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晴柳晨面面相觑。
到了食馆里，却不吃这现做的热乎的卷饼，这倒是头一回见。
慕容小婉一声应下，便从那准备给徐三娘送去的卷饼里拿出一块放入盘子里，接着又从锅里盛出一碗小米粥，给老妪送去。
“我没要那锅里的米粥啊。”老妪皱了皱眉，面上闪现出一丝惊慌。
慕容小婉笑着说：“单吃这卷饼，我怕您噎着，小米粥是我们食馆送您的，您不必付账。”
老妪这才不再说话，但又面露为难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在桌边坐下。
谁料这老妪还没拿起那卷饼，便突然满头大汗，面色苍白，捂着胸口便开始大声喘气。
慕容小婉急忙上前扶着这老妪，接着不停地抚着她的背。
然后转头对花晴说道：“去怀远医馆请医官罢。”
这老妪便说道：“不用了，我刚从医馆出来，医官说我这就是年老体虚常见的心悸症罢了，多歇歇便好了。”
慕容小婉这才放下心来。
老妪接着叹道：“我这离家里还有段远路。医官说了我这心悸之症，最好要卧床歇息……”
花晴柳晨皱了皱眉。
这自从那陈府两姐妹装病诱骗她们，在锅里放毒之后，她们不得不长了许多心眼。
那老妪接着又咳嗽不止，说道：“哎，我儿女都早逝，如今便只有我这孤家寡人，在外实在是不方便……”
老妪看看了看慕容小婉的神色，便叹道：“我也不多加叨扰，给你们添麻烦了。”
话毕便要勉力起身，往外走去。
慕容小婉见这老妪那年老体弱的身子，心里终是一揪。
她思忖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说道：“您不介意的话，便到我们里屋里歇息一阵，才好继续上路。”
花晴拉了拉慕容小婉的衣襟。
慕容小婉却转身和花晴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宽心。
慕容小婉便和柳晨一同搀着老妪扶进里屋歇息，花晴在前屋看着店。
老妪身子瘦弱，走起路也是颤颤巍巍，步子稍微一迈大，便是气喘不止。
好不容易将老妪放在里屋的床上，老妪便整个身子舒缓下来，似乎也不怎么喘气了。
慕容小婉这才放下心来，接着给老妪盖上了被子，低声说：“您先在这儿安心歇息吧。”
“柳晨，你在这儿看护些。外头有我和花晴先张罗着。”柳晨点点头。
慕容小婉便走出了外屋。
过了一回儿，柳晨便出来拿了一杯水，说道：“老妪好些了，说是口渴肚饿，现在正在小院里晒太阳呢。”
花晴看了柳晨一眼，低声说道：“你快些回去吧。小院……我们小心些。”
柳晨点点头，便急忙倒了水，拿了卷饼又回去了。
慕容小婉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防不胜防，索性不昧着良心做事，心里还舒坦些。
一会儿，那老妪便走出了里屋。
她向慕容小婉连声道谢：“真是多谢你们了。经过这么一歇息，我便好多了。姑娘们的恩德，我会铭记于心。”
慕容小婉点点头说道：“您严重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路上多加小心才是。”
老妪道了谢，便走了。
慕容小婉看着柳晨手里的水杯和卷饼，哭笑不得：“折腾来回，这老妪还是在我们食馆里还是啥也没吃呢……”
*
这时太阳落山，已到了暮时。
慕容小婉正忙活着。
徐三娘急匆匆地过来：“慕容姑娘，我这会儿才忙完石磨坊的事儿。怎么听人说昨儿你们店出事了？”
“无甚大事。”慕容小婉挤出一丝笑。
“他们说是有人过来找你麻烦。”徐三娘顿了一顿，“如果有什么事，不妨和我一说，我也许能帮得上忙。”
接着徐三娘红了眼：“小婉姑娘，你别见外。毕竟我那事儿，整个坊内为我说话的也只有你。我徐三娘是个知人冷暖的人......”
慕容小婉心内感激，叹了口气，接着便笑道：“不提那事儿了。我正要做些安神益血的鸭肉粥呢，把那些牛鬼蛇神都驱散驱散。这些日子你也没少操劳，刚好一起补补。”
徐三娘又红了眼，自从和离后，自己一心扑在石磨坊的生意上，成天忙得陀螺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
话毕，慕容小婉升炉起火，架上陶罐，放水、米、姜待煮沸。
其后慕容小婉迅速将鸭肉洗净去皮，嘱咐花晴将鸭皮煸油炒制酥脆。
慕容小婉自个儿则把鸭肉切成小块，放入另个炒锅里微炒至微微变色，将多余的鸭油倒出。
接着将鸭肉放入陶罐，缓缓地用勺子将材料搅拌融合。
慕容小婉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直看得徐三娘目不转睛，心内叹道：“好一手活儿！”
随着慕容小婉的搅拌，这鸭肉粥的特有的鲜甘之香，迅速溢满整个小愿食馆，直惹得花晴柳晨和徐三娘口水直流。
约莫半个时辰，慕容小婉盛出鸭肉粥，最后在鸭肉粥洒上刚才做的酥脆的鸭皮、还有切得细碎的葱花......
“来，趁热吃！”慕容小婉给每人递了一碗。
徐三娘急忙吹了几口，便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那鸭肉居然有种甘爽清冽之味，而那米的粘稠度也恰好地与鸭肉融合在一起，弹滑爽口。
徐三娘这些日的疲惫焦灼，仿佛被这甘爽的鸭肉粥一扫而空了，心神逐渐变得宁静。
“徐三娘，”小愿食馆门外突然来了一个贵族妇女的身影，“听人说你在小愿食馆，果然在这儿。”
“仪兰夫人，你怎么来了。”徐三娘见着那身影，有些惊疑地起身喊道。
慕容小婉一抬首。
这是兵书尚书高利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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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鸭肉粥（二）
这是兵书尚书高利之妻？
慕容小婉抬头一看，这仪兰夫人，白玉般的脸庞上有着一双深邃乌黑的大眼，还有高耸的俏鼻。
那黑亮微曲的密发被挽成了堕马髻，微卷的碎发从中散落下来，真真妩媚动人。
仪兰神情伤凄，加上那愁眉和啼哭妆，反而更令人心生怜惜。
仪兰看了看慕容小婉，反倒是有些怯懦。
原来原身慕容小婉曾让仪兰把认识的西域俊郎都介绍给她，把仪兰吓得落荒而逃。
“仪兰夫人，我听闻高尚书他......”徐三娘轻声道。
话音未落，仪兰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掩面抽泣。
慕容小婉将仪兰迎入小愿食馆内，递给了仪兰一杯茶水。
仪兰喝了口茶，缓了缓心思，接着又红了眼眶，颤声道：“我在长安无亲无故，只借着出门采物的机会，和徐三娘你说些体己话。而今没想到我夫君竟突然暴毙......”
徐三娘叹道：“高尚书正值盛年，近日又逢左迁，本为大喜之日，哪成想竟然就这么中毒去了......听闻是西域草乌之毒......\"
慕容小婉此时注意到仪兰身子微微一颤。
仪兰见慕容小婉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便又喝了口茶，接着低下头，捂着胸口，轻声道：“我本为东回鹘之人，如今因高尚书是死于西域草乌头之毒，大娘子便怀疑到我身上，还嚷着要报官......\"
东回鹘......慕容小婉心里一颤。
这次慕容远将军西征的是西回鹘，罪名是延误战机。
东回鹘和西回鹘原为一国而后分裂，之后两国间战乱不断，都有想吞并对方的意图。
而东回鹘那边，会不会知道一些慕容远将军遇害的真相呢？
徐三娘接着也叹道：“当年长回一战，东回鹘战败，于是和大唐签了五十年的和约。高尚书当年此战立了大功，却藏不住那阴险的心思，强纳了可汗之女仪兰为妾。”
慕容小婉叹了口气。
这个高尚书，害死慕容远将军，强抢仪兰，真是死不足惜……
她接着对这个可怜的女子温言道：“仪兰，你很想念家乡吧。”
仪兰眼眶一下便红了，点头轻声说：“东回鹘是生养我的地方。只是经过长回一战，阿爹阿娘都走了，族里人丁早已凋零。但如今既然高尚书已去，大娘子也不容我，过些时日，我死也要回东回鹘去。”
说罢仪兰突然便跪了下来，哭道：“三娘、慕容小婉，求你们帮帮我，让我回到东回鹘。”
慕容小婉和徐三娘急忙把仪兰扶起来。
慕容小婉知道高门宅斗那可是比电视剧还狗血精彩，仪兰往日怕是受了那陈大夫人不少委屈。
如今这高尚书一去，那本就在长安城孤苦伶仃的仪兰更是没有了靠山，那陈大夫人又想要构陷仪兰，置仪兰于死地。
“你当我的小妾吧。正室我相中了另一人。”
慕容小婉此时不禁又想到易然那猥琐的脸，心内恨得咬咬牙，如果自己被易然强抢为妾，不知该是何等困境！
“你得好好养自己的身子，撑到此案结束回西域去。”徐三娘怜惜地说，“你比往日瘦了一圈。”
仪兰又不禁红了眼眶，叹了口气：“我这已经好几日食不下饭，夜不成寐了。”
慕容小婉心里一酸，赶忙起身从陶罐里又盛出一碗鸭肉粥，撒上那酥脆的鸭皮、细碎的葱花儿，然后端给仪兰。
“仪兰姑娘，吃些东西。让自己精力好些，以后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慕容小婉道，慕容小婉此刻并不想喊她“夫人”，只想喊她“姑娘”。
仪兰抬起头，听着“姑娘”二字，竟有些诧异。
接着见着慕容小婉那明亮又桀骜的眼睛，竟一时感觉回到了自己在西域的少女时代。
大漠狂风，夕阳残血，铁弓雪剑，自己也曾是身手矫捷的可汗千金，还有那许下海誓山盟的青梅竹马乌古巴......
哪成想那长回一战，父亲战死，自己竟成了战俘，而后被高利强纳为妾......
经此一战，东回鹘败落，情郎也听闻已战死，心如死灰的自己便成日在长安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对陈主夫人的多次构陷早已不在意，因为自己早就心死。
直到某日西市采物散心，见着那与普通贵妇不同，风风火火当家的徐三娘，才仿佛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禁不住和徐三娘攀谈了几句。
一来二去，倒也成了朋友。
如今，见着那家境破落而今生机勃勃的慕容小婉，仪兰更是突然觉得，自己心底某处东西正在苏醒。
慕容小婉手里的鸭肉粥，散发出温甜的气味，仪兰竟情不自禁地接过，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地放入口中。
作为西域人，仪兰从来便觉得去除肉类腥味最好的方式便是烧烤，且须用口味重的佐料。
但这鸭肉竟出乎意料的甘爽清甜，入口极化，还有些酥脆弹性。而那颗粒晶莹的米粥，更是融合了鸭肉、姜、葱等味道，吃起来口感弹牙，连舌头的津液都被润甜了。
仪兰几口便将鸭肉粥吃完，顿感身心舒畅，身上都微微渗出汗液来。
慕容小婉见着仪兰面色变得红润，便笑道：“看来这鸭肉粥挺符合你的口味。”
仪兰感激地说道：“我这已是好久没正经吃过饭了。今儿可真是胃口大开。慕容姑娘，你的厨艺真是好，希望我以后还有这等口福......”
慕容小婉听着仪兰这自艾自怜的语气，温言道：“仪兰姑娘，只要你想吃什么菜，便来我小愿食馆坐坐罢，我都能做给你吃。既然你这么想念西域，过些日子，我便做些西域的菜。”
仪兰那西域人特有的深邃大眼闪现出欣喜的光来：“说好了。慕容姑娘，我就等着你的西域菜！”
仪兰激动地和慕容小婉道：“我在长安，几乎便没有吃过正宗的西域菜。但是如果是你，我相信你的厨艺。”
慕容小婉笑着说：“我知道的西域菜，恐怕和你说念想的也有些差距。你可要经常过来指点指点。”
仪兰连连点头：“我没事儿便往你这儿跑。”
徐三娘见着仪兰仿佛被这慕容小婉一下子治愈了，心内也不由得赞叹。
这个慕容小婉，不仅有令人咂舌的好厨艺，也有一颗难得晶莹剔透的好心肠。
*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来了京兆府差役。
只见那梁皓宇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他见着兵部尚书高利的夫人仪兰在这，倒也有些惊异。
慕容小婉为什么这时候和这仪兰走得如此之近？
那兵部尚书高利的大娘子前头来京兆府告仪兰下毒，不过苦无证据……
思忖片刻，梁皓宇便又冷声说道：“慕容姑娘，刚有人说在你的食馆的后院里，有那草乌的证物。”
慕容小婉一惊。
这时候梁皓宇身后走出一名老妪。
这老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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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被诬告
慕容小婉蹙了蹙眉。
梁皓宇看到了慕容小婉那慌乱的神色。
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嫌疑犯只有被说中的时刻，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此刻不容许有半分的怜悯。
在这种命案面前，他只需要真相。
这时候那老妪便走到那小院里，指着一块地儿说道：“那有毒的草，便是从这块地儿找到的。”
慕容小婉一惊。
这个老妪！
这正是午时在食馆内因为急病，而让她进里屋歇息的老妪！
这个老妇人，究竟是受谁指使的？
“当时我正在小愿食馆后院里歇息，后来起身走着活络身体，突然觉得有一处的草有些异样，竟是有些焉焉歪歪。”
那位老妪说道。
“我好奇地走过去，想探个究竟，哪成想这随意拔出一棵草，这底下的土一松，便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但当时她们已经走了过来，我一急，只好匆忙只拔下一株草放入自己身上……”
那老妪口上说着，心里便想起那日那贵公子哥儿，允诺自己若是装病进了小愿食馆的院子，找出这些毒物，便给自己的一块金子。
一块金子啊！
够得上她十年的开销了！
果然，京兆府差役按着这老妪指的方向，将这土松开，那土地便出现了被毒死的虫鼠，还有一锅被盖得严严实实的粥，
梁皓宇挥了挥袖子，冷声道：“先把小愿食馆的人带走。”
慕容小婉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和花晴柳晨的身上，已经被戴上了木枷。
她恨恨地看了那老妪一眼。
果然，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她做了引狼入室的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