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要撤离战场,身后却有一女子穷追不舍,她骑在枣红马上,头戴白花,身穿缟素,只是那一身麻衣早已被鲜血染红,只余下零星片点的白色,像是绽放在红衣上的点点白梅。
她手里握着红缨枪,马背上还系着弓箭,一人一马跃入敌军阵营毫不畏惧,手里长|枪一挑一个准。
那些岚国兵对她似乎有种天然的畏惧,纷纷躲着走不与她正面交锋,总算是把她甩在了身后。
她显然还不满意,勒住马,将红缨枪往地上一|插,搭箭拉弓,飞出去的羽箭是她最后的倔强,一箭带走一个敌人,直到箭筒里的羽箭都用完了,她才拔|起红缨枪,掉转马头往回走。
楚问荆的目光完全被她吸引了,他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子,和父皇后宫里的妃嫔们完全不一样。
心里生出了奇怪的感觉,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关于那女子的一切,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唯恐漏掉关于她的细枝末节。
直到她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楚问荆瞳孔一震,瞬间不知道该把目光往何处放了。
他从小就被宫里人夸赞生得美,可是看到那女子,他觉得自己的容貌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方才在马上纵跃驰骋的,当真是这位绝色佳人吗?
沈明婵在看到楚问荆的时候明显一怔,他长得实在是太像沉逸了,俩人都是剑眉斜飞,凤眸微挑,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可是细细瞧来,会发现楚问荆的眉眼间多了些深情和稚气,而沉逸的眸子,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
她大大方方的盯着楚问荆看,看得他不自在了,他笨拙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寻思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果然不是沉逸,沉逸才不会这么傻乎乎的呢。
沈明婵爽朗一笑,跳下马来,指着四周的援兵道:“他们都是你的人?”
楚问荆点了点头,“是,可惜我们还是来晚了,你们受苦了。”
“无妨无妨,虽然没赶上大场面,但你们一到岚国蛋子就被吓跑了,也算是帮了我的忙,我沈明婵代兄弟们谢谢你了。”
“你叫沈明婵?”楚问荆问道,“是沈家的人?”
“没错,沈家的沈,明月的明,婵娟的婵,”她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大手大脚的拍着箭筒上的灰,漫不经心道,“你看上去官不小嘛,哪家的,报上名来。”
旁边有位副将看不在眼,训道:“放肆,太子面前岂可如此无礼!”
沈明婵冷笑一声,“我管你是太子还是天子,这里是尧山泊,我沈家的地盘,在这里,我说了算。”
“你……”
“好了,你先退下,”楚问荆打断了副将的话,对明婵道,“战场之上只讲军规不讲繁礼,是他冒犯姑娘了,我代他向你道歉,我姓楚,你可以叫我问荆,不问前程的问,负荆请罪的荆。”
“倒是个懂礼数的,本姑娘喜欢,原谅你了。”
一句无关紧要的喜欢,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见他愣着,沈明婵又是莞尔一笑,“你怎么这么呆呢,愣着作甚,跟我去帐子里喝两杯啊,只是我这寨子刚被大火烧了还没来得及整顿,简陋的很,只怕太子殿下待不惯。”
“不会的,”楚问荆摇头道,“你一个弱女子都扛过来了,我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抱怨呢?”
沈明婵噗的笑出了声,“看过我杀人还能称呼我是弱女子的,你是头一个,你就一点都不怕我吗?”
楚问荆很认真的回答道:“即便你杀了再多的人,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况且你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又没有胡乱杀戮,我为何要怕你呢?”
他心疼还来不及呢,那些大臣家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哪个不是在家侍弄花草,研习琴棋书画,一双眼满是天真,一双手嫩如柔荑,只等着年纪到了许一桩和美亲事,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她,一身缟素,一手老茧,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小小年纪,眼底已生出悲怆和狠戾。
楚问荆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大概,他能做的,就是还沈家一个公道,让沈家的烈士荣归故里,让沈家的后人重回朝堂,再现昔日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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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搞了个七七八八,我可以回归了,明天会慢慢补上这些日子断更的。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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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已经没了,平地上简单的搭了几个帐篷,这些大都是给伤员准备的,其他人只能枕着草席露天而睡。
沈明婵领着他进了一间帐篷,她拿出一碟黑乎乎的肉和几个干巴巴的馒头,“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这是我前些天捡到的烤兔子,东西不多,你饿的话就先凑合吃吧。”
楚问荆试着夹了一块,看了半晌还是放弃了,“我们来时还带了一些粮草,可以先拿出来大家一起吃,援军主力和辎重军两日后便到。”
“难得你们还能想起沈家。”明婵的话里显然带了些怒意。
“抱歉沈姑娘,请容我代父皇向沈家赔罪,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一为边疆战事,二来是想请沈家军重回朝堂,这些年朝廷有太多对不住沈家的地方,今后会一一弥补。”
明婵眨了眨眼,严肃道:“弥补,怎么弥补!归顺朝廷,我那些死去的叔伯就能回来吗?二十年前那场大战,若非杨家故意晚来一个时辰,沈家也不至于落得个满门倾覆的下场。可笑这军功还被杨家捡去,风光了这么多年,这笔帐,我们要怎么算?”
楚问荆安抚她道:“我理解姑娘的心情,知道说的再多做的再多也不能弥补渊朝带给沈家的痛楚,但我还是恳请姑娘能给渊朝一个赎罪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沈家还有你,还有幸存的沈家军,你们就是沈家最后的火焰,我不忍看到这火焰沉寂于山野,朝廷需要火焰来驱逐阴寒,我也向姑娘保证,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火焰熄灭,而且,会让它烧得更旺。”
沈明婵安静的看着他,也不知是因他太会演戏还是太过真诚,他的道歉诚恳又真挚,看不出一丝丝说谎或是敷衍的痕迹。
爹爹的遗愿或许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实现呢,她心里有所动容。
但还是谨慎的问道:“我为何要相信你?你是太子,将来是要做帝王的,自古最是难测帝王心,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比比皆是,我怎么知道哪天沈家的火焰不会被你踩灭在脚下呢?”
楚问荆笑了一声,问道:“你会带沈家军谋反吗?”
“当然不会,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明婵生气道。
沈傲常常念叨要守护渊朝,这些话她平时听着都烦了,但当他真正离开的时候,明婵发觉,父亲的信仰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的信仰。
世代守护渊朝的沈家军,怎么可能在她手里变成反叛的武器呢?
楚问荆郑重道:“既然这样,我又有什么理由要毁了沈家呢?那是昏君才会做的事,一直以来都是沈家军守护渊朝,这一次,请你相信我,我也会护好沈家军。”
沈明婵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算了,且信你一次,若是你先负了沈家,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楚问荆举起了茶杯,“若我失言,任君处置,没有酒,且先以水代酒了”,他优雅从容的喝光了杯里的水。
“谁说没有酒,你等着,”明婵往草床边走了走拎过来一个酒坛子,待要倒酒时发觉坛子空了,她气道,“昨天还有来着,一定是被阿昌和阿信给偷喝光了,这可是临县守备送来的好酒呢。”
楚问荆小心端详着她的神情,明明上战场时狠戾快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女,可是生气起来的模样像极了孩童,她就像是矛盾的结合体。
他笑道:“没有酒不妨事的,贪杯反而误事。”
“不行,说好了要请你喝两杯的,”她忽然喜笑颜开道,“我知道哪里还有酒,你跟我来。”
楚问荆跟着她来到一棵枯树之下,只见她蹲下身子,手握着一根枯枝挖起了泥巴,挖着挖着枯枝断了,她干脆用手刨了起来,一双白净的手瞬间被染成了炭黑色。
他不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给你找酒喝啊,”她一边挖一边道,“我百日宴的时候,爹爹在老槐树下埋了一坛酒,说是等我成亲那天拿出来当女儿红,如今战事吃紧,能不能活着还未可知,更别说成不成亲了,及时行乐最重要。”
楚问荆闻言也挽起了袖子,笑着道:“我帮你。”
和酒坛子埋在一起的,还有一封被油纸包着的信,撕开油纸还有一层信封,封面上写着“未来女婿亲启”。
明婵的手微微一抖,看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不禁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又哭了。
沈傲不爱读书,是沈家上一辈唯一一个文盲,明婵几乎没见过他动笔,平时寨子里有什么文贴告示,都是沈小婉和柳月代笔的。
这大概是他写得最认真的一封信了。
明婵打开了那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就几行字:
“臭小子,喝我酒还要抢我闺女,要不是看在婵丫头面子上老子真想扇你一巴掌,不过,既然丫头喜欢你我也不拦着,你娶了她就得一辈子宠着她,一辈子对她好,不然老子叫你好看!”
明婵又哭又笑,拿着信道:“有你这么凶的老爹,谁还敢娶我?”
楚问荆无意间扫到了信的内容,顿觉手中酒坛变得滚烫了起来,耳根也染了红意,信封上“未来女婿亲启”几个大字戳着他的眼睛,他竟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了这“未来女婿”的角色。
仿佛沈傲就站在他面前,将女儿郑重的托付于他,而他亦欣然接受,愿意为这份托付倾注一生的心血。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他怔怔的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明婵,恍然大悟,自己是喜欢她的。
他是想递手帕的,可惜帕子在路上丢了,略作思索,他解开了袖子递过去,“你的脸哭花了,且拿我的袖子擦一擦吧。”
明婵果真不见外的拿他的袖子当了擦脸布,手上的泥灰伴着眼泪全沾在了他浅蓝色的袖口上。
哭了一会儿,情绪总算发泄完了,她抬手又在他袖口上抹了一把,才将信放在怀里站起身来,她若无其事的拍着楚问荆的肩膀道:“你当真是太子吗?”
楚问荆:???
“冒充太子可是大罪,我没理由骗你的。”
沈明婵摇着头道:“你这脾气也太好了吧,就不怕将来被那帮老臣欺负?算了,看在你借我袖子的份上,往后我罩着你,走吧,我们喝酒去。”
一句“我罩着你”让楚问荆眼角攀上了笑意,就连脚步都走得轻盈几分,抱着酒坛子跟了上去。
他的小情绪,神经大条的沈明婵自是察觉不到,可是多活了三千年的冷青婵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她踮起脚将自己的下巴枕在白素问肩头,朝着他耳根吐息道:“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
白素问挑眉叹息道:“年轻时不懂事,傻乎乎的以为喝了人家的酒就要负责到底,可惜那晚喝了酒的,不止我一人。”
青婵知道,他又在吃醋了。
回过头来看,青婵觉得,沉逸简直是上苍安排在她姻缘之路上的绊脚石,可惜上一世的她没有这样的觉悟,还傻乎乎的认定他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回想过来她真的想扇自己耳光,也无怪白素问会一直吃醋到底了。
本来帐篷里只有明婵和问荆的,可是沉逸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出现,他还换了青衫改穿银白铠甲,腰间佩剑步履如风,着实是雄姿英发风姿夺目。
沈明婵那个笨蛋瞬间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却又因旧怨未平又刻意的别过头去,冷声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