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养着李春昼,就是这种方式,只不过李春昼还担着充当他耳目的作用,因此日常与她往来的那些普通客人,二皇子从不计较。
李春昼沉默地看着二皇子,不知道究竟是谁让他改了主意,居然想把自己带进府里养着,但是她忽然就觉得好没意思。
从昨天亲眼见到赵娥死亡开始,李春昼便对这一次轮回没了兴趣,以至于逢场作戏的耐心都要没有了。
这是她第一百二十一次经历轮回。
第二次轮回,她以为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却发现现实中的一切都跟梦里如出一辙;
第三次轮回,她开始利用轮回里的时间练习琴棋书画;
第六次轮回,她发现了玩家的存在,意识到自己能看到他们的对话框;
第九次轮回,她注意到红豆每次都会惨死,然后杀死误入后山的玩家,于是开始插手子副本;
第二十次轮回,她突然意识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哑巴竟然不知不觉长得这么高了;
第三十次轮回,她彻底学会了玩家使用的那套文字,摸清了这个世界上三个子副本;
第六十次轮回,她放火烧了春华楼,然后对着神情惊恐的众人歇斯底里地大笑;
第九十次轮回,她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大胆想法;
第一百二十一次轮回,看到简候给齐乐远发来消息时,她脸上克制不住地露出笑意。
李春昼从小在烟花柳巷长大,看着李妈妈一步步把春华楼发展成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么残酷,也并不介意利用一些微妙的潜规则,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用美色讨好二皇子,讨好其他身份尊贵,手中握有权势的人,抓住命运赐予的礼物,不断往上爬。
李春昼很早就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都只是柴而已,只有最顶上的那一部分人,有资格成为火,也只有站在高处的人,才不用在乎规矩和束缚。
她攀附着二皇子生存,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但是一次次的轮回,循环往复,走不出去的时间,早已在她薄薄的精致皮肉下,埋下了一颗古怪的,怀疑的种子――自己这样摇尾乞怜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这枚种子在她身体里日复一日地生长,有时李春昼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赵娥的死,更加重了李春昼心里的疑惑,因此她并没有回应二皇子要她搬进自己府里的要求,而是眼睛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喃喃地说:“二爷,我从八天前开始,总是断断续续地做梦。”
李春昼歪着头,张开手掌,把手指分到最大,好像在回忆穿过云朵时的感觉,她轻轻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鸟,在天上漫无目的地飞,一直飞,飞……飞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但是醒了以后,我又变成人了……”
李春昼的语气好像很失望。
她的头靠着二皇子的胸膛,用脸颊贴他裸/露在外的一小部分皮肤,神情呆呆的,两个人就以这种诡异姿势抱在一起。
二皇子不算一个温暖的依靠,但是李春昼不在乎了,她甚至不在乎他究竟会怎么看待自己了,只是自顾自地说:“我以前很容易开心,但是……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之前了。”
李春昼怔然片刻,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转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二爷,你听没听说盛京混进了妖祟?”
她的眼神是松弛的,像是熬了一整夜后已经集中不了注意力,但是里面又透出一股压抑已久的疯意,掺杂着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平静。
二皇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神情,眼里有淡淡的诧异,像是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李春昼又仰着头问:“二爷,你见过会说话的鸡没有?”
她把丽丽抱起来,拍拍他的背,说:“丽丽,快跟二爷说句话。”
齐乐远猜不透李春昼的意思,有些懵逼,但是在李春昼的再三催促下,他犹犹豫豫地清清嗓子,说:“那……那个……你好?”
二皇子一向古井无波的完美面具也有了一丝龟裂,他猛地瞪大眼睛,警惕而危险的目光死死钉在齐乐远身上。
李春昼突然就天真烂漫地笑了。
二皇子的惊讶不过外露了片刻,很快他便重新恢复了冷静,制止了握着刀欲要上前的剑一。
这几日以来发生在李春昼身边的种种怪事二皇子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一向愿意给她很大的自由,只要李春昼安全活着,他并不会过多管束她的行为,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给自己一个这样大的“惊喜”……
李春昼也像是恶作剧过后便满足了一样,脸上重新挂上一如既往乖巧柔顺的笑,声音清脆地说:“是哪位大人要来抓人吗?我知道了,不会拦着他们的。”
“只是能不能把池红带走……就看他们个人本事怎么样了。”
二皇子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李春昼的脸,神色莫测,李春昼仰头看着他,看到梁长风瞳色浅淡,那双丹凤眼却像深渊一样吸着人的视线。
两个人沉默地对望,像是两个同样扭曲又平静的疯子在安静地注视彼此。
二皇子抬起手,并没有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反而像是对李春昼的兴趣更加蓬勃了一般,用指节轻轻蹭了两下她柔软的脸颊,低头逼近她飞快地亲了一下。
望着李春昼错愕起来的一张小脸,他嘴角露出愉悦的笑意。
二皇子从小就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最开始是太后过世那年,当兄弟姐妹们都在灵堂里哭泣的时候,梁长风只是漠然地看着,直到先皇后在人群中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扭了他一下,他才跪下来摆出悲怆的表情,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
前十年的人生里,他一直这样伪装着,他做的最过分的事,无非就是训练自己的狗去捕捉麻雀,以此取乐。
他一向善于伪装,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超出过世俗常理的事。
光阴像平静的溪水一样,缓缓淌过他的生命,梁长风蹲下来看着麻雀尸体时,会听到微风从胸膛当中那个空洞里穿梭而过的声音,每当这个瞬间他就会知道,自己有病。
……
就在屋里两人僵持不下时,门外传来一道暴躁的声音:“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拦着小爷?里面那是我哥!爷凭什么不能进去?!”
第53章
二皇子给身边的剑一递了个眼色,漫不经心地说:“让他进来。”
剑一低声应了一声便去开门。
宓鸿宝进来的时候,撞进他视线里的场景就是一副极为暧昧的场景――李春昼被梁长风抱在大腿上坐着,梁长风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腰上摩挲。
二皇子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寿昌,这么吵吵闹闹地干什么?”
“寿昌”是宓鸿宝的字,但是宓鸿宝嫌这个字太土,所以很少把它告诉别人,也没跟李春昼说过,只有家里长辈知道。
这时候突然被二皇子当众把“寿昌”两个字叫出来,宓鸿宝脸皮薄,耳根又开始泛红。
他不满地盯着梁长风放在李春昼身上的手,幽幽问:“二哥,这时候你不应该在宫里给舅舅帮忙吗?”
二皇子听出宓鸿宝的弦外之音,挑了挑眉,虽然平时李春昼调戏别人他不在意,但是别人当着他的面动不该有的念头就不一样了。
就算是亲弟弟,二皇子也不一定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出去,更何况是堂弟呢?
二皇子眯了眯眼,玩味地盯着宓鸿宝,瞧瞧这小子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那心安理得的委屈神色,好似棒打鸳鸯的人是他一样。
梁长风舔了下后槽牙,哂笑一下。
在宓鸿宝片刻不移的目光注视下,二皇子故意扳住李春昼的下巴,在她嫣红的嘴唇上啄了啄,临分开前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好像在宣告主权一样。
李春昼自然也看到了门口的宓鸿宝,她心里清楚梁长风这举动是什么意思,但是又不能在宓鸿宝面前堂而皇之地撇清跟梁长风的关系。
李春昼的权力和地位,说白了其实全都是二皇子个人势力的向外延伸,李春昼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跟衣食父母闹掰。
李春昼仗着二皇子看不到,把楚楚可怜的视线向宓鸿宝遥遥投过去,暗示他自己不是自愿的。
与此同时,二皇子挑衅的目光也向着宓鸿宝看过去,宓鸿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表哥怀抱着,心里堵得难受,他盯着梁长风禁锢着李春昼腰身的那只手,牙关咬得死紧。
二皇子远远端详着宓鸿宝脸上的神色,倏然笑了笑,他对李春昼的小动作心知肚明,却没生气,只是用食指勾着李春昼的下巴,把她的头轻轻转过来,不让她看宓鸿宝,然后不咸不淡地对宓鸿宝问:“寿昌,家里没有给你安排身边人?”
二皇子责怪的意思很浅,不过宓鸿宝还是听明白了――是不是因为家里没给你安排身边人,才叫你老是惦记别人的人?
宓鸿宝抿了抿嘴,一张俊脸都气红了,想要开口反驳又自知理亏,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二皇子才能认识春娘,也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相处的时间远比自己更长,关系更加名正言顺……
然而只是这样想想,宓鸿宝就气得不行了,心里又酸又涩,后槽牙都要咬烂了。
宓鸿宝低头沉默一阵,突然抬起头对着前方坐在椅子上的二皇子,豁出去一样闭着眼睛大声喊:“二哥你继承大统以后,会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但是我只有春娘!我会一辈子都对她好的!你就不能把她让给我吗!?”
李春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偷偷瞥了二皇子一眼,看到他眯了眯眼,似乎很是不爽。
二皇子脸上神色也冷下来,不愿意再跟这个小表弟多费口舌,让身边的侍卫直接把宓鸿宝扔出去。
可是宓鸿宝即使出去了,他吵吵闹闹的声音依旧从门口传进来,“我不走!二哥你不答应我就不走!别碰我……滚!狗奴才……”
二皇子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被宓鸿宝吵得头疼,转眼看到坐在自己腿上的李春昼也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眼神顿了顿,带点威胁的意味,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屁股。
二皇子倒是没有把对宓鸿宝的怒气发泄到李春昼头上,只是留恋地捏了捏李春昼的脸,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没忘了把宓鸿宝带上,直接把人打包送回了北定候府。
雅间内,李春昼和齐乐远目送他们离开。
“你把我会说话的事告诉他……不要紧吗?”齐乐远看着二皇子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
“无所谓。”
李春昼脸上残存的笑意渐渐熄灭下去,她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下一个轮回,他就不会记得这一切了。”
齐乐远一愣,“……可你不是说这是最后一次轮回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他想了会儿,匪夷所思地问:“难道是因为赵娥?”
“嗯,如果这一次成功的话,这个世界的时间就会重新往前走,”李春昼用手轻轻抚摸着齐乐远的羽毛,“那些死了的人也就真的死了。”
齐乐远扭过脖子看她,想要认真看看李春昼脸上神色,确认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所以我昨天回来以后,就一直在犹豫……现在已经决定要重启了。”
虽然赵娥人已经死了,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要再重启一次,然后再让时间往前走就好了。
李春昼已经决定把这次轮回当做失败品放弃掉,所以她不在乎让梁长风知道她身边有一只鸡会说话的事,也不在乎其他人会怎么想。
经历过这么多次轮回后,在李春昼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自己对待周围人的心态其实也已经有点像玩家看待NPC般随意了。
齐乐远意识到这一点,却没有主动点明,因为他也不知道这对李春昼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齐乐远思考片刻,又说:“春娘,如果你确定要重来一次,并且把赵娥救回来,那就肯定还要把赵俊远带进那条小巷里去触发子副本,可是一旦赵俊远进了那条巷子,不还是一样的结局吗?”
“嗯?”李春昼有些心不在焉,听到齐乐远的话以后才被拉回注意力,“丽丽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啊,这个副本世界不是要完成四个子副本以后才能通关吗?”齐乐远把自己话里的意思重复了一遍,“赵娥不死的话,怎么让时间重新往前走呢?”
李春昼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乐不可支地哈哈笑起来。
她笑得太过莫名其妙,以至于齐乐远心里隐隐感受到一股诡异感。
李春昼笑够了,才眉眼弯弯地挑起嘴角,她歪了下头,彻底不演戏了,挑眉问:“‘通关四个子副本就能离开’我这样说,丽丽你就信了?”
齐乐远皱起眉头,心里突突地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乐远突然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一直在骗我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李春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笑起来,“也不算吧,应该说是半真半假?我怎么能什么都告诉你呢,万一丽丽你背着我给其他人发消息,我又该怎么办呢?”
齐乐远神色复杂地说:“……你难道就没有对谁有过片刻真心吗?”
听了他的话,李春昼沉默地注视齐乐远片刻,撇开头,不愿意再说了。
走出门时,李春昼抱着怀里的齐乐远,好巧不巧碰上了谷绶病
谷绶哺毕袁思并肩站在一起,正往楼梯上走。
李春昼目不转睛地盯着谷绶玻但是谷绶踩疵挥邪炎⒁饬Ψ旁谒身上,大概是不想在毕袁思面前跟李春昼起争执。
李春昼最讨厌的就是谷绶材钦爬浔冰的,总是对自己视若不见的一张脸。
可是现在谷绶擦成系纳袂榫谷槐涞媚敲慈岷停就站在毕袁思身边对他微笑。
于是李春昼连带着对毕袁思也没有了好脸色,看着眼前郎才女貌的两个人,李春昼心里涌上一股酸胀的憋闷感,她也不让路,就站在台阶上方俯视正要上楼的两个人。
谷绶沧懿荒艿敝诟她吵起来,便抬起头,上前两步,算得上好声好气地对李春昼说:“春娘,麻烦让一让可以吗?”
或许是太久没有这样毫无火药味地对视过,又或许是这些年的隔阂把两个人隔开了太久太久……所以当谷绶沧呦蚶畲褐纾温声对她说话的时候,李春昼神情里其实有一点掩饰不住的期待。
李春昼没有好好掩盖自己身上幼稚的那一面,反而抬起单薄的下巴,好像在说――你看,到头来,你不还是要主动搭理我?
明明是一副傲慢的姿态,却莫名显得委屈,委屈里面又带着一点害羞和窃喜。
在李春昼还没长开的时候,春华楼名声最盛的姑娘就是谷绶玻她跟尚且年幼的李春昼被称为两株并蒂莲,当时两个人直接的关系还很好。
谷绶菜闶强醋潘长大,怎么会看不出李春昼心里在想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谷绶膊恢道怎么想的,忽然伸手帮李春昼别了一缕耳边散下来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