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携苏芩走进奉仙庙,法会早已开始进行,只见原本摆放历代帝后牌位的灵台上空空荡荡,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燃烧着的排列整齐的红烛。
殿宇中央,以红线缠绕成八卦阵,阵中心有一身着青布长衫的面上留须的清瘦道人,手里拿着一串铜钱剑,时不时的往空中一刺,嘴里头还絮絮叨叨的,不知念些什么。
突然,那道人站定,从腰间摘下一只酒葫芦,仰头猛灌一大口。
而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噗——”的将口中的酒一并喷于剑上。
刹那间,沾了酒的部分铜钱,在烛光的照耀下,竟显出了赤红的光泽,像是血染一般。
这道人见状,松了一口气般,垂下手臂,道:“妖孽煞气已尽数除尽,铜钱剑上的暗红,便是贫道斩杀的妖孽之血,圣上日后可以安心睡眠了。”
苏芩:“……”就这样子胡乱捅两下,就叫除妖啦?还有那个什么铜钱剑上的暗红,别以为我之前没看到你往酒上喷了什么?不就是最简单的中学化学吗?
别人不知,苏芩这个受过9年义务教育的21世纪灵魂还会不知道?
“好 ,真好!”皇帝拍手叫好,直到此刻他才看到魏泽,双眼一亮,亢奋的与魏泽招手道:“爱卿快来,朕给爱卿介绍青城观来的仙师!”
“仙师,这是朕最得力的爱卿,西厂大都督,魏公公。”
魏泽候在门外许久,听闻皇帝的召唤,沉眸上前,“参见圣上。”
苏芩也立马跟上魏泽,“拜见圣上。”
“哟,小黑子也来了。”
“嘿嘿。”苏芩敢怒不敢言,低头愣笑。
那方士端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气派,抬着下巴,覷了覷魏泽,一脸不屑,“是个阉人,残缺啊。”
苏芩:“……”你才残缺了!心灵残缺!
魏泽倒没什么反应,依旧平静的朝道人作揖,“见过仙师。”
苏芩:“拜见仙师。”啊呸,臭神棍!
许是吃了上回的教训,此次法会,皇帝老儿只唤来了魏泽,现场不见任何文武百官,苏芩心道,算皇帝聪明了回,若是文武百官在场,看到原本供奉的历代皇帝庙宇成了如此乌烟瘴气的模样,还不得气的当场拔剑,改朝换代啊。
当然想归想,古代君臣观念根深蒂固,除非是没读过书的乱臣贼子,否则在这些百官的观念中一律奉行的是“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的准则,轻易不可动摇。
思及此,苏芩又忍不住拿眼睛瞟了瞟魏泽,魏泽作为这个封建统治王朝下的大臣,就算效忠的人老色无状又昏庸至此,甚至拿他取乐。他也不是得恭恭敬敬的。
“诶……”苏芩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竟然开始心疼起了魏泽。
“爱卿,来来来,朕赐你一个好东西。”那皇帝老儿说着,便从兜里宝贝似的掏出了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了三粒红丸。
自己咽了两颗后,将第三颗递给魏泽,“爱卿啊 ,这可是好东西,是仙师没日没夜的替朕练出来的延福丹,朕特赐与爱卿同用。”
苏芩支棱起来:“……”什么延福丹,不就是一些朱砂混上些不明有毒的矿物质,古代科学技术发展落后,道士练丹不管有多没毒 ,甚至就连水银也往里加,丹药吃死人都是常有的事。
难怪刚刚她便觉得这皇帝老儿,看起来有些古怪,如今只是一看,双目赤红,嘴唇乌黑,怕是重金属中毒了。
魏泽你可千万别吃啊。
“谢圣上赏赐。”
魏泽没有拒绝的权利,当着圣上的面,将丹药吞了。
苏芩:“……”算了算了,一会想方设法让他吐出来便是。
见魏泽将丹药吃下,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爱卿,朕听说,你从刑部提走了贵公公?”
“禀陛下确有此事。”
苏芩心里头一咯噔,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嗯,爱卿真是干得漂亮”。
皇帝老儿不按常理出牌,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魏泽低头,“臣惶恐。”语气却没一丝惶恐。
“爱卿说的什么话。”那皇帝老儿竟道:“朕也觉得,齐嫔之死与贵公公没有关系,爱卿啊,多亏了你呀,要不是你,朕这回可就滥杀无辜了。”
苏芩:“……”没想到你这老头子还是个演戏的料,在座的谁不知事情的真相,演给谁看啊。
“李公公。”皇上唤到,李公公从门外小跑入内,经过苏芩身边的时候,苏芩明显的看到李公公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也有些佝偻。
果然,伴君如伴虎。
“准备车马,朕要亲自前往西厂赦免贵公公。”
苏芩:“……”想起一出是一出。
李公公:“奴才领命。”
……
西厂大牢里,因魏泽一行人去法会的缘故,钱贵被暂时关押入了西厂诏狱的空牢内,环境比刑部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原是此处并不是关押死刑犯的死牢,仅仅只是严刑逼供的过渡关押所在。这儿刑具极多极残忍,进了这里头的饶是铁皮嘴也能撬出线索来,但钱贵关在此处并不存在任何逼供的需要,因此待的算是舒坦。
伙头大爷怕钱贵饿着,私自给他开了小灶下了一碗打卤面,亲自端到牢里,脸上洋溢着笑,“师傅 ,俺给您送面来了。”
行至牢前,只见那钱贵蹲坐在角落,头低垂着,并没有任何反应。
“师傅,师傅您睡着了吗?”伙头大爷唤来两声,也不见动静,于是索性将面放下,道:“师傅,醒来自个儿吃,徒弟先走了。”
伙头大爷这边刚放下面,抬脚正欲离开,身后竟悠悠的传来了钱贵的声音,“……走什么呀,这么急。”
伙头大爷立即笑盈盈的回头,“师傅您醒啦?”
余光瞥到了牢里的人影,笑容凝结在了脸上,若身后的这位是钱贵 ,那关到牢里又是谁?
“怎么啦?怎么不回头了?”
最后一声竟成了清丽的少年音,伙头大爷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强行掰了过去,面前的人根本不是钱贵,而是一个面貌全然陌生的十来岁少年?
见是个人,大爷那一颗悬着心便松了下来,拍着胸口道:“你这哪里来的小子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吓死老人家了,是擅长口技吗?”
大爷以为这少年是故意模仿钱贵的声音吓唬他,于是道:“大爷我一把年纪了,可不经被这么吓。”
而后又问,“你看起来倒是很面生,是那个宫里头的太监 ,是和贵公公交好,特前来看望吗?”
那少年眯着眼睛回道:“是呀。”
大爷确有些摸不到头脑,疑惑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为何我没有看到你?”
“那是因为,我一直都在这里呀?”
“?”
“忘了说,大爷你的甜汤真好吃,就是味太淡,若我来做,非放满牛乳不可。其他的意见我也给不出来了,等改天学会了做菜再教你,也不枉费你喊我的一声师傅。”
那少年一边说着,竟如蛇一般将身子扭折的穿过了牢房的仅一指宽的栅栏,而后隐没在阴影中,原本一动不动的钱贵站了起来。
“妖,妖怪……”
伙头大爷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他活了60余年,哪里见过这个,钱贵睁着一双绿油油的亮眼睛,同那少年一般,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将身子塞出了牢房,塞的那是吱呀作响,仿佛有人在拿刀剁排骨。
大爷腿软跪地,瞪大了双眼,惊恐道:“……你不要过来啊。”
顶着钱贵身体的少年向他走近,声音清亮道:“正好换个身份,这个死太监的身份,太不方便了,不如大爷你受人尊重,也好去其他地方......”
大爷亲眼认识到这少年是个什么东西,听到从他口中说出这话更是汗毛倒竖,心想着,恐怕今日横竖是躲不过了,闭上眼睛准备等死。
谁知,突然间人声鼎沸,睁眼一看,竟是都督大人带人前来,电光火石之前,钱贵哦不妖孽便被捆成了粽子,匍匐在地。
“钱贵”:“......”
那时刻紧跟着都督大人的小太监麻溜的上前将他扶起,“大爷您没事吧。”
“呜呜呜,小黑子没想到人不可貌相,你竟是个心善的。”
苏芩:“.....”大爷您还是躺地上吧。
“钱贵”地上扭动挣扎,却是徒劳,恶狠狠的瞪着魏泽,“你这会儿不应该在什么劳什子法宴吗?怎么会在这里!”
魏泽蹲下身子,捏着他的下巴看了一会儿,而后嫌恶的甩开,“咱家没猜错,果然是你,这会儿你的真身囫囵在钱贵身体里头了吧?”
“钱贵”咬牙切齿,“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明明,明明他这一次几乎没有破绽,怎么会?怎么会!
“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的吗?”魏泽恶劣的一笑,“求我。”
--------------------
第31章 “大人你才不是怪物”
“钱贵”实在想不到,魏泽竟是如此的人,憋红了脸,气鼓鼓的骂了句,“他·娘的,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魏泽弯唇一笑,长靴踩住他乱动的身子,居高临下道:“伙头大爷说你是他的师傅,但当他向你请教今日甜汤是否合宜时,你犹豫了半天却什么建议也给不出,这不像一个御膳房出来的大厨的做派。”
“钱贵”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挣扎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魏泽踩住他不安分的手,“别扭了,咱家打的是死结,你扭也扭不开。”
“钱贵”突然哼的一笑,“你以为我这么区区一条绳子就轻易将我困住了吗?”
“大人小心!”只见那“钱贵”忽然长大了嘴巴,从口中猝不及防的蹦出了一条翠绿色的长蛇,真正的钱贵口吐白沫的昏了过去。
那条长蛇便是那鬼魅少年的本体!
苏芩眼睛瞪得硕大,不是说好建国之后动物不许成精吗?噢,不对,这是在建国之前啊,而且还是在架空的世界里,她出现这都能合理,区区蛇妖有什么不合理的!
未免被误伤,苏芩搀扶起伙头大爷躲到一旁观战。
只见那青绿色长蛇将自己盘成一团,露出个脑袋,朝魏泽吐着信子,道:“魏大人,嘶——好久不见,你可想我,嘶——。”
角落里的苏芩:
听那蛇妖的意思,两人还是旧相识?
魏泽沉眸道:“咱家与你素不相识。”
听闻此话,那蛇故作伤心的吐着信子,“魏大人如此健忘,叫我好是伤心,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话毕,那蛇倏然张开大嘴,如弹簧一般直直的朝魏泽扑来。
苏芩:“!”
说是迟那是快,魏泽瞬间掐住它的7寸,但那蛇全身滑溜,岂能轻易被捏住,只咻的一下,便从魏泽的手中溜走,转头狠狠的一口咬在了脖颈处,殷红的血浸透了整个左臂。
“大人!”苏芩顾不上害怕,猛然冲上前去,抓住蛇尾,疯狂的往左右来回抡,
蛇:“……”这突然冲出来黑不溜秋的是个嘛玩意!
直到整条蛇软软的趴在地上无法动弹,苏芩才冲向魏泽,一脸担忧,“大人,大人,你感觉怎么样?头昏不昏啊?怎么办,我带你去太医院。”
魏泽的脖颈赫然两个尖锐的牙洞正潺潺的往外冒着血。
怎会如此多血,怕不是咬到动脉了?
苏芩拿手去捂,却怎么也止不住,另一担忧涌上心头,这蛇怕不是毒蛇。
她小时候看过动物世界,“如何分辨毒蛇和无毒蛇,先看脑袋,脑袋圆的是无毒蛇 ,脑袋尖的是毒蛇,尾巴从上到下均匀细的是无毒蛇 ,突然间变细的是有毒蛇,色彩鲜艳的大多数是有毒蛇,反之却不一定是无毒蛇。”
这地上被苏芩抡晕的小绿蛇,虽然头脑圆圆,但色彩鲜艳,仔细看尾巴确实是突然间变细,毒蛇的特征三个占了两。
苏芩眼泪糊了满脸,太医院离西厂少说对三盏茶的距离,蛇毒不比其他,发作起来快如闪电,怕是等太医赶到,魏泽早就凉了。
思及此,二话不说,撅着嘴朝着魏泽脖颈的咬痕而去,一边吸毒一边悲泣的想,“大不了把我一起毒死算了。”
魏泽只感到脖颈一热,紧接着是柔软的嘴唇与肌肤碰触。
“!”魏泽脑袋突然嗡了一声,全身上下像突然过了闪电一般。
下意识的想将苏芩推开,却感觉有液体流进了领口。
苏芩紧紧的搂着他,埋在她的颈边,无声的哭着。
她,哭了。
“噗——”地上半死不活的小绿蛇,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个人,没想到魏大人好这口啊!”
“哦,”蛇蛇恍然大悟,“难怪上回我随手捡个人充做大锯活人的道具,你看到后会如此的生气,原来,就差一点点便我锯掉了你心上人的腿啊。”
“闭嘴!”苏芩和魏泽异口同声。
倒在地上的蛇蛇,像个支离破碎的破布娃娃,“……”切,恶心。
苏芩吸的嘴肿,眼睛也哭得通红,仰着一张大黑脸,语气决绝道:“大人,小的把蛇毒给咽了,小的如今也中毒了,小的与你生死与共了。”
魏泽头一回不带嫌弃的,拿袖口给她揩了揩眼泪,道:“傻子,这不是毒蛇,你不会死,咱家也不会死。”
“?”苏芩愣住了,结巴道:“不,不是毒蛇吗?”
“自然不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绿蛇为自己辩解。
苏芩十分诧异,“你不是毒蛇,你咬人干什么?”
小绿蛇仰起脑袋,“有什么规定不是毒蛇就不能咬人了?”
苏芩:“.....”
突然间,没有预兆的,魏泽将她猛的推开,苏芩倒在地上,不明就里,只见刚刚还好端端的魏泽,此刻半蹲着身子,眉头紧锁,很难受的模样,“别过来。”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蛇,发出了得逞的笑,苏芩一把拎起地上的绿蛇,气愤的摇晃,道:“你不是说你没毒吗?”
“是呀。”蛇蛇吐着信子,软塌塌的说:“我说过我没毒,但不代表我咬了你家大人,他没事。”
蛇蛇笑的欠揍,“只消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你家大人的本来面目,总归你对你家大人是真心的,我想应该不会怕他吧。”
苏芩听不明白蛇在说什么,只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一旁伙头大爷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已偷偷的将钱贵的身体拖出了门外去,喊道:“小黑子,你且好好照顾大人,俺去给你喊救兵!”
刚出了诏狱,便见不远处来了一行人,竟是圣上的车辇及一干御林军。
带头的是李公公,见伙头大爷拖着昏迷的钱贵,一脸懵逼的挡在道中央,上前斥道:“大胆,见到圣驾还不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