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有平日里一起玩的闺秀碰见了裴筝,向她打招呼。
京都的贵女,除了和自家小姐妹在一处玩,也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因此裴筝只好先应付那群小姐妹去了。
安文玉见裴筝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想趁这难得的机会和身边的姑娘聊一聊。
他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几多美人,但那些美人在他心中就像嵌在屏风上的美人图,不能起一丝涟漪,但上次撞见这姑娘后,不知怎的,就是忘不掉她这张脸。
那次,她素颜简衣,安文玉觉得她像一幅氤氲的山水画,说不出的朦胧婉约。
今夜,她特特上了妆容,那副朦胧的山水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整个人在夜色下光芒熠熠。
他一颗心跳动起来。
他向自己的表妹裴筠打听,得知她是国公府里二房的姑娘,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他心里忽然生出隐秘的欢喜。
他自知身份不显,不过一商人尔,高门大户里的女子也不可能嫁给他,他也从未想过娶贵女,他喜欢四处游历的生活。
这个燕翩翩不是贵女,她身世卑微,京都世家找儿媳多看家世,想来她也难嫁勋贵之家,若自己向她求娶,不知她可会答应?
翩翩在一挂满各色灯盏的摊位前站定,细细看着,安文玉笑道:“燕姑娘,你可是喜欢那盏牛郎织女灯?”
说完,掏出银钱就要给小贩。
翩翩忙摆手道:“如何能让安公子破费。”
安文玉笑道:“一盏灯而已,燕姑娘何须客气,我多买几盏,一会给她们每人分一个。”
翩翩忙对他道谢。
安文玉提着好几盏灯,一边走一边说道:“燕姑娘,我那日对府上太夫人讲海外趣事,我见你听得认真,你……可曾想过有一天能出海去看看,去一个你从未去过的神奇国度?”
说完,他屏息看向她。
翩翩一愣,抬起头来,嘴角噙笑:“如翩翩一样的闺阁女子,至多去一去街市、寺庙或郊外,终其一生可能只能被困在后宅。安公子那日描绘的景物,着实令人向往,原来世界之大,竟还有如此迥异于大齐朝的地方,我想,若真能出得去,是翩翩此生的福运。”
安文玉听她如此说,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燕姑娘,我……我的身份没有约束,可随意外出行走,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同领略各地风情,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翩翩猛地停了下来,看向他。
此话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第51章 愿意
那安文玉见燕翩翩盯着她,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太过于心急,刚刚那番话,也许唐突了她。
正想找话描补一二,此刻他们正行至一广场处,这处因场地阔达,游灯的队伍在此处游龙戏耍,因观赏的人多,瞬时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人群簇拥在一起,翩翩一个不妨,被人群一挤推,往安文玉的方向倒去。
安文玉适时接住了她,翩翩半倒在他的怀里,一双手因维持平衡仰着身子抓住了安文玉的衣角。
安文玉只觉一团温香软玉向自己袭来,瞬时有些怔愣。
直到翩翩红着脸挣扎,他才将她扶稳,耳根处也红了,忙施礼道:“燕姑娘,刚刚失礼了。”
燕翩翩也红着脸摇了摇头。
这一幕刚好被回过头的楚菡儿瞧见,她微讶,想起自己当时在荷花宴上的猜测,顿时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呢?
表哥那样的人物,若真和这燕翩翩有什么,她也不至于会和安文玉如此,看刚刚那情形,二人分明有意呀。
想到这,楚菡儿心口一松,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明媚起来。
广场一圈有很多卖吃食的小摊,夜色里香味扑鼻,有卖馄饨的,元宵甜露的,糖藕桂花粥的,粉汤的,还有卖炒凉粉的、灌汤包的……
单看着,都令人垂涎三尺。
裴筠嚷着要吃碗馄饨,屈庭也想吃,楚菡儿不爱吃摊位上的小吃,觉得不太卫生,但她还是陪着裴筠坐了下来。
屈玥则咬唇蹙眉望向安文玉和燕翩翩,抬脚就想t跟上去,裴筠又把她一拉,摁着坐下:“表姐最喜欢吃糖藕桂花粥了,今天我请客。”
隔壁摊上则有人在卖面条子,只见那食贩正在一长条案板上切面,然后抻成长条子,双手提着面条两端稍晃,向外均匀使力,一抻,手里的面变成了细长条子,然后随手抛入了旁边热水翻滚的大锅里。
旁边还有一个锅,里面是做好的肉卤子,香味扑鼻。
翩翩在一旁瞧着,顿觉口舌生津。
她在西北长大,和父亲一样喜好吃面食,京都也是北方,府里的面条做得也不错,但总不是家乡的那种味道。
现在见到这食贩娴熟的做面技巧,不知怎的,就特别想吃。
安文玉的心思一直在她身上,见她这模样,笑着对食贩说道:“老板,来两份面条。”
说完,引着翩翩来到小桌旁。
见那小桌和小凳脏乎乎的,还有油渍,安文玉一下犯了难,只觉这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适合他身边的姑娘。
虽然知她是个孤女,并非养尊处优的贵女,但她冰肌雪肤,粉腻如雪,看着就像是一件上好的昂贵瓷器,需得人捧在手里细细珍藏才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将她与烂瓷粗陶一起磋磨。
安文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翩翩倒没在意,拢了拢裙摆就要往小凳上坐。
安文玉见状,忙伸手虚扶着她:“燕姑娘稍等。”
说完拿起桌上的一条帕子擦了擦凳子和桌子,才对她说:“小摊子简陋,燕姑娘将就些。”
燕翩翩从善如流地坐下,笑道:“我哪有那么娇气。”
安文玉笑道:“听闻燕姑娘是西北上邽人?”
翩翩点头。
安文玉一心想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这几年,我和姨父做的都是海外生意,打算再等一阵子,西北安定后,将部分买卖做到西北去,跟着驮马走西域,入北疆。翩翩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同回家乡。”
翩翩真的怔住了,回西北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此刻被安文玉略带试探性地说出来,翩翩心里泛起了波澜。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
但她知道矜持,可她今夜心里却高兴极了,拐入了死角的生活又变得柳暗花明起来。
若真的能和安文玉在一起,那么老天爷对她到底不薄,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翩翩在花楼的那几年,已经知道女子的容貌对男子的影响有多大,世间情爱多因容貌而生,她其实十分清楚自己的美丽,也知道美丽所拥有的力量,想到这,翩翩对着安文玉莞尔一笑。
夜幕苍穹下,灯树辉灿,她比月色更动人。
安文玉一时有些看呆了。
翩翩含笑低头,拿起筷子吃起面条来。
安文玉半晌才回过神来,忽然懂得了她笑容里的含义,一时心花怒放,胸腔里溢满了激动,三下五除二就将面前的那碗面条吸溜完了,还点评道:“面条筋道又弹牙,卤子做得也不错。”
翩翩只低头含笑不语。
朱雀街上的广场,位于街道的中心处,旁边有一酒楼,设包间雅座,服务周到,生意极其红火,富贾王孙往来者众。
最豪华的一间包厢里,裴湛、高远和李徜正在此处玩月饮酒,高远推开面向广场的半扇雕花窗,热闹喧嚣涌了进来。
他不经意看向窗外,看了好半晌,才含笑看向裴湛。
裴湛的视线也盯在那处,面色平静无波,却没有转过头来。
高远随意道:“那几位是你府上的妹妹吧?吃什么小吃呀,要不把她们请上来一起吃吃糕点,喝喝茶?”
李徜听闻,忙从一旁站起身往窗外看去。
高远见裴湛不答,慢悠悠道:“他是你们府上三房的亲戚吧,我还在他手里买过两件海外奇珍。”说到这,高远又轻笑一声:“知好色而慕少艾,这位公子很是不凡。”
李徜探着头,先看到了楚菡儿,他冲裴湛喊道:“果真是你家表妹!乖乖,你这家伙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呀。”
视线一转,又见到了对安文玉含笑的燕翩翩,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翩翩的半边玉颜,又远观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举一动皆有说不出的风情,不知不觉叫走马章台醉卧花丛的李徜看得都恍神了。
他情不自禁道:“都说城头看雪,舟中赏霞,月下观美人,果然有一番趣味在其中,古人城不欺我,如斯美人,若能拥她入怀,是何等惬意之事啊……”
继而又捶胸顿足道:“这般容色的佳人实在难寻,对面那小子是谁?恁的有福,我跟你说,上次荷花宴过后,不少人跟我打听你府上的这位妹妹呢,话说她是干什么的,你这个妹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徜依旧在叽哩哇啦,一只胳膊还撑在裴湛的肩上。
裴湛无情无绪地拂掉那只胳膊,李徜胳膊失了支撑,跌坐在座椅上。
第52章 入港
高远又看向那处:“这位公子长得不错,为人也很是体贴,令妹也不是无知无觉,这郎有情妾有意的,裴湛,我看过不了多久,你们府上就要有亲事了。”
说完,悠哉喝完眼前的一盏酒。
有裴湛这个黑面阎罗在,李徜是绝无可能拥有那佳人的,想到这,李徜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觉得眼前的酒也不是滋味,他好玩,想到这便建议道:“今晚去云水居吧,听那老鸨说,又来了一批新货色,今夜七夕,还有戏曲节目呢,端的香艳,我可告你们啊,不去可是损失。”
高远也来了兴趣,看向裴湛:“正好,你也可以去瞅瞅你那梳笼的妓子,你可是有好几日没去她那了,不去的话,你这浪荡公子哥的形象怎么维持下去呀?”
裴湛将手中的空酒盏一扔,三人齐齐起身准备赴下一场宴。
刚出酒楼,裴湛便听到一惊喜的呼唤声:“表哥——”
是楚菡儿,她们几人刚吃完小吃,打算再往前逛逛,楚菡儿就瞧见了裴湛。
高远便拉着李徜率先上了路边候着的马车,在马车里等着裴湛。
楚涵儿双眼明亮,几步上前,语气里有止不住的欢喜:“表哥,一天都没见到你,我给你做了一个香囊,还没给你呢。”
裴湛淡笑道:“有劳表妹了,只是我不爱佩戴香囊。”
楚菡儿脸上的笑容微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裴筠、裴筝二人也上前,举止颇拘谨,个个敛声叫“大哥”。
那安文玉和翩翩也吃完了小吃,迎上前来,翩翩一看前方是裴湛,脚步微一滞,落后安文玉两步,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二人一前一后,离得很近,安文玉还含笑回头看她,远远望去,还真挺像一对情窦初开又彼此有意的男女。
楚菡儿则轻扯裴湛的衣袖,向裴湛眨眼道:“你看燕妹妹和安公子……”说完,掩嘴而笑。
裴湛幽深的眼眸像一口不知深浅的井,沉沉看向二人。
安文玉和裴湛也不是第一回见,说起来,二人也是拐着弯的亲戚。
裴湛其人在京都声名赫赫,比安文玉大两岁,安文玉一直对裴湛敬佩得紧,只见安文玉几步向前,向裴湛行礼问好,态度不卑不亢:“很久没见到世子了,前几日去贵府也没来得及拜访,还请世子勿怪。”
裴湛没有吭声,余光扫到那缩在安文玉身后的人,心里不由得发出冷笑。
安文玉见裴湛没有回复,忍不住抬眸看去,被他身上冷冽阴沉的气息吓了一跳,待要细看,见他还是那副平静淡漠的样子。
他想,这裴世子征战沙场多年,大约是气场使然,所以才会叫他产生那样的错觉吧。
裴湛淡淡“唔”了声,和他客气了一二句,又对楚菡儿几人道:“市井街道虽热闹,但到底人多眼杂,小偷宵小之辈不少,你们还是早去早回吧。”
这话说完,几人愣了下,安文玉更是有些不大自在,怎的感觉这话意有所指?
裴湛也不等她们开口,就招来侍卫,细细吩咐了一番。
裴筠裴筝根本还没有玩得尽兴,又不敢和大哥顶嘴,二人喏喏地应了。
裴湛转身就要离开,楚菡儿喊住他:“表哥不一起回府么?”
正在此时,旁边马车里的李徜拉开帘子喊道:“裴湛快点,云水居的节目就要开始了。”
裴湛没有回楚菡儿的话,摆了摆手,亦上了马车。
云水居是京都最富盛名的花楼,是男子们赏花折柳之处,楚菡儿如何不懂?
联想起最近的传闻,饶是楚菡儿再有心理准备,依旧觉得神伤不已。
***
裴湛刚坐上马车,高远就笑道:“我瞧你府上的妹妹们都比较惧怕你,跟你讲话还不如跟安公子聊天来得放松,想来也是,你这等武将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别看安公子身世不如你,但这种谦谦如玉君子,其实行情未必比你差。”
裴湛皱着眉头看向他:“你今日话怎的这么多?”
高远笑笑,也不t吭声。
一时三人便到了云水居,老鸨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三人身世不凡,自然是云水居的上上客。
那老鸨极有眼色,忙堆起满脸的笑看向财神爷裴湛:“裴公子,可要叫月蝶姑娘过来陪您?”
月蝶,正是裴湛包养的那位妓子。
“不必”。裴湛淡淡开口。
老鸨给三人安排了客间。
云水居是京都有名的纸醉金迷之所,其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京都不少大人的府邸也离此不远,进出极为方便,加上京都豪奢之风颇盛,同僚宴饮多喜欢来此处,无论玩还是不玩,找妓子作陪乃是常事。
但无论怎样,若在此处遇见同僚还是颇为尴尬的。这云水居的幕后老板还真是个人精,擅于揣摩贵人的心思,堪称权贵们肚子里的蛔虫。
云水居分三层,一二层陪宿,三楼唱戏,三楼正中央是个硕大的圆形戏台,沿着戏台的一圈则是一间间的客房,客间均面朝戏台,每个客间都围着半透明的鲛绡帷帐,外人绝对看不清里面坐着躺着的是谁,但里面的人却能将戏台看得一清二楚,如此能很好的保护权贵们的隐私。
很快,云水居新来的花旦就要粉墨登场了。
今晚表演的是小生夜晚攀墙私会小姐的戏码,这戏其实老套,勾人眼球的是那小姐与书生间的拉拉扯扯极为撩人。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真枪实弹的表演,京都子弟见多识广,什么没玩过,什么没见过,不来点吸引眼球的都勾不起他们的欲望。
那小姐生得花貌娉婷,眉间妩媚夺人,她和那书生在戏台上你来我往的调情,时而亲嘴,时而搂抱,时而隔衣挑逗,却总也不入港,把个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演绎得炉火纯青。
随着那小姐身上的衣物在拉扯间被书生脱掉,一众看客早就被撩拨得欲念高涨,此刻乐鼓之声更是一声紧似一声,像催促似的,像极了此时看客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