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郡舞狮名不虚传,配合着锣鼓之声,狮子口吐绣球,舞动得活灵活现。
台下不时爆发出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瑜安瞧得入神,十五的圆月当空,照耀着人间烟火。
萧询静静望着窗边的心上人。
好似也是这样一个月圆夜,瑜安在他怀中,声音带了哭腔,恼怒着不许他再触碰。
代郡月光皎皎,他与她说起皇都,说起儿时曾与父皇一同看过的一场舞狮,说起那万家安宁盛景。
他瞧人向往的眼眸,许诺过要带她归家,共赏此景。
那时的瑜安不知何时睡去。
她大概,早便忘了罢。
锣鼓声依旧,几头舞狮依次叠高,捧出顶端那一枚锦彩绣球。
叫好声连连,铜钱如雨点般掷上戏台。
散场时人潮涌动,瑜安险些被冲散,好在萧询眼明手快扣住她的手腕。
瑜安另一手捧着抢得的小绣球,萧询侧首看她,笑道:“回罢。”
第75章 追妻第八月――去父留子
人潮渐渐散去, 原本热闹的街巷灯火阑珊。
明月当空,照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
瑜安跟着萧询穿了一条近道,避开了人群。
长街寂寂, 巷尾一家食肆还亮着烛火。
食肆内只有零星一桌客人,看店的夫妇已在收拾铺中桌椅。
见到新客,店家还是热情地迎上前,又不免歉意:“二位客官, 天色太晚, 眼下铺中只剩了汤团。”
今夜是十五, 汤团自然备货备得充足些。
见瑜安无异议,萧询付了三十文钱, 同她寻了一桌坐下。
瑜安将一直捧着的小绣球放到空座上,老板娘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时瞧见, 笑着道:“郎君好彩头。”
寿郡城中舞狮惯来的习俗, 若能抢得彩狮抛出的绣球, 来年必定称心遂意。
她今岁开店到此时,还是头一回见到抢中彩头的客人,不免稀罕。
她将两碗汤圆分放到二人面前:“客官慢用。”
一旁,另一桌食客吃完离去, 老板娘麻利地收拾了碗盏, 又回到柜前坐下。
汤圆是最常见的芝麻馅,软糯香甜。吃上几个,唇齿间皆是丝丝甜意。
没有耽误店家打烊, 简单用过宵夜, 二人踏着月光往客栈的方向而去。
店家合上铺门时, 感慨道:“这二位郎君,模样当真生得俊逸。”
说是一府的兄弟, 瞧着倒不大相似。
老板娘将碗筷浸入盆中,心中也有些遗憾,二位郎君多留一会儿无妨。
……
回到客栈时已近戌时末,城中撤了一夜宵禁。
高进候在客栈外,远远瞧见陛下与郡主归来。
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同上了二层阶梯,分开之际,萧询道:“抢了绣球,可有什么心愿?”
瑜安只是觉着有趣,并无所求。
萧询轻应一声“好”。
瑜安回了自己屋中,合上门闩的声音在走道上格外清晰。
烛火跃动间,映照着桌案上的绣球愈发夺目。
瑜安望了一会儿,宽过外衣,又熄下灯烛。
榻上人安眠,明月入梦,是久违的代郡情形,说不出的旖旎缱绻。
身上人轻吻她的面颊,衣裙一件件褪下,散落于地。
情事二轮歇时,萧询依旧拥着她。
这位北齐的太子殿下,会问询她的过往,语带怜惜,也偶尔与她说起自己的儿时旧事。
边地齐梁对峙,战局陷入静默,双方剑拔弩张。
北风渐起,风霜相逼,草木枯黄。
她却在代郡城主府中,以瑜安的身份,是齐太子在掌心好生呵护的一朵娇花。
初到北齐的日子,萧询待她远不复往昔温柔。
每每在房事上,她不挣扎,抗拒之情却溢于言表。
萧询总要将她逼出了泣音,逼得她求饶,方肯善罢甘休。
每到此时,她都没了半分力气。由萧询照旧拥她入怀,累极了沉沉睡去。
……
天已大亮,做早点的摊子冒来阵阵香气。
瑜安从从容容穿街过巷,置得了数坛花雕酒,方与萧询往回皇都。
二人在靖平王府前分别。
寿郡城中情形,偷得浮生几日闲,于萧询而言恍如梦境一般。
直到心上人的身影消失在王府中,他方策马离去。
回韵华院的途中,瑜安不偏不倚同郑明珠撞上。
自从上次校场那一箭,郑明珠心有戚戚,一直避着这位嘉懿郡主。
如今见她如此打扮,便是再俊俏的如玉郎君,她也生不出半点欣赏的心思,匆匆换了一条道离开。
静颐院内,郑媪方对着烛火纳鞋底。
“母亲,这些活计让下人做便是。”
郑明珠吃穿用度皆为王府千金做派,由俭入奢,早便习以为常。
郑媪手上活路不停,重新穿了四股线。
郑明珠喝了半碗牛乳,欲开口时,她留了心眼命侍女退下,才道:“母亲,我方才撞见了那位郡主。”
郑媪闻声抬眸。
郑明珠絮絮叨叨说着:“您不知道,她出去数日,回来时着了一身男子锦袍。说不准就是用这样的手段与陛下私会,勾了陛下去。”
那位贵气郎君的身份,郑明珠上月从苏婧涵口中无意得知,忙不迭回来告诉了母亲,夸耀母亲慧眼识人。
可惜啊,这位陛下摆明是偏袒了冒牌的郡主,才导致自己迟迟不能恢复身份。
郑明珠恨屋及乌,偏生帝王乃九五至尊,如母亲所言君臣有别。
倘若陛下偏爱于她――
郑明珠泄了气,自小到大虽不少人赞过她样貌俊俏,养父母也是倚仗此提了高额的彩礼,导致她迟迟未能定下亲事。
可这皇都美人如云,那位冒牌郡主便更不必提了,姿容绝世。相较之下,想也知道陛下瞧不上自己。
如今她只盼着嘉懿郡主早些入宫为妃,她在王府能更自在些。
她想起一事:“母亲,那冒牌货总不能当了皇后娘娘去吧?”
她登时觉得手中牛乳不够甜。嫌了一句蜂蜜添少了,又觉昨日送来的新衣不够合身。
郑媪听她无伤大雅地抱怨着,手上活路不停,只不过针脚越发粗。
待到郑明珠回房歇下,她方从纳的鞋垫中取出二指宽的字条,点于烛火上燃尽。
……
从寿郡城中带回来的花雕酒,瑜安提了两壶给二哥。
叶琦铭稍稍闻过,便知这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与二哥叙了些代郡中的见闻,瑜安吩咐檀佳送进来一只钱匣。
里头金锭、银锭俱全,更多的却是银票,面额皆是百两。
魏宁侯府虽仆从不多,但在北齐皇都人情往来,少不得要耗银钱。
瑜安同为叶家人,自然要费心。
再者,二哥到了成亲的年岁,府上银钱该宽裕些。
“这也忒多了。”叶琦铭惊奇,“是送到爹娘那儿?”
瑜安摇头:“这些单二哥留着。送回徐州的银钱我已备足。天冷了,军中也好添置些军资。”
将士戍守边疆,拒无边严寒于长城外。
听妹妹淡然的语气,叶琦铭不由好奇。
瑜安随口说了个银钱数,没必要瞒着二哥。
她一派云淡风轻,叶琦铭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你去劫掠齐帝的国库了?”
不对,没那般大的动静,难不成是齐帝心甘情愿奉送给妹妹?
可依妹妹的性子,她不会收啊。
叶琦铭胡乱揣测,瑜安失笑:“玲珑堂的进项罢了,尽数在此。”
又添上了她受封为郡主的赐银与食邑。
妹妹同南陈郡主营商,叶琦铭略知一二。
“北齐世家百年,豪富无数。他们的银子当真是一榨一个准,流水般地进来。”
玲珑堂和分铺生意依旧红火,待到陈妤成婚,日后生意往来更为便利。
“这些银子我准备分批送回徐州,小叔叔那儿有靠得住的亲信。”
靖平王府做事,叶琦铭万般放心,不住地感慨玲珑堂盈余。
商议完徐州事务,瑜安道:“五日后王府亲事,二哥莫忘了。”
苏婧涵与新安侯世子婚期将近。她父族早已没落,靖平王府作了岳家,循例要宴宾客。
二哥的请柬是瑜安亲自送的,除此之外,还有些与靖平王府交好的世家。
叶琦铭点头:“放心罢。”
……
靖平王府与新安侯府结亲,是近来京中最大的一桩谈资。
大婚当日,宾客盈门。
午时送了新娘出阁,嫁妆一箱箱流水般从王府抬出,随在花轿之后。
林嬷嬷领人清点着数目,新安侯府数代积攒,是皇都有名的富户。虽是续娶,聘礼也给的极为体面,王爷尽数让表小姐带了回去。鲜有人知,表小姐初入王府时,不过只带了两抬妆奁。余下的由王府添置,总算全了一段养育之恩。
六十余抬嫁妆绕了半条街,众宾客瞧着几乎都赶上了三品郡君大婚之仪。
试问谁家的表小姐出嫁,能有这般风光?
王府的宾客在前厅宴饮,叶琦铭在韵华院书房中,跟着妹妹饮酒暂躲清静。
王府后院张灯挂彩,他不免想到一桩遗憾事:“说起来,靖平王至今未娶,仍旧是孑然一身。”
外间人都道靖平王适婚的年岁多在战场之上。等到回京,过了而立之年,也再无成婚的心思。
明帝数度欲为他赐婚,皆被他婉言谢绝。
虽则小叔叔不提,瑜安却能猜到几分。顾家当年出事时,前线的嫡脉与家中女眷互为牵挂,彼此皆以保全对方为先,不愿成为拖累,以致叫梁帝寻隙逐一击破。
战场上刀光剑影,小叔叔不愿再有人为他所累,更不愿有亲族为他伤感。
所以他只愿终身不娶。
昔年明帝赐封靖平王爵时,破格让王位袭三代,而后降为靖国公,世袭罔替。
累累军功换来的王爵,若是后继无人,叶琦铭作为外人都觉得实在可惜。
瑜安饮了盏酒,她也曾经玩笑似地问过小叔叔。
“毕竟咱家当真有王位要承袭。”
小叔叔只是笑笑:“兄长允诺,我可以嗣子袭王爵。”
他不愿娶妻,兄长劝告过,并未强求。
这些年来,瑜安心疼他独自承受顾家风雨。
小叔叔却已看开,望向她的目光如往昔般疼爱:“若是我家h儿有了子嗣,便可承袭靖平王位。”
于他而言,h安能重回自己身边,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是非恩怨,总不愿叫人多提起。
“这倒不错。”叶琦铭听罢,有意帮妹妹绕开往事。
他煞有介事替妹妹盘算:“届时招赘入王府,也不是没有先例。”
兄妹二人私下里相聚,戏言罢了并无顾忌。
瑜安借了两分酒意,只道:“我看不如去父留子来得干脆。”
兄妹二人碰了一杯,未来之事从无定数。
韵华院书房外,萧询叩门的手一顿。
第76章 追妻第八月――真相
宫廷佳酿, 忌贪杯。
叶琦铭道:“你那酒量,就别多喝了。”
外人或许不知,但妹妹能饮多少他一清二楚, 远没有瞧着的那般厉害。
瑜安不满:“二哥从前不是还借酒套过我的话――”
她斟酒的动作忽而一顿。
“我分明什么都没问出来。”
妹妹哪怕醉了,都不愿说起代郡中事。
叶琦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察觉到瑜安神色有些许不对劲。
“怎么了?”
“我在寿郡饮过些清酒,是农户家中自酿的, 回头带二哥尝尝。”
“好啊。”叶琦铭不疑有他。
瑜安暂歇了饮酒的兴致。
那夜村中, 半梦半醒间, 萧询好似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全无记忆。
前厅的喜宴渐至尾声,叶琦铭明日要赴兵营当值, 在宾客散去后也回了魏宁侯府。
瑜安送了二哥出王府,回来时在花苑小径遇见了萧询。
小叔叔在前厅送客, 瑜安道:“陛下今日怎的来了?”
萧询挑眉:“不请朕进去坐坐?”
总不至于在花苑里说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询一来必定是有要紧事宜。
瑜安点头, 带了人去韵华院书房。
案上酒盏已经收拾过,仍留了一壶酒。
瑜安吩咐侍女沏茶,屏退了无关人后,等着萧询开口。
萧询却道:“等王叔来了再提不迟。”他停了停, “与郑明珠身世相干。”
瑜安心道也可, 省得还要再说两回。
韵华院书房共有三间正房,当先一面架上整齐列着两行兵书,少了些女儿家闺阁的情调。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光景, 瑜安本想遣人去提醒小叔叔一声, 毕竟帝王在此, 王府不能失礼。
萧询只道:“不必催促。”
瑜安却着急听他的消息,面上不显。
萧询瞧出她的心思, 命高进呈来两幅画像给瑜安。
韵华院中的茶好似格外香,高进瞧着陛下乐得多坐一会儿。
又沏了一趟茶的工夫,送走了宁国公的顾昱淮方至。
陛下今日微服出宫,并未提前知会于他。他也是在回致清院的路上才知晓陛下亲至,现下就在韵华院中。
合上书房门,韵华院内护卫井然,无需忧虑隔墙有耳。
顾昱淮接过瑜安手中的画像,画卷上一对中年夫妇,眉目看着与郑明珠有几分相像。
瑜安等着萧询解惑,心中有几分猜想:“这是――”
萧询颔首:“暗卫顺着痕迹在青州一带查探,寻到了郑明珠的本家。”
她本家姓林,几代居于涿郡城郊三十里一处村落。
瑜安晓得涿郡,在青州北,地势较为偏僻。
山间乡村,重男轻女的习俗已根深蒂固。
“郑明珠为家中次女,另有一姐二弟。五年前她离家,村中人皆道是嫁去了涿郡城。”
当时曾有村民瞧见,一位衣着体面的郎君进了林家。林氏夫妇不多时送了贵客出来,满面春风。
再往后,村中就不见这位林家二姑娘。据有心人猜想,林氏夫妇收了一笔丰厚的彩礼,欢天喜地把女儿送进富贵人家作妾室。
带走郑明珠之人想必就是郑媪背后的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