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寒凉的声音,黎丛和余窈都闭上了嘴巴。
余窈转过身,身形颀长的男子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身上的墨色衣袍映射着泠泠的冷光。
“郎君,雨停了,我想多在青州城待一日。”她虽然莫名察觉到了未婚夫的不虞,但还是老实开口,没有隐瞒。
“青州城,你喜欢?”他轻轻柔柔地笑了,可眉眼的寒冰一点都没融化。
少女眨了眨眼睛,正欲回答,黎丛突兀地插了一句。
“主子,经属下查探,前日窥伺我等的海匪并未离去。”
问话被打断,萧焱盯向臣子的眼神狠戾,“我说过,将他们都杀了。”
“一个不留。”
体内的血液暴动不止,他想杀人了。
第25章
海匪?!他们被海匪盯上了!
余窈瞪圆了一双眼睛,立刻将对青州城的印象抛到了脑后,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海匪啊!
至于未婚夫说要杀人的话,她觉得太正常不过了,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要等着海匪过来杀他们吗?
出乎意料,她并未特别害怕,反而迫切地想要知道海匪是何时盯上他们的,未婚夫又要如何对付海匪。
然而她眼巴巴地瞅着,却没有一个人再吭声了,没办法,余窈只好主动提了出来,“郎君,为什么我们不去报官呢?”
海匪就在靠近青州城的地方,按照常理就该青州城的官衙剿灭他们,只要这里的府官不是苏州城刘知府那等庸碌又好色的无能之辈。
她的话天真的惹人发笑,但却成功地拉回了萧焱的些许神智。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瞥了黎丛一眼,黎丛只好简单地和余窈解释,他们从码头一路走来,除了他们乘的官船之外,只看到带着明显标志的几艘大船,其余的中小船只则一艘都无。
“青州城临海,不可能没有靠打渔为生的百姓,小船尽无说明这里的海匪已经肆虐多时,人人避之不及。但我等在京城却从未听过一点风声,青州城的消息瞒的这么好,其中必有猫腻。”
余窈点点头,她明白了,青州城有人和海匪勾结,所以不能报官!
“那几艘大船是谁家的?”她冷不丁地问出口。
每家的商船都有特殊的标记,余家的船上就喜欢刻上一尾游动的鱼,她很聪明,一点就通。
“三艘船都是盛家的,还有一艘刻着…褚氏的印记。”常平早就和客栈的人询问过,青州城的大富商盛家背靠京城的姻亲吏部周尚书混的风生水起,这一带的海上贸易几乎被他们垄断了,唯有屹立已久的褚氏不受其影响。
“海匪肯定和这个盛家有关系。”余窈听常平一讲,面露愤慨,父亲和她说过做生意要讲究和和气气凡事都不可做绝,盛家的做法一看就是反着来的。
她不禁想,原本和盛家做同样生意的商户说不定就是被海匪劫财劫命才败落了,盛家独占鳌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没道理,海匪不打劫他们家的商船。除非,他们和海匪本来就是一伙的。
她的话音落下,常平和黎丛都颇为意外,没想到她一个被关在府里三年的小姑娘竟然能参透其中的隐秘。
常平想,镇国公府放弃这桩婚事,不得不说一句有眼无珠。家世高贵的小娘子许许多多,可聪慧又有能耐哄好陛下的小娘子他们只见过眼前这么一个。
而且,她每日都能自娱自乐,高高兴兴的很少抱怨哭泣。
在上佳的秉性之前,堪称绝色的容貌倒是其次了。
起码,他和武卫军郎将黎丛也不会轻易地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娘子释放善意。
“褚氏呢?你怎么看?你觉得他们是不是也是坏人?”萧焱冷眼看着近侍和臣下都对小可怜面带赞赏的模样,阴测测地盯住了人。
尤其是黎丛,他再敢多嘴一句,接下来的日子有的他痛苦。
客栈一时安静下来。
雨后的空气微凉,余窈却从未婚夫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更为深沉的凉意,她小心翼翼地缩缩脖子,“父亲和我说过褚氏,言其家风清正,不曾有亏。想来,他们家的问题应该不大吧。”
家风清正,不曾有亏!
一听到这话,凡是知道内情的人都为少女捏了一把冷汗。这可真是直直地往陛下的伤口上戳啊。
“好一个不曾有亏,真该让褚家的人也听到这句话。他们呐,说不定会高兴地将这四个字裱起来,挂在褚家的祠堂。”男人咧开了嘴大笑不止,低低的嗓音多像是从天边飘来的。
空空晃晃,落不到底。
余窈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愣愣地看着未婚夫失神,直到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未婚夫轻轻地和她说,“你死定了,小可怜。”
到这里,余窈终于明白了,未婚夫和褚家有过节!而她才刚刚夸赞过褚家!未婚夫不仅没被她哄好反而更生气了!
她的脑子一时嗡嗡嗡地响,直觉赶紧让她冲上前抱住了未婚夫的腰。
不顾那么多人在,余窈掐着可怜兮兮的嗓音开始认错,“郎君,你知道的,你没有到苏州城的时候,我就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只有绿枝和我说话。”
“我不知道褚家和郎君之间有过节,既然他们得罪了郎君,那就一定是他们的错。”
未婚夫是好人,那褚家人就是坏的。
“郎君,夫妻本为一体,你不喜欢他们,我就也不喜欢。”她仰着头,认真地和未婚夫掰扯自己的喜好。
在父母双双去世以后,她的世界里面,将来只有未婚夫最重要,在世间的所有道理面前,她只会坚定地选择自己的未婚夫,无论对错。
少女的眼型妩媚明丽,眼瞳却仿若一泓清泉,黑色纯粹,白色干净。
萧焱伸出冰凉的手指在她的眼皮上缓缓地抚摸,一下一下恪尽温柔。
“小可怜,你的命又保住了。”
***
天色一放晴,原本沉寂的青州城变得热闹起来,但不包括靠近码头的一小片地方。
因为,这里停了一艘上着黑漆的官船,不属于盛家,也和褚家无关。
盛家的家主一得到消息,立刻派人盯紧了那艘船还有客栈里气势不凡的一群人。
如今雨停了,他马不停蹄地去了青州城的府衙面见赵知府,打听这些人的来历。
赵知府哪里识得什么官船不官船,他只知道最近朝廷没有针对青州城的动向。
“兴许是哪家的贵族郎君和小娘子借了官船出行吧。褚家的人进京不也打着宫里那位老夫人的名号。”
他拿了褚家做例子,盛家家主的心顿时安了七成,“知府大人明鉴,我这也不是怕阴沟里翻船吗?听说,武卫军在苏州城尽抓人呢。”
他的消息比赵知府的还要灵通,赵知府一听到武卫军的大名悚然一惊,急忙开口唤他老弟请他细讲。
盛家家主被请到上座,眼中赫然闪过一抹轻蔑。
有陛下的亲外祖母褚家老夫人当做依靠的褚氏他不敢如何,但区区一个知府也敢跟他摆架子。
……盛家家主一离开青州府衙回到府里,当即就写了一封密信命人传了出去。
既是世家大族的郎君小娘子,他不会要了他们的命招惹仇恨,但那艘船上的财物他眼馋地紧。
传过来的信上说,那艘船上的世家郎君逗弄小娘子玩的东西都是光芒熠熠的琉璃珠。
其余的宝物更不胜其数。
若是能将那艘船上的财物劫下来,今年他送往京中一年的节礼都有着落了。
护卫多一点又怎么样?能敌得过他们在明而他在暗。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尽是贪婪。
褚家的家主也留意到了突然停靠的官船,但他要比盛家家主想的更深更远,这艘官船一定是要进京的。
“天下局势骤然变幻,佞王再无翻身之地,东宫一派七零八落,那位的手段狠辣完全不留余地,单靠母亲,又能撑多久。”褚家家主血脉上是天子的亲舅舅,可他却不称陛下,只用了一个意味不明的代称。
褚家的人尽皆叹气,伦理纲常天经地义,他们当初的做法完全没有错,可又都料不到狠狠被舍弃的那个存在今日登上了天子的宝位。
深知天子对他们的厌弃,为了保全家族,他们必须有所行动。
“船从南面来,说不定是江南那地的世家大族,向他们示个好,让三郎五娘七娘他们和那艘船一起前去京城吧,也能有个照应。”若是往日,褚家家主一定懒得过问一艘过路的船只,但如今褚家岌岌可危,他开始放下身段尽可能地与人交好。
尤其是有笼络价值的大族。
是以,当黎丛和部下刚刚商讨出如何将那些海匪一网打尽的对策,一封书信就送到了客栈。
署名的人刚好姓褚。
书信很快就送到了萧焱的手上,他一字一句地看了一遍,对上面写的让他们小心海匪的提醒没有一丝反应,倒是在看到请他们入府的文字时,他恶意地撇了一下唇。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当褚家人得知他们想要拉拢的人是恶名在外的武卫军时,是会若无其事地笑请还是义正言辞地破口大骂呢?
“今晚,就将那些人引过来。”他下了指令,听懂了的少女立刻绞紧了手指头。
“你也和我一起去,毕竟你还没见过血呢。”男人蓦然抬起眸,目光锁定了远远坐在客栈窗边的余窈。
余窈咽了咽口水,本能地有些畏惧死亡,可再看镇国公府的那些护卫,她小小地点了一下头。
“郎君,我跟着你。”
未婚夫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相信他!
***
傍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海匪们躲在暗处偷偷窥视,当他们亲眼看到住在客栈的郎君娘子回来了一趟,带走了一些东西以及船上大半的护卫后,心中的贪念就止不住了。
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船上只剩下了数十个舵手和船工,还有几个无所事事的护卫,其中一人立刻便返回报信。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晚就是劫船的最好时机。
深夜,几艘船只悄悄地靠近了码头,同时,距离数里之外的客栈也被人牢牢地盯紧了。
烛光一熄,足有两三百人的海匪拿着刀剑狞笑着冲向了面前的大肥鱼,劫了这艘船,他们又能吃香喝辣好一段时日。
余窈站在最高处的那间舱房中,看着那些人冲过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往未婚夫的身边靠靠,她看到未婚夫脸上饶有兴致的微笑,抿了抿唇。
未婚夫不害怕,她就也不怕。
海匪们碰到了船,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埋伏多时的武卫军亮出了残酷又血腥的一面。
前后包抄,左右夹击,射箭、斩首、绞死,余窈站在最高处,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哪怕死的人是穷凶极恶的海匪,她的心中也产生了些许不适。
“好看吗?”萧焱却扬唇在笑,转过头来温柔地问她。
余窈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白着小脸嗯了一声,“好看的,郎君。”
也不知是说未婚夫的笑容好看还是底下的屠杀场面好看。
听到她说好看,萧焱愉悦地喟叹了一声,从身边拿出了带着红色羽翎的长箭。
俯视着水面,他漫不经心地瞄准了一个敞着胸膛的壮年男子,手指随意一松。
余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胸膛被长箭穿透,仰面倒进了水里,荡起红色的水花。
“他们是海匪,该死!”
她的唇中喃喃地念叨着一句话。
第26章
所有妄想劫船的海匪全都死了。
余窈望着底下到处都是的血迹,一张小脸白的和初雪一般,她确实见血了,可是,这血太多太多了。
盈满了她的两只眼眶。
强撑着镇定,余窈点燃了舱房中的蜡烛。
明亮的烛光下,未婚夫华美秾艳的五官展露无余,她怔怔地望着,问了一句话,“郎君,可以歇息了吗?”
人都死干净了,当然可以歇息了。
萧焱笑吟吟地嗯了一声,胸腔积攒的戾气全都一扫而空,他甚至有闲情逸致地打量起了少女发间的钗环。
“这只兰花簪子太素了,明日戴那一套红玉的首饰,我们去褚家做客。”他伸出长指,暧昧地捏了捏少女莹白的耳垂,低声呢喃,“我是新任的武卫军郎将,你是我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子。”
“武卫军郎将?是和郎君有交情的那个人吗?”余窈的身子有些发软,苍白的唇却因为耳垂与人亲密的接触恢复了一丝血色。
她没有问未婚夫为何不用镇国公世子的身份,而是冒充自己的好友,估计是因为武卫军郎将的名头更有威慑力?
未婚夫毕竟与褚家有仇,想要吓一吓他们也说得过去。
“是啊,我与武卫军郎将的交情可是过命的,他即便知道我用了他的身份也肯定会理解。”萧焱眼角余光瞥见了臣子的身影,好整以暇地说道。
黎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之后若无其事地回禀共有多少海匪丧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