甚至至今都不敢去想象,祖父独自一人被幽禁于郭家老宅中……是个什么光景……
“云挽,听姑祖母的,早些离开这里,不论是假死,还是寻其他法子偷偷出宫,都不要再留在宫里了,我和你祖父,和你兄长他们,都只盼着你好,你万万不要为了我们自个跳进火坑!你得为了你自己!”
太皇太后语气重重的,像是生怕她不听劝,说完这番话后,眼里的光芒才黯淡了些,像是气息不足,无法继续坚持。
却还是不放心,又幽幽道:“伴君如伴虎啊,君王的心里,从来就容不下一个女人,他们的心早就被这天下装满了……要的,也只是能助他们牵制前朝的女人……可如今,郭家什么也不剩了……云挽,你与萧峥虽有些旧情,可你嫁给嵩儿之后,他对你,就只有恨了……”
“姑祖母,我知道了,您快别说了,先好好歇一歇。”
云挽难过极了。
她难过太皇太后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她的安危,也难过她竟如此无用,连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
太皇太后听见这话,手中的力道才松了些,在云挽的安抚下缓缓躺平了些,嘴里却仍忍不住念着:
“我的云挽,该是无忧无虑的,当年先帝让你住在宫里,我便是千万个不乐意,可在这宫中,从来都是先谈君臣,再论亲疏,就算先帝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也不能只用孝道二字压他……我不得不为了郭家着想……云挽,你别怪我……”
……
含元殿内侍来通传,让云挽去侍候的侍候,云挽好不容将太皇太后给哄睡着了,正与赵嬷嬷相顾无言的从正殿出来。
赵嬷嬷听说内侍来传话,立刻紧张的拉着云挽的手:“挽姐儿……别忘了太皇太后的话,要为了你自己着想,我们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不值当你为了我们毁了自己一生。”
听完太皇太后的话,她已经为了上次劝说云挽的那些而懊悔不已。
“上次奴婢劝您的,您就只当没听见,是奴婢眼皮子浅,险些害了您……”
“阿嬷何必说这些,您和姑祖母都是为了我着想,我明白的。”
云挽赶紧安抚赵嬷嬷。
可是……这条路要怎么走,她却已经越来越坚定了。
前几次她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是对萧峥还有着期盼,可如今……她已经没有这个指望,也必须放下这些指望了……
再想到正殿里那幽暗阴森的气息,想到姑祖母病成那样,却还要被她拖累……她心中便懊恼不已,若不是今日沈晏发现了黄元德有鬼,让她得以有机会将李春茹收买其他人的事情也抖出来……
只怕就算萧峥碍于姑祖母的身份,不好判她谋逆之罪,她和姑祖母也早晚会被李春茹给害死!
而今后,这宫里还会有更多的“李春茹”,想要解决这一切难题,她就只能走那条路……
至于逃走……
萧峥早就明言过,她若敢逃,她亲人就都只有死路一条,就连太皇太后也是一样!
下定决心之后,再走到汤池边时,云挽忽然就不再感到羞恼和害怕了。
她看着靠在汤池一角,正闭目养神的萧峥,轻轻走过去蹲在他身后。
萧峥早已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可却拧巴着,不肯喊她靠近,正在纠结之时,她的脚步渐渐靠近,不多时,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落在他太阳穴上,缓缓的,力度适中的揉按着。
她身上的幽兰气息若有似无传入他鼻息,香得他心神恍惚。
他强压着敏锐,让自己不去想象他们现在的距离是有多近,她又是以何等姿态,面目在为他揉按……
可不过片刻,刚刚才平静些许的心就再度荡漾起涟漪,继而成了惊涛骇浪,席卷着他心底每一寸,逼得他恼怒道:“滚下去!谁准你碰朕的!”
第25章 郭云挽,朕需要……
云挽吓了一跳,但却平稳收回手,垂眸跪在萧峥身后没走。
“方才内侍来传,说陛下让奴婢来伺候,奴婢见陛下近日操劳,便想着为陛下揉按穴位……是奴婢冒犯,下次奴婢必定先……”
“哗啦”一声。
不等云挽说完,她直接被萧峥拽进了汤池。
紧跟着,滚烫的臂膀缠在她腰间。
“陛下……”
她忍不住战栗。
萧峥看着她湿漉漉的眸子,眼里心里野火横生。
“下一次你必定先什么?”
云挽被他盯得心惊,垂下眼皮小声道:“下一次奴婢必定先问陛下是否需要……”
“朕需要。”
啊?
云挽愣了愣,倏地抬眼又看着他,下一瞬双唇却已经被他咬住。
云挽脑中嗡的一下炸裂开来。
恍惚间,似乎听见他口齿不清的呢喃说:“郭云挽,朕需要……”
云挽想问他需要什么,可他却根本不给她机会,只疯狂在她身上攻城略地,仿佛稍晚一些,他的城池就不保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汤池水终于恢复平静。
云挽趴在池边,柔若无骨,就连掀下眼皮都觉得累,一闭上眼,便是一度不想睁开,只想就这么睡去。
可萧峥还在她身后,托着她。
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就算她眼皮阵阵打架,也始终不敢真的放松。
就在她快撑到极限时,终于听见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郭云挽,为何要罚沈晏,却又只罚了十杖?”
他语气淡淡的,透着些哑,叫她听不出他是喜是怒,只能凭着对他脾性的了解,拿捏分寸道:
“回禀陛下,奴婢以为,沈统领此番擅闯禁宫,有违宫规,不罚恐引得宫中风气不正,但却不适合重罚……”
“因为沈统领拿出的理由是保护太皇太后,不论事情真相如何,李昭仪是否真的收买黄公公要谋害太皇太后,沈统领这理由都是符合情理的,所以次沈统领所犯之过应小惩大诫,既让其他人不敢随意犯禁,也给不至于让其他人往后都不敢闻风而动,且,宫中尚需沈统领护卫,若是沈统领伤得太重,恐怕于宫中贵人的安危也不利。”
云挽试探着,也不敢一下将话说得太死,免得惹了萧峥动怒后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萧峥听后果然冷嗤一声:“他骁勇善战,体强力壮,朕不过罚他五十杖而已,于他而言也不算重,更何况,朕也不单指望着他保护朕。”
“陛下……有些话您可能不爱听,但奴婢还是的得说……”
云挽仔细感受着他的气息,确定他没有要立刻动怒,才小心翼翼道:
“陛下已经因为夺位之事,和将奴婢掳入宫中之事,在朝中引起许多不满,旁人都议论陛下是暴君,而奴婢是祸水……若此番沈统领真的被重罚,旁人只怕又以为陛下是因为奴婢而动怒……禁军心中恐也生出不服……”
“虽说陛下雷霆手段,奴婢不至于担心陛下御下之能,但奴婢却不愿陛下被人非议,也不愿因陛下背负恶名,叫人戳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