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切顺理成章,谢蘅芜被禁了足。虽然只有半月不到的时间,但也足以威慑。
旨意还是赵全来传的,谢蘅芜便悠然立在庭中,看着拾翠宫的大门被缓缓阖起,手持刀戟的羽林卫威武十分地分立两侧。
她看起来完全不介意的模样,还拍了拍手,将掌中的点心碎屑抹去。
梨落原本着急得不行,甚至想硬闯出去向萧言舟求情。但见谢蘅芜如此淡然模样,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等赵全一走,谢蘅芜便慢吞吞回了殿里。
虽然被禁足,但能送进来的东西却是一样都不少。
这里头有赵全的插手,但那些宫人也都不是傻的。
只是禁足而已,何况宸妃得宠如此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复宠了呢。
这时候可万不是能怠慢的。
“分明是她自己跪在了雨里,如今倒好,这恶名平白无故地让娘娘担了。”梨落愤愤,“娘娘为何不告诉陛下呢,若是说了,陛下一定不会罚娘娘的。”
“说了又有什么用,就是陛下相信,别人也信吗?”
何况这次禁足,本就有了旁的势力推动。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她有充足的理由没法对萧言舟动手了。那些南梁的暗探,正好该自己想法子了。
这么一想,谢蘅芜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难得清静几日,你下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间似蹙,蕴着淡淡的愁绪,声音也轻,像是飘散在空气中。
梨落应了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娘娘分明自己也难过,她还是不要留着说那些让娘娘不开心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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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谢蘅芜难得偷闲,萧言舟却烦不胜烦。
禁足了谢蘅芜,无疑说明了小桃的“成功”。
因她而罚了宠妃,可见陛下该有多么喜欢她!
于是其他的貌美宫女也动了心思。
躁动不安的风,无声无息地吹遍了后宫。
这几日萧言舟下了早朝回宫的路上,总能碰见数个“巧合”路过的宫女,要么是取露水,要么是摘花瓣。总之花样百出,离不开一个“别出心裁”。
他不堪其扰,偏偏这回又不能动手,最终他命人换一条回宫的小道。
然而有些消息总是瞒不过去,那些人一费起心思来,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有一次萧言舟夜里出门时,被一个宫女直直撞进了怀中。
寒冷冬夜,此女却只穿着轻薄纱衣,寒风中轻颤着,很是适合在床榻上亵玩的模样。
然而她身上的脂粉气味不住地往萧言舟鼻间钻。
这回他没能忍住,面无表情地拧断了她的脖子。
咔哒一声,像猛兽的利齿干脆利落地咬断猎物的脖子。
萧言舟顺手将人往路边一扔,拧眉万分不耐地擦着手,像是刚摸了什么脏东西。
前来找他的赵全被宫女死不瞑目的尸体吓了一跳。
太久没见这情形,赵全都有些不大习惯了。
“陛下冲动了。”
萧言舟没搭理他,将揉成一团的锦帕往后一抛。
赵全紧走几步上前,手忙脚乱了一阵,才将锦帕接到。
“你来干什么?”
赵全讷讷:“回禀陛下,是周院使。他说……陛下给他的东西,有结果了。”
话音落下,便见萧言舟眸中一凛,拂袖回身往宫里走去。
赵全苦着脸,与那宫女的死人眼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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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不安地等候在殿中,袖中的手还在小幅度地颤抖。
他发现的事情……发现的事情有些太过惊人了。
周启无比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而他试了多次,都是相同的结果。
背后吹起一阵凉风,轻轻的足音响起。周启呼吸一窒,退至一边跪下:
“拜见陛下。”
萧言舟轻嗯一声,斜倚在上座;“说吧,那到底是什么。”
“启禀陛下,微臣近来翻阅了众多医书比对,发现那是一种……一种蛊虫死后化作之物。”
“蛊虫?”
萧言舟漆色眼眸暗下,身子都微微坐直了。
在听到蛊时,他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情。
“正是。若是闻到了那东西,便会逐渐痴傻,失去心智。微臣……微臣还发现,此蛊虫与……与当年陛下所中同源……”
周启的声音越来越轻,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都在抖着。
他活了大半辈子,为萧言舟诊治多年,从未有今日这般害怕的时候。
所有人都认为,当年蛊毒之案,是陈皇后因嫉恨动的手。
可如果真是陈皇后动的手,那蛊虫怎么会现在再一次出现?
“咔嚓。”
碎裂声响起,周启惊惧抬头。
萧言舟掌下扶着的扶手被生生捏碎,齑粉混在掌心鲜血中,顺着残存扶手淌下。
他的脸色阴沉如水,阴翳几乎覆盖了整片眉眼,漆眸中不见一点亮光,像两处吞噬所有的漆黑漩涡。
周启不由得跪趴了下去。
半是害怕的,半是因为他实在直不起身。
萧言舟身上散出的威压,将他压得连呼吸都困难。
“出去。”
萧言舟的声音极轻,所有压迫感潮水般骤然抽离。
周启艰难撑着身子,吐出了口血。
尽管如此,他也不敢再多停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到殿外的一瞬,刮起一阵大风,几乎要将周启整个人都吹走。
他倚靠着廊下柱,仰头看向阴惨惨的黑天,心下一片凉意。
真是……要变天了啊……
「叮~伤心小狗舟即将上线」
第四十八章 “妾身亲自送陛下上路”
殿内,萧言舟缓缓收紧了掌心。
一些碎片扎进了皮肉,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一般,蜷掌一捏,深深将那些碎片碾为齑粉。
猩红的血顺着手掌淌下,滴答滴答没入地毯之中。
他张开手掌,垂眸看了一眼。
只有疼痛还能让萧言舟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世间。
当初将何安绑来,他说出的只言片语,已经令萧言舟有了些猜想。
只不过……是他自己不愿相信罢了。
可笑与崔氏都已然到了这般田地,他竟然还对她抱有幻想。
真是令人恶心的本能。
萧言舟深吸一气,压制住了体内翻涌的气血,漠着脸擦去了自嘴角淌下的血。
窗外风声呼啸,萧言舟恍惚,想起多年以前他堪堪捡回一条命,被养在先帝宫中的时候。
那日也是冬雷滚滚,天降大雨,风声呼啸中,皇帝寝宫内纱幔飞扬,一派鬼气森森与不详的安宁。
他便躲在屏风后,亲眼看着崔氏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一滴不剩地灌入先帝口中。
尽管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先帝饮下不久后便不住地口吐鲜血,一只手死死攥住崔氏的衣袖,口中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崔氏那用云锦织就的衣袖上生生被扯得勾了丝。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拂开先帝的手。
当时先帝已近乎断气,而萧言舟本该躺在床上昏睡,是以崔氏并无避讳。
“……陛下分明知道我与周郎将要定亲,却强要我入宫。”
“父亲当然不会拒绝……我与周郎此生不复相见,全都拜陛下所赐。”
“陛下圣恩浩荡,妾身受之有愧。今日,就让妾身亲自送陛下……上路。”
隔着屏风,萧言舟看见先帝的手无力垂落。而他的“母亲”缓缓直起身,一步一顿,往外走去。
随着雷声一同响起的,是殿外整齐的恸哭声。
先帝身边那老太监声音尖利:
“陛下——驾崩——!”
萧言舟倚着屏风,最后一次流下眼泪。
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死去的先帝。
自他记事起,便觉崔氏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
亲近或是厌恶,都该有个态度。然而崔氏对待自己,却仿佛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先帝的疼爱固然弥补了崔氏的淡漠带来的缺憾,但孩子天生就想亲近母亲。
萧言舟从前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然而百般讨好,都换不来一个笑脸。
直到那日……那日他终于明白,为何崔氏如此对待他。
他根本就不是被崔氏期待的,或许于她而言,他的存在是莫大的羞辱。
萧言舟恨崔氏,也恨造成这一切的先帝。
但先帝已经死了,萧言舟与崔氏斗得死去活来,也不曾想过要杀了她。
或许是在他心里,始终都还对崔氏有一丝渺茫的期待。
掌心的刺痛似乎蔓延到了头脑中,萧言舟闭了闭眼,自嘲般轻笑一声。
而今他才知道,崔氏竟是如此恨他。
恨到想杀了他。
许久不曾犯的头疼再一次席卷而来,像是有一把钝刀生生将他劈开,还来回磋磨着。
萧言舟目中尽数染红,挥手一拍,强劲的掌风将殿内灯烛尽数熄灭,上首皇座生生被拍碎。
巨大的声音传出殿外,紫宸宫众人纷纷一震。
众人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想这么多安生时日过去,陛下怎么又疯了?
赵全急匆匆回来,正好听到那一声。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这分明是陛下又发病了。
以往陛下发病,不是折磨别人就是折磨自己。眼下紫宸宫的人都还好好的,那么显然是在折磨自己了。
赵全心头一紧,忙问方才还有谁进去过。
得知只有周启时,赵全心头蒙上不安阴影。
直觉告诉他,如果周启今日前来只是与陛下说明头疾的事,陛下完全不可能动这样大的怒。
周启所说的事情,多半还牵涉了另外的人。
是……寿安宫的那位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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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大风将未闭紧的窗子吹得框框作响,梨落赶紧上前将窗关紧,小声埋怨道:
“这几日都是什么鬼天气,又是打雷又是刮风的。”
谢蘅芜懒洋洋地抬了眼皮瞧一眼,思绪有些飘忽。方才窗子作响时,竟以为是萧言舟来了。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谢蘅芜自己轻笑一声,翻页的手指顿了一顿。
难言的不安弥漫在心头,她索性起身,推门往殿外走去。
“诶,娘娘去哪儿啊!”
梨落方才关紧了窗,见此情形赶紧带上披风追了出去。
谢蘅芜刚踏出几步,就被风吹迷了眼。
凛冽寒风像刀子一般,狠狠划在身上。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本该值守在宫门口的羽林卫,此时却一个都没见着。
“娘娘出来做什么?”
梨落说着,将披风披到了谢蘅芜身上。
她身上一沉,勉强将那刺骨寒风挡去了一些。
谢蘅芜想,此时萧言舟在做什么呢。
习惯了他会在夜里出现,忽然又变作独自一人,还有些不适应了。
她居然会想他了……
正出神的时候,谢蘅芜听见一阵幽幽哭声。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梨落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小声问道:“娘娘可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还真是有人在哭吗。
她简单分辨了一下,便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是一个脸生的小宫女,蜷缩在廊下哀哀哭着。
大概是哭得太过投入,她都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人。
谢蘅芜也颇有耐心,就静静立在她身后等她哭完。
于是那小宫女再起身时,被身后的人吓了一大跳。
“啊!娘…娘娘?”她红肿着眼慌里慌张请罪,“娘娘恕罪,婢子并非有意惊扰娘娘的!”
“本宫不怪你,你只消告诉本宫,发生什么了?”
小宫女抽了抽鼻子,小声道:“娘娘,是婢子的母亲……婢子的母亲病了,原本上元节之前,婢子正好能将月银寄出去。可现在……现在……”
她说着又忍不住抽抽噎噎起来。
现在拾翠宫上下都被禁足,哪能再出去呢。
谢蘅芜眉头轻轻抬起,又恢复寻常:“倒是本宫连累你们了。”
“不不,娘娘恕罪,婢子并无此意!”
小宫女惶恐:“都是婢子命不好,娘娘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婢子怎会怨怼娘娘。”
“唔。”谢蘅芜轻轻颔首,“你便是承认还有旁人也是这样了?”
小宫女面色一僵,又低下头去:“不,娘娘……”
“本来你们就是被本宫连累罢了,若你的母亲再出事,本宫于心难安。”
“本宫有法子送东西出去,你若是相信本宫,大可以交给本宫。”
小宫女一怔,迟疑道:“可是娘娘如今被禁足,这样……不会连累娘娘吗?”
“只是禁足罢了,送个东西出去还是可以的。”
谢蘅芜柔柔一笑,凄冷寒风中,她身上却像笼罩着一层圣光:“若还有人也需要送东西出宫,你一并接来,送到本宫这儿来。”
小宫女面上掩饰不住喜色,连磕了几个头,才急急忙忙往屋里跑去。
梨落在后头担忧道:“娘娘真的能帮她吗?若是不行,岂不是又要被人说了闲话。”
谢蘅芜笑而不语,她自然是不行了,可太后的人却可以。
那日她在寿安宫时,半真半假地说了些南梁的事情,真是因为他们的确给了她下毒的东西,假又是因为,这毒本来就只是给萧言舟的。
而她则说成,南梁要她将皇帝与太后一同毒害。
不管太后相不相信,多少都会提防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太后那儿还有些用处,崔太后暂时不会对她下手。如果她身边那些暗探没了,崔太后也能更好地掌控她。
今夜羽林卫不曾值守,那小宫女偏偏出现,实在可疑。不过谢蘅芜也懒得深究,她要的只是一个勾出那些人的机会罢了。
一个摆在面前的递消息的机会,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那小宫女传话的本事倒是惊人,还不等谢蘅芜睡下,便有许许多多的包裹送到了寝殿内。
她便依照所言,将这些东西都递了出去。
衡书在宫中多年,自然有的是办法。
至于这些东西最后去了哪,就不是她关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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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全一直在外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到里头有人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