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等从海匪藏身的船只上搜到了匪首与盛家家主的书信,主子,您请看。”他躬身将书信呈上,萧焱唇角噙着笑,摆了摆手并未接过去。
“周尚书在朝中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不点头我一个区区国公府世子怎么敢动他的姻亲。放着,先放着吧,回到京城再说。”他说的一本正经,末了语调还有几分可惜。
余窈在心里暗暗记下未婚夫的地位比不上周尚书,抿着唇安慰未婚夫,“郎君风华正茂,那周尚书做了官几十年肯定是个老人了,盛家作恶多端也风光不了许久。”
“我以为你会说这封书信可以呈给陛下呢。”听了她的安慰,萧焱摸了摸下巴,一双黑眸看向她。
“郎君怎么做都是对的。”余窈被未婚夫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聪明地转移起了话题,“郎君,武卫军郎将姓甚名谁啊?明日去褚家做客我要换名字吗?”
听到这里,黎丛魁梧的身躯隐隐一颤,紧接着就听陛下含笑说了一个名字。
“李冲,明日我就姓李名冲,至于你,”他皱了皱眉,道,“你还是你,褚家人向来自诩礼数周全,不会问你的名姓。”
“哦,我知道了。”余窈放下了心,明日她虽然不知道未婚夫究竟要做什么,但跟着他少说多看就是了。
她垂着眉眼往外走,走了两步才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郎君,我们晚上在哪里歇息啊?”船上那么多死人,她肯定再困也睡不着了,但回到客栈,她有些不确定郎君会不会陪着她回去。
“你想歇在哪里?”萧焱心情大好,难得贴心了一回,询问她的意见。
余窈沉默了片刻,回答了客栈,她宁愿多走些路也不愿面对这些浓郁的血迹。
“好,那就回客栈。”萧焱慢条斯理地起身下船,看了一眼常平,不一会儿一辆马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余窈急忙钻进了马车里面,还没坐稳突然又探出了脑袋,看向黎丛,“船上的箱子里标记着“伍”的那只,黎护卫你等会儿打开,里面有许多伤药和药材。”
她方才也看到镇国公府的护卫受伤了,大晚上的找不到大夫,先敷些伤药也好。
“……多谢余娘子好心。”闻言,黎丛微有怔然,冷峻的面庞紧接着变得柔和一点。
萧焱也坐上了马车,对此他半阖着眼皮,一句话没说。
***
这一夜,余窈过的实在惊心动魄,回到客栈稍稍洗漱了一下,她又拉着绿枝一起才勉强睡着。
纵然睡着了,梦境里面也都是一些血腥残忍的画面,吓的她精神萎靡,临到清晨竟然说起了胡话。
绿枝是最先察觉到的人,她赶紧摸了摸自家娘子的额头,没有感受到烫意才轻轻将人唤醒。
“娘子,昨晚您究竟看到什么了?嘴里尽说一些吓人的话。”绿枝和戴婆婆等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里面,根本不知道船上发生的事情。
“来了一些不怀好意的海匪,国公府的护卫将人赶走了。”余窈话说的很委婉,可即便如此绿枝还是惊呼了一声。
海匪!娘子遇到了海匪!怪不得娘子回来的时候脸色那么苍白,原来是被海匪吓的。
“什么时辰了?”既然醒了余窈也不想再睡下去了,她跪坐在被褥间,腰肢纤细长发如瀑。
因为受了惊吓,整个人多了一种楚楚可怜的美,让人忍不住想捏在手心攀折。
“辰时都还不到呢。”绿枝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青白。
余窈点点头,便让婢女继续睡,她对着箱子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裙,还有拿出那套红玉首饰。
未婚夫既然要带她去褚家做客,她就要打扮的光彩照人,不能被人看轻了。
绿枝见她这么认真挑选的模样也来了兴致,主仆二人对着镜子细心搭配了起来。
………
辰时过半,戴婆婆从客栈的厨房端来了亲手做的早膳。
未婚夫落座了好一会儿,余窈才姗姗来迟。
她的一头长发梳成了双环飞仙髻,身上简单的衣裙换成了繁复华丽的大袖束腰曳地裙,腰间垂挂着淡红色的宝石珠链,裙摆处绣满了雀鸟的翎纹。
她出现的这刻,仿若万物都多了一份光彩。
萧焱正在漫不经心地摩挲手腕的玉石,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余窈感觉他的目光犹如实质,一寸寸的重量压的她呼吸困难。
“郎君,我听说世家大族的小娘子都是这么穿的。”她照过了镜子,对自己的打扮很惊喜,但看未婚夫漠然的脸色,心里有些怀疑,讷讷出声。
“我果然还是对你太好了一些。”男人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余窈听不懂的话,随后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余窈分不清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心底忐忑地坐了下来,捧着一碗粥小口小口地喝。
普普通通的客栈之中,男子华美优雅,少女端庄艳绝,不知迷住了谁的双眼。
褚家三郎匆忙驾车赶来,看到两人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画面,一时失了魂魄,久久不言。
心中原本的猜测被快速推翻,他立刻认定海匪覆灭一事非他们所为。
“郎君,那人一直在看我们。”余窈吃了整整一碗粥都没听到未婚夫嫌弃的话,慢慢地,她变得开心起来。
此刻走下楼梯被人盯着,还是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人,她的话中隐隐带上了一分炫耀与得意。
就说她的装扮不会有错,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呢。
萧焱听了斜睨她一眼,目光冷沉,“他是褚家的人,被他多看一眼值得人特地说出来吗?”
一听是未婚夫讨厌的褚家人,余窈顿时不吭声了,绷紧了粉唇。
褚三郎回过神,迎了上来,“这位郎君,娘子,我乃青州褚家三郎,不知你们昨日可有收到家父派人送来的书信?”
他说话的时候风度翩翩,不卑不亢的态度很容易博得人的好感。
可惜,面前的人是萧焱。
“书信自然是收到了,多亏了褚家主的提醒,否则我回了京城还真不好向陛下交代。”萧焱冷冷一笑,弯起的唇角充满了恶意,“褚家三郎,按照辈分,是陛下的表兄弟吧?”
褚三郎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张口闭口就是天子还那么了解他们家和天子的关系,这个人不是他们以为的世家公子?
“怎么?我的部下忘记和褚三郎说了?”萧焱轻轻牵起旁边少女的手,“本郎将带着家眷回京,在青州城遇到海匪,当真是意想不到啊。”
“你是?郎将?”褚三郎不意外少女和男子的关系,他惊讶于男子口中的郎将自称。
“我家主子正是现任武卫军郎将,宵小之徒胆敢冒犯,已经于昨夜全部斩杀。”常平看不出面前的青年相貌上和陛下有相似之处,垂眸解释。
一石惊起千层浪,褚三郎面色已经不能用僵硬来形容,他握紧了拳头为自己方才的推脱而耻辱。
武卫军郎将,竟然是残害了上百大臣的武卫军!
海匪作孽可恶不假,可武卫军更加可恨!
一时之间,褚三郎的心中因为海匪被除去的欢喜也变淡了,他一板一眼地朝着萧焱行了礼,“海匪既除,三郎替青州城的百姓谢过郎将。”
“谢倒不必了,你父亲既然请我到府中做客,你就带路吧。”萧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刚好有一桩事,陛下命我问一问褚家主。”
俊美不凡的世家郎君骤然变成了杀人如麻的武卫军郎将,褚三郎原本已经打算婉拒萧焱到府里做客,然后就听到了他说起天子。
天子有旨,他自然不能拒绝。
“……郎将请,夫人请。”褚三郎弯下了腰,脊背却挺的很直。
不是还没有过门的未婚妻子吗?怎么就唤她夫人了?
余窈动了下唇,有意按照未婚夫昨夜的设定解释一遍,她刚偏头看向褚家三郎,纤腰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夫人,快上马车吧。”萧焱温声提醒她,话音落下才恍然大悟般含笑摇头,“看,我忘了,马车这般高,夫人一个人怎么上得去。”
下一刻,他强硬地扣着少女的腰,将人抱起塞进了马车里面。
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褚三郎眸色微暗。
果然,外表装的再好,骨子里还是一个粗人。
而马车里面,余窈的小脸已经红透了,方才,未婚夫的手不仅碰了她的腰还不小心托住了……那个地方。
触感很清晰。
第27章
余窈的心思全在这突如其来的碰触上,倒是忘了那个“夫人”的称呼。
等到她微微回过神才发现,她和未婚夫似乎乘错了马车。
这辆明显宽敞雅致的马车是褚家三郎的,车厢里面不仅熏了淡淡的梅香,还放着用绢布折成的红梅。
而她昨晚乘的马车显然是临时从青州城寻来的,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也不如他们现在乘的这辆舒适。
余窈有心和未婚夫说这件事,却见未婚夫嫌恶地打量了一眼那只精致的鎏金铜制的熏炉,冷冷道,“一团浊气,难、闻、死、了。”
“郎君,这辆马车是褚家三郎的。”闻言,她立刻开口。
“那又如何?”萧焱随手拎着那座熏炉,扔到了车窗外。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熏炉刚好擦着褚三郎的身体咣当落在地上,虽然没有伤到人,但洒出来的香灰将他的外袍烫出一只大洞。
褚三郎低头看着自己被烧坏的外袍,脸色一时极为难看,他哪里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时人在外,极重衣冠。
“不知郎将这是何意?”他心中憋着一股火,侧过身朝马车中的武卫军郎将看去。
萧焱掀了掀薄唇,露出一个好意的笑容,“这座熏炉一看便十分贵重,我想将它还给褚三郎,却不想方才失了力道。听闻褚家家风清正,素有贤明,想必褚三郎你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还有,我家夫人身体娇贵,坐不惯普通的马车,就劳烦褚三郎将马车腾给我们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完这句话,顺手又将马车中的那两枝绢花隔着车窗扔了出来。
正好砸在褚家三郎的身上。
余窈眼睁睁地看着褚三郎的神色越来越愤怒,她就知道未婚夫一定是故意的。担心褚三郎一时冲动报复未婚夫,她眼疾手快地将车窗合了起来。
“郎君,我这里还有一块香饼,你最喜欢了……也不知到褚家需要多久……”
马车中传来少女的一腔吴侬软语,褚三郎好歹记起父亲不久前对自己的交待,狠狠压制住自己体内的怒意,吩咐下仆往府中而去。
地上倒着的那只熏炉,他看都未看。
褚氏风骨,岂容人折辱?
马车离开后不久,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突然跑来,伸出脏污不堪的手,捡走了熏炉。
守在客栈暗处的武卫军都看到了,但没有一个人有所反应。
百年来,青州褚氏虽然比不上清河崔氏、琅琊王氏,但在天下也是名声赫赫。
褚家的主宅足足占据了青州城的两条街道,一眼望去,亭台楼阁看不到头。
余窈跟着未婚夫下了马车,第一眼就被连绵不绝的气势震住了,原来这就是世家大族,比起来,她家和大伯父的府邸只能称一句寒酸。
她不禁在想京中的镇国公府是不是也是如此。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余窈没有注意到她的身旁未婚夫幽冷的眼神,那是一种想要吃人的,凶戾。
“褚家,原来就在这里。”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道低低的叹息,似是期望已久。
褚家主宅开了一道位于东侧的偏门,正门是只有祭祖嫁娶这样的大事才会打开。
但开了东面的侧门,也足以说明褚家很看重上门的客人。
萧焱见此,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
褚三郎看到东偏门打开,也微有怔愣,他在马车行驶的那刻就让下仆快马赶了回来,换句话说,父亲和诸位叔伯已经知道了来客武卫军郎将的身份。
难道,家里也要对这阴险的鹰犬走狗低下头颅吗?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世家子的风度,上前说道,“郎将和夫人请入府,我已经派仆人去告诉父亲,父亲一会儿就到。”
哦,要进去了,余窈有一些紧张,急忙牵住了未婚夫的手。
萧焱揉捏着她的指尖,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门内,褚家家主的脸色其实并不好,他没想到武卫军郎将会突然出现在青州城。
武卫军,某种程度上,就是天子的私军,豢养的恶犬。
他让人开东侧门迎接不是儿子褚三郎怀疑的那样对武卫军低头,而是担心萧焱根本就是冲着褚家来的。
从天子登基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就能看出他瑕眦必报的本性,他恨毒了褚家,岂会轻轻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