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安看着白棋落子果决,一如主人之行事,微笑了笑。
萧询道:“这些日子,就在宫中住下罢。”
靖平王府自有顾王叔坐镇,无需瑜安受累。
黑子接白子落下,瑜安默认萧询的提议。她在宫廷,愈发能坐实萧询为她所惑的假象,安了郑媪及其幕后主使的心。
长庆宫是不便再住,瑜安随口吩咐高进道:“在顺和宫旁安排处居所便是。”
由头也是现成的,南陈顺颖郡主将嫁入裕王府。新嫁娘在宫中难免觉得冷清,请靖平王府家的郡主入宫作陪合情合理。
萧询自然随她心意,高进领了吩咐,尽心尽力去办。
小半个时辰的光景,棋局过半,高进回来复命,与内廷商议过,为郡主择了怡景、延乐、长宁三宫,供郡主挑选。
瑜安定了长宁宫,按帝王的旨意,先下诏书,以陪伴顺颖郡主备嫁为名请嘉懿郡主入宫小住。
宫中的嬷嬷去靖平王府为郡主收拾行装,又带了郡主几名贴身的侍女入宫。
一切顺理成章,在郑媪面前将戏凑足了全篇。
棋局胜负未分,幕后操纵者的用意却好猜。
郑媪误以为萧询偏爱于她,将郑明珠遇袭之事栽赃到她身上,引帝王出手回护。
而郑明珠为王府千金,帝王此举必引得靖平王不满,君臣离心。
他再如何平衡真假郡主的关系,也不可能放任亲侄女为人所害。
离间之计,是北梁皇室惯常手段,萧询同在局中。
黑白二子渐成胶着之势,瑜安执黑子沉思。
萧询神色稍稍轻松些,他为瑜安斟了茶。
瑜安目光落在棋局分野:“陛下有话,但说无妨。”
相处这两年,她对萧询亦有所了解。
帝王轻笑,修长如玉的手叩于桌案:“瑜安,”他唤她,“同刘真的旧事,你可还有所隐瞒?”
第78章 追妻第八月――让步
“是。”瑜安落下一子, “该陛下了。”
她坦然承认,却无半分说下去的意思。
北梁所行离间计,萧询身涉其中, 合该相助。
至于她同刘真的宿怨,乃是私事,无需萧询过问。
她只道:“陛下安心,不会挑起两国战火。”
北梁皇室忙于争储, 而北齐正是革新朝政之际, 双方皆不愿在此时刀兵相向。刘真固然受宠, 但梁帝膝下子嗣众多。孰轻孰重,这位凉薄帝皇心中明镜似的。
瑜案态度明朗, 显然不愿多说一字。
萧询不敢再三追问,望向她的目光有几分无奈。
输了这一局棋, 瑜安收了黑子, 由侍女引路往收拾好的长宁宫休息。
寝殿一应陈设比照了从前长庆宫的规制, 因是小住,瑜安谢绝了高进请温嬷嬷来打理事务的提议,没有惊动太多人。
韵华院中的几名侍女都在宫中住下,也带来了些王府的消息。
殿外, 高进仔细叮嘱过内廷拨来侍奉的宫人, 切莫出了差池。
……
翌日得了闲暇,瑜安递了拜帖去顺和宫中。
这段时日精心休养,陈妤的身体已近恢复如初。
她同瑜安彼此稍见过礼, 一旁桌上摆了方绣到一半的丝帕。
“我能看看吗?”
陈妤笑着点头。
瑜安取过端详, 用料是上好的绸缎。绣样虽还不全, 但能看出构思别具一格,图案秀丽, 配色清雅。针法活泼,不同于往昔在齐梁见到的绣品。
“此乃苏绣。”
陈妤贵为郡主,亦是其中巧手。毕竟闺阁女儿家,也没什么打发辰光的玩意儿。
她道:“我们那儿的世家女郎,自幼都是要学女红的,出嫁时也以之为傲。”
陈妤从不会落于人后,有宫廷绣娘的指点,她自己更有些天分。
这方绣帕,正是出于她之手。
见瑜安对苏绣颇感兴趣的模样,陈妤笑着道:“我教教你,如何?”
她知晓瑜安会在宫中住上一段日子,是为陪她出嫁。
若是觉得无趣,闲来无事做些刺绣也好。
瑜安知她是好意,摇摇头道:“我对刺绣一窍不通,还是算了罢。”
苏绣华美非凡,单是看这绣法就知着实艰难。
她有自知之明,还是不轻易尝试了。
陈妤未强求,苏绣若无功底,上手的确不易。
她道:“你可有喜欢的绣样?我绣了帕子赠你便是。”
陈妤身边的宝珞带人上了些点心,她瞧自家郡主金口玉言,立时就命她去拿花样。
苏绣繁琐,瑜安笑着道了谢:“有劳你费心。”
二人择了样式,陈妤挑了上好的绸缎来。
用过些茶点,瑜安道:“明日午后我要去玲珑堂中一趟,你可有话要我带去?”
陈妤近日养病,又在备嫁,出宫不便。玲珑堂的账目都是送到顺和宫内,她一一查看过问。
二人谈论了几件要事,瑜安道:“苏绣绮丽,放些在玲珑堂中如何?”
她瞧着都觉新奇,或许皇都中的女郎也会喜欢。
玉石香膏虽好,玲珑堂合该适时添些新花样。
她不过试着一提,陈妤却立时应承下来:“这个法子不错。”
二人初初商议过,苏绣的锦帕与香囊之物,陈妤有些法子弄来。
舅舅名下的商铺中,苏绣的生意虽不多,但也是一宗进项。
她陪嫁的侍女中,亦有极擅苏绣者。
“或许等生意做大,我们可以自行养些绣娘。”
瑜安颔首,只是不大确信,苏绣是否能在玲珑堂中售稳。
陈妤心思转得极快,笑言:“若是嘉懿郡主佩了苏绣的香囊,你说齐都贵女会不会竞相追捧?”
二人相视一笑。
……
绵密的秋雨下了一夜一日,在第二日午时堪堪停歇。
马车车轮驶过宫道,禁军一路放行。
天气日渐转凉,御书房内,顾昱淮方同帝王商议毕政事。
“瑜安呢?”
不见自家小侄女,顾昱淮端起茶盏前问了一句。
h儿离府在宫廷,正好避开那些麻烦。
萧询道:“午膳后出宫了一趟,酉时前应当会回来。”
顾昱淮颔首,二人间的话又绕回靖平王府中的郑氏母女。
“郑氏身后的暗桩既已查探清楚,倒不如一网打尽便罢了。”他道。
朝廷暂无对梁用兵的打算,留着这对母女只怕也无甚用处,徒留隐患。原先按兵不动,是怕打草惊蛇。如今时机成熟,将这些细作顺藤摸瓜一一剪除,也正好给梁朝一个告诫。
双方和谈不过两年光景,边地亟需休养生息,不宜再大动干戈。
萧询本也是此意,只是又改了计划:“瑜安言留这对母女另有筹谋,还是不要乱了她的打算。”
虽不知瑜安用意,但她开口,帝王自不会违拗。
“好罢。”
顾昱淮应下,府中郑明珠已无性命之忧,不过伤势须将养许久。
如何安置嫂嫂这位未曾谋面的侄女,还是一大难题。
……
处置毕事务,瑜安出玲珑堂时,天将将擦黑。
深秋时节白日的时辰短,瑜安略略被玲珑堂中事务绊住了脚。
回宫的马车候在玲珑堂前,自外间看去,只是官家寻常车驾罢了,并不引人注目。
瑜安有些饿,思忖着是否要在外间先用过晚膳。靖平王府不便回,皇都中又没有几家合心意的酒楼。
犹豫之中,她先上了车驾,吩咐车夫往相邻的一条街行去。
那儿吃食多,可以稍稍挑拣一二。
烤红薯的香气遥遥传来,瑜安掀起马车帘子,望见了街旁支起的红薯摊。
蜜薯飘香,瑜安心中一动。
马车暂停在巷中,瑜安行至红薯摊前。摊贩热情地招呼着,帮女郎挑出两个火候正好的红薯。瑜安付了银钱,正欲离开时,身后马车上传来一道轻薄的声音:“叶三姑娘,可有想着本王?”
平淮长剑立时横于手中,对向安坐于马车内的人,只待主子一声令下。
刘真唇畔噙着抹笑,他乃大梁主使,出使北齐,兹事体大。叶家如今是北齐的走狗,叶府这个护卫能奈他何,敢奈他何。
果不其然,瑜安示意平淮收了剑。
刘真身上脂粉香气交杂,不知是方从哪处温柔乡中起身。
大街上人来人往,瑜安淡淡道:“刘公子要在此处同我叙旧么?”
人声嘈杂,既不宜暴露身份,说话的确不便。
美人主动相邀,刘真欣然应允。
瑜安径直越过他上了自己的车驾,刘真神情玩味,示意车夫跟上。
两驾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望仙楼外,瑜安要了二楼一处雅间。
她靠窗边落座,屏风相隔,传菜的小厮只会停在外间,转由二人亲随将菜式一一呈上。
美人在前,刘真毫无用膳的心思。
他早知叶家三公子绝色,一朝换回女儿装,更是倾国倾城之姿。相较之下,王府后宅那些妾侍尽是庸脂俗粉。
尤其美人神色清冷,不知榻上操I弄起来,该是何等销魂滋味。
桌案上一应佳肴,凡入刘真口中前,都由两位美貌侍女一一以辟毒筷查验,连酒水都不例外。
随意用了些吃食,刘真挥手屏退侍从。
“都下去罢。”
平淮自然不动,瑜安微对他颔首。
雅间门合上,由平淮守在门外,屋内只余二人。
“本王倒是好奇,如若齐帝知晓什么靖平王府的郡主,就是从前一箭射杀他之人,该当如何?”
刘真语出惊人,满意地看到美人抬眸。
他的暗卫已查探清楚,在工部任职的那位叶家三公子另有其人,绝非叶瑾舒。
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
顾叶两府沆瀣一气,早便图谋不轨。叶平钧胆敢偷梁换柱,收养顾氏遗孤他丝毫不觉奇怪。
横竖齐帝在战场上未见过叶家这位三公子,否则代郡城中布网数月不会擒不住她。等到入北齐之际,叶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李代桃僵,凭空寻出一人顶了叶家三公子的身份,顺势让叶瑾舒同顾氏相认。
单凭叶家难以做到此事,这一招瞒天过海,靖平王府必定有参与。
如此欺君重罪,齐帝安能轻轻纵过。
刘真胸有成竹,将其中关窍尽数参透。
瑜安忍了许久,才勉力让自己神色如常。
……
月光洒满宫道,如寒霜般冷清。
戍守的禁军早得命令,远远见到嘉懿郡主车驾,立刻打开宫门放行。
待到郡主马车驶过,方为宫门下钥。
铁栓推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宫道间格外清晰。
长宁宫主殿内灯火通明。
帝王一身玄色常服,已在殿中等候许久。
“为何此时才归?”
月挂中天,夜色沉沉。
瑜安轻描淡写:“有要务耽误罢了。陛下无事回宫安寝便是。”
“你去见刘真了?”
陛下同郡主说话,高进一早命侍从远远退开。
“是又如何?”
瑜安寻了处位置坐下,并不在意。
“你私下同他相见,为何只带寥寥护卫?”
刘真身边暗卫不容小觑,瑜安既同他有宿怨,合该提防,怎能如此胆大妄为?
“我自有考量。”瑜安抬眸看他,语气平平,“望仙楼不是陛下的地盘么?”
她同萧询在北齐的初见,就是在望仙楼中。
若要探坊间消息,酒楼甚少引人注意。
战场之外,她甚少置自己于危局。
代郡城是唯一的例外。
萧询神色稍霁。
瑜安同刘真说过些什么暂不得而知。至于他们二人从前的过节,就算暗卫立时赴徐州打探,只怕也传不回消息。
殿中二人一站一坐,玄衣君王好生与她商量:“你要对刘真动手无妨,何必执着于一人,朕可以――”
“不劳陛下。”瑜安移开目光,“我乏了,陛下请回罢。”
第79章 追妻第八月――为难
膳房奉帝命往长宁宫中送了些宵夜, 恰逢其时。
新出炉的板栗饼香酥甘咸,掰开两半,于深秋的夜里格外诱人。再配上肉脯、甜羹, 都合瑜安从前在宫中的喜好。
她晚膳几乎未用,此时此刻嘉肴在前,自然会觉得有些饿。
萧询依旧未回昭宸宫,坐于桌旁, 盛了半碗甜羹给瑜安。
蜜梨的甜味恰到好处, 拂去人心间些许浮躁。
瑜安静了心, 黄昏时见过刘真,旧怨重提, 连带着对萧询都没几分好脸色。
与草包周旋的确恼人,瑜安察觉到自己若有若无的迁怒, 低头继续吃自己的板栗酥饼。
瞧她喜欢这些吃食, 萧询温和道:“既累了, 一会儿早些歇息罢。”
“嗯。”
萧询起身离开,又交代过亲卫几桩事宜。
瑜安用银勺搅着蜜梨羹,刘真身边照例护卫无数。他本就是贪生怕死的性子,想必到了北齐地界, 愈发谨慎, 明面上不可大动干戈。
刘真其人虽不足为惧,但他为梁朝使臣,背后乃一国撑腰。他在北齐若有闪失, 梁朝必定借题发挥。纵不起战事, 怕也难以善了。
……
“王叔有何见解?”
翌日午后, 昭宸宫书房内,萧询请了靖平王入宫。
顾昱淮知晓前后因果, 对瑜安私下见刘真之事亦不大赞许。
他叹口气:“这孩子自小就有主意。她定下的事,不大愿意旁人插手。”
就好比她同小皇帝的旧事,h儿也只道自己会应对,让他不必多过问。
虽不知她是如何处置,但与小皇帝之间确实一直相安无事。
顾昱淮道:“陛下若是想厘清徐州宿怨,不妨去问问叶家二郎?”
除了瑜安愿意说与他们的,刘真骄奢淫逸,招揽不成处处打压叶家,更是公私不明,以一己私怨贻误军情。或许叶家二公子能知道更多内情。
萧询摇头,瑜安对他有言在先,不允他召见叶琦铭盘问此事。
在她眼中,好似他立意为难她兄长似的。
小皇帝守诺,顾昱淮只道:“如遇上难处,瑜安会开口的,陛下不必太过介怀。”
萧询拨了拨茶盏,当真遇到难处,瑜安最先想起的从不会是他。
分明……分明他曾是她的夫君。
“但愿如王叔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