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御史的血映入他眼帘的时候,褚三郎突然明悟或者陛下所谓的“重用”就是对他的惩罚。
他将成为褚家的一个异类。
现在的他还能退吗?不,他退无可退,因为前方好不容易有了一线曙光。一旦他退了,惹怒陛下,不久后褚家可能会迎来更猛烈的报复。
倒不如用他一个人让陛下出气。
“武卫军的职责在此,今后诸如此类的话你们都不要说了。”褚三郎站起了身,溅上了血迹的衣袍还没来得及换。
他很快留意到,在发现他衣服上血迹的时候,褚心月的眼中闪过了恐惧。
“……我去换衣。”这一个眼神让褚三郎心下冰凉。
***
华御史的死以及华家的倒台余窈是从自己的二舅母姜氏口中听闻的,一张小脸愕然不已。
从大舅母炫耀岳家,表嫂华氏要她和褚家娘子牵线认识还不到两天呀,居然华家就没了。
林家医馆中,余窈用着二舅母和细辛表姐送来的午膳,有些唏嘘。
“表嫂骤然失了父亲,娘家人也都被下狱了,希望她能尽快从伤心中走出来吧。”余窈知道了华家犯下的罪名并不觉得华家的下场可惜,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干巴巴地说不出别的话。
“谁说不是呢,现在府里都闹成一团了,华氏跪在大房门外非要大嫂和玄参去救华家,我让人劝过也没用,觉得闹腾就带着细辛一起过来这里了。”姜氏真觉得华氏病急乱投医,华家倒了那是朝廷的决定,林家是学医的,哪里能说得上话。
话罢,姜氏的袖子被一旁的女儿轻轻扯了一下,她恍然想到什么,急忙对余窈说老夫人那里没人敢去闹的。
“表嫂与其求大舅母去救人,还不如赶紧收拾些衣服吃食送到华家人手中。”余窈听到外祖母无事,心下稍安。
想着,她让绿枝拿出一百两的银票给二舅母姜氏,请她给表嫂,说是这是她的一点心意。
余窈笃定,大舅母和舅父那般自私自利,表嫂求来求去不仅得不到任何帮助恐怕还会被狠狠责骂一顿。
“窈娘真是大姑娘了,人情世故懂得比二舅母还多。”姜氏夸赞余窈的举动,让女儿细辛跟着多学一点。
余窈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她愿意给表嫂一点帮助主要还是因为华家的落败太过迅速,让她不得不联想到自己前两日抱怨的话。
华家是被武卫军下狱的,而郎君是武卫军中的厉害人物,她又和郎君抱怨了华御史,郎君还说华御史不是个好东西……虽然是巧合,可她还是有一些心虚的。
用完了午膳之后,二舅母就回去了,余窈新制了一批融合了药草的线香,她在医馆中若是遇到了患有头疾的病人就会把线香分过去五支。
医馆中的大夫和药童看到,她就说自己有意开一家香料铺子,分发线香是想提前看看制香的成效如何。
对此,林二爷深信不疑。
申时过去,再过不久,郎君就要接自己回家了,余窈看着手边还剩下十几支的线香心里有一点点着急。
林二爷看出外甥女的心不在焉,就说让她不必坐在这里,去医馆大堂总能遇到人将药香送出去。
余窈听话地嗯了一声,拿着剩下的线香出了二舅舅看诊的小隔间。
也就走了两步路,小药童阿阙告诉她先前来医馆找过她的那位郎君又来了,白着脸色看上去不大好。
余窈满心以为是患有头疾的病人,握紧了线香兴冲冲地上前了,她看到了那人宽阔的脊背以及锦丝的衣袍,猜测这人的家境应当很好。
“这位郎君,你是找我要安神香吗?”
褚三郎转身的那瞬看到了她脸上灿烂无瑕的笑容,神色微变,往后退了几步。
他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无意识下的行为,事实上,在发现余窈和陛下有来往之后,他就不想再探究这里。
然而,说来也可笑,他的脑海中竟然不断地浮现她对着陛下完全信任笑着的画面,这令褚三郎的心里生出了一丝隐秘的羡慕。
在他面对家人与世交长辈们的疏远与质疑之后。
“是你!褚家郎君!”余窈认出了人呼吸停顿,她万万没想到药童口中的人会是褚三郎。
郎君与褚家有仇,她和褚三郎寥寥几次的见面互相的观感也都不好。
余窈略略蹙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带上了警惕,她从外祖家中知道褚家是陛下的母族,褚三郎和他妹妹在京城是赤手可热的人物,现在褚三郎出现在这里莫不是来故意挑衅吧?
而郎君不久后就要到这里接她了,若是让他看到郎君……寻仇报复,陛下定然会偏向自己的亲戚!
“这里是医馆,褚郎君,我劝你不要生事!不然这么多病人出了事有损你褚家名声!”余窈开口就警告他,绷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语气也不怎么友善。
郎君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
面对少女的排斥,褚闻先没有解释也没有动怒,他仅是礼貌地颔首,就意欲退出去。
两个人本也不熟悉。
他这般客气,余窈反而生出了迟疑,睁着眼睛仰头看到他眼中深沉的疲惫,她咬咬牙将剩下的十几根药香塞到他的手中。
“褚郎君,这是安神的药香,作用很明显的。我不管郎君和你家之间有什么恩怨,收下我的香后,你不要在陛下的面前说出郎君用箭射你的事。照我想,也肯定是你家做的错事。”余窈打算的很聪明,想要用十几根不值钱的线香堵住褚三郎的嘴,不想郎君被告状。
褚闻先举起了散发着药味的线香,看了两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娘子口中的郎君指的是谁?”
他的语气有一点点古怪,余窈没有察觉,一本正经道,“当然是与我同船共行的萧郎将,你知道他是武卫军的人,陛下的亲信!”
褚家虽是陛下母族,可真对上陛下的心腹纠缠不休也不好吧。
余窈就是要让褚三郎知难而退,把郎君朝他射箭那事烂在肚子里。
“原来如此,萧郎将。”褚闻先喃喃低语,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
陛下在少女面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第69章
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女,褚三郎一言不发,拿着被塞到手中的线香离开了医馆。
余窈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褚家人出现在外祖家的医馆本就不正常,她将这种感觉甩开,认真地等待郎君的到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反正褚三郎已经收了她的线香,他若在陛下的面前告郎君的状会有违君子体面。
余窈想着想着,熟悉的马车熟悉的人就出现了,她习惯地迎了上去,牵住萧焱的衣袖。
在二舅舅发现之前,离开了医馆。
“郎君,郎君,二舅母和我说,华御史死了。”一剩下他们两个人,余窈就迫不及待地将听到的消息告诉萧焱,急冲冲地和他分享。
和从前相比,她的话逐渐变多起来,叽叽喳喳好似一只小麻雀。
“这下大舅母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了,对了,我还让二舅母送了一百两银子给华表嫂。”
“嗯?你银子多的没处使了。”萧焱斜睨她一眼,语气凉凉。
余窈搅了搅手指头,冲着他笑,她虽然讨厌那些人可又不至于想看人家破人亡。
看懂了她的反应,萧焱突然坐直了身体,如狼般凶狠的眼神盯住了她,含笑说出了让余窈如芒在背的一句话。
“是吗?可姓华的那条命是我送给你的奖励,你现在怎么能说不喜欢呢。”
他的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余窈的脸,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听了他的话,余窈呆住了,不敢置信地咬住了唇,是她随口的一句抱怨导致了华家全家的败落?
不,不是,他们本就犯了错。
“华家犯的错是,是真的吗?”沉默了片刻后,余窈颤颤巍巍地询问,倒是没有质疑萧焱的做法。
“是真的如何,假的又该怎么样?”男人殷红的薄唇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带着对生命浑然的漠视。
他想杀人,可以为了她的一句话,也可以是心情不好,从来不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的犯了错,他们本就该受到惩罚,那和我还有郎君就没有关系。假的,假的话,我以后再也不敢和郎君抱怨了。”余窈说到最后一句眼睛红彤彤的,快要哭了。
若华家根本没有犯错,她心中的内疚会把她整个人淹满。
她哪里会想到不过是与郎君之间的一句亲呢抱怨,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依旧是没有指责怨恨他这个人心狠手辣,残酷无情。
萧焱的喉咙中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他俯下身慢慢地凑近她,亲密地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姓华的是真的犯了错,证据确凿,我如何舍得让小可怜你伤心呢。”他低低呓语,灼热的呼吸扑在余窈的脸颊。
余窈睁着水雾朦胧的大眼睛,身子瞬间软了下来,瓮声瓮气地道,“就算是真的,我以后也不敢和郎君随口抱怨了。”
抱怨一句就会给一个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余窈反正是怕了。
萧焱被她的嘀咕气笑了,冷着脸说了句不准,“你就是不说一个字,我也能全部知道。”
“哦~”余窈拉长了语调,心道郎君在骗人,方才褚三郎找上医馆郎君就不知道。
不过这话她是不敢说的,郎君若是生气了多难哄好啊。
“我已经把新做的药香分给那些患有头疾的病人了,郎君,很快就能知道结果,若有效,你也用吧。”华家既然是罪有应得,余窈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提起了正事,一门心思都在上头。
萧焱见此就很高兴,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快了,快了,很快小可怜就能待在他的建章宫里了。
他让常平选好了宫人,待他头疾“发作”之后,趁机让人进宫,再然后论功行赏,封她一个什么身份好呢。
小可怜天天把她那个商户女的名头挂在嘴边,又说羡慕京城的贵女,又哭唧唧地害怕配不上他。
暂时封她一个乡君?不,太低了。
元华君,听起来不错,享两县的封邑,地位和郡君差不多,不算太低也不那么扎眼。
封君之后,再让她入主后宫就变得名正言顺理所应当,量朝中的大臣也不敢唧唧歪歪。
谁敢提出异议,找他的不痛快,他就砍了谁的头。
萧焱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到了晚上入寝的时候他难得放轻了力道,没有将余窈的手脚都困住,勒的她难以呼吸。
第二天起身的时候,他的愉悦就连绿枝和尉犇等人都感受到了。
余窈倒是后知后觉,对她而言,日子没有任何变化呀,毕竟郎君早就不止一次地许诺过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
是她坚持要得到陛下的赏赐之后再与郎君结为连理。
而且郎君父母双亡,身边也无任何姬妾,余窈心中的压力甚至还比不上将郎君认作镇国公世子时,毕竟镇国公府傅家人口众多各种关系复杂极了,顶头还有正经的公婆要孝敬。
余窈认认真真地用着早膳,平静的神色与萧焱的满脸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再过不久我就去林家提亲,你不开心?”萧焱的视线终于飘到她的脸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她平淡的反应十分不满。
“开心,当然开心了!可是不是早就说好的吗?”余窈很无辜,她的开心劲头儿已经过了,而且,“郎君,快些用早膳吧,再过一会儿你上朝就要迟到了。”
余窈操心的是这个,还想叮嘱郎君暂时不要和褚家的人起冲突,听闻那褚家娘子都快要成为皇后了。
然而,郎君肯定不乐意听这话,她识趣地又咽了回去。
等吧,等到褚家娘子真的成为皇后,她再劝郎君忍耐。
余窈用帕子擦拭手指,将萧焱喜欢的鹿肉丸子放进他的碟子里,软着声音要他多吃一点。
“郎君要养好身体,上朝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