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听完李春昼的话以后第一反应是愣住,接着便叹了一口气,她惆怅又无奈地说:“这世道……谁都没办法。”
但是盛京城里的百姓显然对战事还一无所知,大部分人还在议论前任刑部尚书刘玉明的事。
下午,一个五十多岁,自称是内阁大臣的老头找到李春昼,更准确来说,是找李春昼身边的池红。
他拿着一道宫里的密旨,对池红说:“刘玉明作案的证据已经被找到了,就在他府中后院荒废多年的枯井里面,里面埋了十多个人的大拇指骨,经核对,就是这二十年来无头尸案里面受害者的骨头,皇上已经下旨要把刘玉明的罪行昭告天下,并且追回他被追封的官职。”
池红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却是反应淡淡,看也没有看。
钟志业继续道:“至于你,皇上已经决定不追究你的责任,朝廷还会给你父亲补追官职,另外赐你入良籍……你对这个处理结果还满意吗?”
池红眼皮都没掀一下,言简意赅地回答道:“知道了,但是我父亲的官职……不用给他了。”
从亲手完成复仇的那一刻开始,池红心里便已经放下过往了,她的父亲和母亲更偏爱她的同胞兄弟,当年刘玉明就是挟持了那个孩子,池红的母亲才会为了儿子砍下丈夫尸体的头颅。
这么多年过去,池红对他们早就没有了太深的感情。
钟志业称得上和蔼可亲地说:“你要是还有什么要求,什么心结,可以尽管跟我们提。”
池红不耐烦地抬眼看着他,冰冷的视线看得钟志业莫名心里发寒。
李春昼看着钟志业紧张的神色,笑笑说:“恭喜,最后一个子副本也解决了。”
钟志业一脸懵地看向她,活像见了鬼一样,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也是玩家?”
“我不是哦,”李春昼笑眯眯地说,“不过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说完,便不再在房间里逗留,扭头对池红说:“我们回去吧,池红。”
……
钟志业一个人愣在房间里,突然大喊:“我靠!她不会就是【花魁】吧?!”
钟志业连忙打开聊天频道和其他玩家分享自己的这一惊人发现,另一边,李春昼和齐乐远也在盯着聊天频道看。
【钟志业】(内阁大臣):“@简候,我把皇上的密旨给她了,第四个子副本也完成了。”
【钟志业】(内阁大臣):“不过你们猜猜我知道了什么啊?!李春昼果然就是规则里面的花魁!她知道子副本和玩家的事!”
【梁文是】(五皇子):“既然四个子副本都解决了,我们为什么还没出去???你果然是骗我们的吧@简候”
【毕袁思】(毕家大公子):“……花魁怎么会是她?”
【简候】(钦天监):“别着急,我已经在检查数据了。”
【梁文是】(五皇子):“都已经是第九天了,再拖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吧!既然规则里说【打破笼子或是杀死k都可结束一切……】,我们要想出去,只能把这整个京城毁掉,或者把所有可能是【k】的人全都杀死!”
【王汝玉】(王家二小姐):“整个京城这么大,你怎么把它给毁了?放火烧山?”
【梁文是】(五皇子):“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把这几天里搜集到的消息和地图透露给西突厥的人了,到时候只要他们打进京城来,肯定就可以打破这个笼子,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钟志业】(内阁大臣):“我说怎么兵部突然递上来战报,说突厥打过来了,原来你小子是带路党……”
【严清泽】(客商):“我去,你疯了?这和卖国有什么区别?”
【梁文是】(五皇子):“你才是疯了!他们都是一群NPC而已,就算都死了又能怎么样?”
【施固】(乞丐):“你忘了一点,没有任何人说【打破笼子】就是让敌人打进京城,你最好祈祷我们离开之前,自己不会被杀进来屠城的突厥人杀死,更何况你还是皇族。”
【梁文是】(五皇子):“我已经跟他们达成交易了,他们不会杀我。”
【黄元武】(客商):“你是不担心了,那我们呢?!我们要是死在那些突厥人手里怎么办?这个副本里面什么道具都用不了,你有没有替我们考虑过?!”
【古财】(客商):“呵呵,别问了,我看他是迫不及待让我们都死了,他好一个人拿走所有副本奖励。我们都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石头】(太监):“@梁文是,你等着吧,你看看我死之前会不会拉着你一起。”
【梁文是】(五皇子):“我可没这么说过,你们要是没本事活下来,不如好好反思反思自己。”
【琳琅】(宫女):“@梁文是,你要是觉得自己真没做错什么,你就报个位置,让我们过去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接下来梁文是再也不说话了,大概是真的怕被琳琅和小石头“线下真实”,李春昼冷笑一声,怪不得前面那么多次轮回都没发生过突厥人打进中原的事,原来是玩家干的,她语带嘲讽地说:“真不愧是S级副本啊,进来的玩家也是真的‘不一般’。”
齐乐远莫名感觉臊得慌,明明串通敌人卖国的事不是他做的,他还是因为身为玩家里面的一员而感到脸红耳热,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在李春昼面前跟梁文是划清关系。
他咳嗽两声,为了掩饰尴尬,接着看下去。
【简候】(钦天监):“检查完了,现在所有人的资料里面都显示已经通过副本了,我们没有被传送出去不是因为副本任务没有完成,而是因为这个副本世界被一个不属于主神系统的结界笼罩住了。”
【古财】(客商):“@梁文是@梁文是@梁文是@梁文是@梁文是@梁文是@梁文是@梁文是@梁文是@梁文是……”
【成颖初】(妓女):“那现在……重启副本可以吗?”
【简候】(钦天监):“来不及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结界应该是它很早之前布置好的,现在就算重启,依旧绕不开结界,反而有可能被时兽观察到重启过程,这个物种模仿能力极强,一旦被它目睹了调整时间的操作流程,恐怕它会在不同的时间点流窜,以后想要抓住它就更难了。”
【琳琅】(宫女):“那么这个结界是不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种的结界?”
【简候】(钦天监):“没错,是它模仿第二个子副本里面的结界做出来的,只不过这个结界笼罩了一整个副本世界。”
齐乐远扭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春昼,迟疑地说:“所以……春娘你一开始就是想要让简候发动‘重启’的能力?”
李春昼眼里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他片刻,摇了摇头,没说话。
【阿平】(乞丐):“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简候】(钦天监):“抓住那只时兽,杀死它,我们才能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
【古财】(客商):“你说得倒是挺轻巧。”
【简候】(钦天监):“我知道它的弱点是什么,这个星球上恰好就有可以用来对付他的东西,你们只需要帮我定位到他所在的位置就可以了。”
齐乐远看到这里的时候动作一顿,李春昼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他耳边响起,“不对哦,他在骗你们哦,只要简候走至绝路,只能选择重启一条路的时候,所有人就都可以活下去……”
她的声音轻柔又和缓,简直像是蛊惑一样,齐乐远听在耳里,有些犹豫了。
晚上,春华楼依旧歌舞升平。
李春昼站在楼上往下望,李妈妈正在堂下与贵客周旋。
别人能跑,可是青楼里的姑娘们却无处可去,春华楼里三分之一的姑娘都裹过脚,除了春华楼,哪里还有安定的落脚之处呢?
因此老鸨没有把从李春昼口中得到的消息告诉楼里的姑娘们,她知道现在唯一能期盼的事就是大梁的军队能顶住敌军的进攻,尽量不让战事蔓延到京城来。
***
第二天。
前线战事的消息传播得远比顾简西想象中要快,差不多隔天早上,盛京城里就满是大梁打了败仗的风言风语了。
因为城中散播的消息,金吾卫光一个上午就抓了三波人,然而这种消息越是镇压,只会在私下流传得越为激烈。
隔壁的梨香院今天的演出已经全部取消了,收拾东西的阵仗很大,丝毫没有避人。
戏班子里一大半都是练家子,跑路的话路上也能搭个伴,自然方便许多。
第58章
老鸨却是为了偌大的春华楼而发愁了,这上上下下几百人,拖家带口,哪里是说走就走的?
就算能走,还能去哪里?躲到乡下,还是偏远山区的村镇,亦或者或者去远的地方?
最好的结果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李春昼去找她的时候,李妈妈正把过往十年来的账本都翻出来算账,打算把该散的钱都散一散,李春昼过去看了两眼,很快就没了兴趣,坐在桌子另一边发呆。
李妈妈拿起烟斗来抽了两口,她这些年一路走过来,很多大场面都曾亲眼见过,原本以为往后几年终于能平平淡淡过下去了,没想到又遇上了战乱。
李三春也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做了妓女,她嫁过人,生过孩子,可最后还是回到了老本行里做了鸨母,用前辈子攒下的钱,自己赁房子开业,她每日迎来送往,对官家的人贿赂讨好,对地方恶霸小心奉承着,也不是没遇到过欠债拖款的,最后都靠手段和豁出去脸皮撒泼要回来了。
但是这碗饭也确实不容易吃,到头来攒下的积蓄,终归绕不过良心,李三春想,要不还是散出去吧。
李春昼帮李三春在烟杆里来回填了两次烟,望着李妈妈日渐衰老与沧桑的脸,沉默不言。
李三春抬头看看她,把李春昼搂进怀里,像抱一个小孩一样抱着她,忧心忡忡地说:“乖女儿,等花魁大选一过,你就跟着二爷走吧……娘打听过了,二爷在南边儿的势力不比盛京这边差,这一回儿说不好就是迁都或灭国的大事,跟着二爷不说荣华富贵,起码平平安安啊……娘护不住你了……要是到了二爷身边,以后这脾气可得收着点。”
李春昼忽然就有点心酸了,她把脑袋埋到李三春颈窝里,倦鸟归巢般闭上了眼睛。
李春昼明白李三春利用过她,也很清楚地记得当年二皇子对她感兴趣之后,李三春立马就把她当做一个礼物送给了梁长风。
对于李春昼来说,那时候的李三春好像突然变了一张脸,从和蔼可亲的母亲变成了市侩精明的鸨母,所以从那时开始,李春昼就没再叫过李三春“娘”,反而跟着楼里其他姑娘一起喊她“妈妈”。
她在亲近的人面前,生气却不会直接说,便幼稚地用这种称呼拉远与她之间的距离,试图用这种方式伤害李三春。
李三春不知道看出来没有,也许是没看出来,也许是看出来了却没有挑明,这样小孩儿闹脾气似的生气方式在她这种成年人看来只有天真而好笑。
她还是一如从前那样对待李春昼,只是因为有了二皇子的权势横插在两人之间,李三春后来对待李春昼的态度中多多少少带了点考量和忍让的成分在。
她给李春昼的爱刚刚好,浅薄,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着,让李春昼有时会讨厌她,但是又忍不住在某些时刻心疼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春昼平衡不了这两种感情,偏偏那时候谷绶惨部始冷落她,甚至用刻薄冰冷的态度对待她,李春昼时常觉得自己站在雾里,痛苦地度过了很多年。
直到现在从李三春口中听到这些话,李春昼忽然就觉得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怨了。
她睁开眼睛,用自己的手握住李三春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小声但坚定地说:“我不会跟着二爷走的,你在哪里,春华楼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李三春有点急了,语气责怪道:“你这孩子!我知道你心软,舍不得,但是你以为乱世的生活很容易吗?难道就不能让我省……”
“娘,”李春昼打断了她的话,“我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从你把我抱回来那一天开始,我就是‘李春昼’了。”
李三春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神情怔怔的,声音好像有点发虚似的说:“你都知道了……?”
李春昼无声地注视她片刻,目光如同一片清澈而平静的湖水,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三春前半生命途多舛,她曾经也嫁过人,生过一个女儿,可惜丈夫是个薄命的,成亲不久便因病离世了,留下了李三春和肚中未成形的孩子,她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把她养大,可是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在三岁时早夭了,为了谋生,李三春才孤身一个人回到了老本行里。
李三春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坐在家门口玩柳条的李春昼时就看得出了神,那时她想,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啊――像她可怜的,没能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就早早离开自己身边的女儿。
所以李三春才不惜代价地把那个孩子买了下来,把她带到了春华楼,给她起名叫李春昼。
“李春昼”是李三春亲生女儿的名字,现在的李春昼不过顶着那孩子的名字替她多活了许多年。
李三春眼里的泪到底还是掉下来了,她攥着李春昼的肩膀,痛苦地说:“春娘,你肯定很恨我吧……但是……我,我……”
“我不恨你。”李春昼拿出手帕给李妈妈擦去脸上的眼泪,抿了抿唇,笑着说:“即使你曾经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的替代品……又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想起我的真实身份,主动把我推向二爷……但是妈妈,我并不恨你。”
李春昼没有说谎,她有时候甚至很感谢那个不曾谋面的孩子――谢谢你把名字借给我,谢谢你把母亲借给我,谢谢你把人生分享给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愿意替你照顾好你母亲。
李三春听了她的话,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掉下来,烟杆随手撂在一边,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是娘对不起你……你还愿意认我作娘吗?”
她那双惶恐而盈满泪水的眼睛周围已经悄悄蔓延上了细纹,李三春注视着李春昼的目光不像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反倒更像是一个即将失去母亲的孩子。
李春昼知道,其实刚才的后半段话,她没有一定要说出来的必要,咽下去憋在心里,难道不是更高尚吗?
可是她依旧当着李妈妈的面把那些直戳人心窝子的话说了出来――因为这些话说出来,会让李妈妈更加愧疚,也会在李妈妈对她的爱上更添一枚砝码。
李妈妈过去怎么用这份感情拴住她,李春昼现在也怎么用这份感情拴住李妈妈,这么多年过来,她几乎已经把讨好、拿捏别人的手段刻进本能里了。
七分真情里难免带上三分虚情假意,李春昼对谁都是这样――因为世上也少有人对她付诸全部的真心。
因此她不会向李三春追问要是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还会不会舍得我去做那曲意逢迎、讨好上位者的玩意儿,也不会追问如果真正的“李春昼”还活着,你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你浅薄的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