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这不是吻,不是啮咬。
  而是擦拭。
  沈兰蘅擦拭着她的唇角,以薄唇擦拭着少女唇上的血迹,擦拭着她身上那每一道、沈顷留下来的气息。
  兰香盈盈,扑满口鼻。
  与呛人的血腥气息交织在一起。
  他这般凶狠,凶狠得让郦酥衣下意识去躲。
  即便是同一张脸,甚至是同一具身体,可沈兰蘅的脾性依旧让郦酥衣退避三舍。每每在入夜时见了对方,她都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包括现在,当男人不顾一切地压过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反抗,是自救,是将他推开。
  她愈抗拒,便愈激起男子眼中的愠意。
  对方以一只手狠狠掐住她两只手的手腕,将她的胳膊高举过头顶。
  另一只手按压住她的脸庞,将她死死按在车壁之上。
  少女泪眼朦胧。
  “世子爷没有再碰妾的哪里,妾并未与他再做旁的事。妾身知错了,妾真的知道错了。您放过妾……您饶过妾身罢……”
  沈兰蘅伏在她耳边,恨恨纠正。
  “是沈顷。”
  不是世子爷。
  她赶忙道:“沈顷,是沈顷……”
  “撕拉”一声,她再也禁不住,右手挣扎着垂下,竟一下撕掉了车窗的帷帐!
  冷风汹涌而至。
  夜色涌入车窗,与夜风一道汹涌的,还有男人眼底的情绪、身上的吐息。
  沈兰蘅原本不打算放过她的。
  即便是在没了车帘的马车里。
  少女紧攥着破絮般的帷帘,一整张脸被吓得煞白如纸。因是前头还坐着驭马的车夫,她哭得不敢太大声,拼命咬着沾染了血渍的下唇,企图将那些声息咽入喉舌之中去。
  她越抑制着哭声,那哭腔便愈随,愈发惹人怜惜。
  沈兰蘅停住正攥着她腰身的手,借着窗外涌入的月色,朝她面上望去。
  她面色煞白,脸上尽是惊惧,被他吓得像是丢了魂儿。
  一瞬之间,让他想起在万恩山上的那一夜。
  同样的冬夜,同样刺骨冰冷的寒风。
  她面上挂着同样的惊惧,却强忍着心头的恐惧,走过来。
  “你的胳膊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
  “……”
  “我会些医术,如若你这伤口不及时处理,怕是整条胳膊都会废掉。”
  “……”
  万恩山上,清冷的夜色里。
  小姑娘迎上他那双满不在乎的眼,踯躅了片刻,还是走上前。
  她小心翼翼地牵过他的手,从内里撕扯下来一块干净的布,细致地替他包扎起来。
  马车里,男人的眸光动了动。
  迎上她那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生平第一次,沈兰蘅的内心深处,竟生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神色未变,眼神依旧冰冷,一直钳制着她身形的右手却是一松。得了自由,郦酥衣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又赶忙朝身后缩去。
  她躲至马车角落。
  眼看着,男人攥了攥拳头,冷声道:
  “没有下一次。”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沈府门前缓缓停落。
  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出异样,在下马车之前,郦酥衣已将衣衫发丝收拾齐整。
  令她感到意外的时,分明脾气躁动如沈兰蘅,在后半程居然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二人沉默地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被撕扯下来的车帘破败如柳絮,遮挡不住车窗外料峭的寒风。
  回到国公府,沈兰蘅也并未拦着她的路。
  郦酥衣赶忙低下头,匆匆走回兰香院。
  待确定对方未跟上前来后,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且说另一边。
  沈兰蘅忍住心头情绪,缓步朝望月阁走去。
  他前脚刚一踏入正院。
  后脚,便有侍人匆匆跟上来。
  “世子爷――”
  对方在身后唤他,声音听上去倒还有些着急。
  男人顿足,转首。
  只见冰凉的月色下,有人手中正捧着一物,匆匆朝他这边小跑而来。
  “世子爷,您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
  那人跑得急,有些气喘吁吁,一边说,一边奉上一只银光闪闪的手镯。
  银白色的手镯,其上不知刻画着什么图腾,瞧这模样,倒有几分怪异。
  见状,沈兰蘅下意识地蹙眉,在他的印象里,因着时常要行军打仗,沈顷并没有带银饰的爱好。
  除了佩剑,往日里,他甚至都很少佩戴旁的物件。
  瞧见他眼底疑色,那侍人便笑:“世子爷,您忘啦,这是夫人送您的银镯呢。”
  郦酥衣?
  瞧他这副模样,侍者只当他是没了印象,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就是您从万恩山回来、昏迷不醒的那一日,老夫人请了道士前来布阵做法。也就在那时,咱们夫人替您向大师求了这一只银镯,说是能驱邪用呢?”
  沈兰蘅正用指腹摩挲着那只镯子,闻言,手指不由得一顿。
  他问道:“驱邪?”
  “是呀。”
  小后生丝毫没有发觉出他神色之中的异样,咧着嘴笑道,“大师说您那时身体虚弱,许是在山上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闻言,夫人便求着大师赐镯,去镇压您身上的阴邪之物。嘿嘿,夫人还不让那大师同旁人说,自己偷偷进屋给您戴上的,奴才恰好端着药从旁边走过去,看得一清二楚……”
  “轰隆”一道惊雷劈下来。
  黄昏时还是万里无云,此时此刻,院中竟突然下起了大雨。
  沈兰蘅坐在窗台前,任由煞白的冷光劈打在自己的脸上。
  男人右手,正紧紧攥着那只镯子。
  那是郦酥衣偷偷给沈顷戴上的,作“辟邪”之用的银镯。
  适才院落之中,那侍者所说的话犹在耳畔。
  “奴才听闻那大师说,有阴邪之物趁乱入了您的体。不过世子爷您无须担心,这只银镯除了可以镇压您体内的淫煞,日积月累,还能杀死您身体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呢!世子爷,您瞧咱们夫人多关心您……”
  风雨飘摇,闯入未掩的窗牖。
  雨丝凉飕飕的,拂于男人冷白的面容之上。
  他握着银镯,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阴邪之物?
  不干净的东西?
  沈兰蘅不禁冷笑。
  郦酥衣啊郦酥衣,我好不容易心软一次,好不容易想着放了你、一心一意只对付着沈顷。
  却未想过,你想做的,竟是杀了我。
  男人攥着镯子的手缓缓收紧,再收紧。
  他手背上爆出青筋,力道之大,就差将银镯捏成齑粉!
  也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叩响了内卧的门。
  他的声音不虞:“进。”
  “世子爷,这是您要喝的药。”
  沈兰蘅本是低着头,细细打量着图腾之上的图案。听见对方的话后,又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禁抬头望去。
  只见女使正端着碗,乖巧规矩地站在桌边,瞧那张脸,竟是……
  秋芷。
  今日郦酥衣回门时,刚将她的卖身契取回来。
  少女将药碗轻轻放下,温声细语:“世子爷切莫忘了喝。”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明显很不规矩,频频朝男人的身上瞟过去。
  那样的眼神,即便是性子顽劣如沈兰蘅,也不禁感到一阵厌烦。
  他抬手,将秋芷遣退。
  浑然不知,少女窈窕的身形隐于雨夜里,却留恋着不肯离去。
  秋芷自然是不舍得离去的。
  今日郦酥衣回门,才好不容易叫浣衣间将她给放了出来。如今郦酥衣不光从郦府回来了,还从那里取回来她的卖身契。自己从前怎样欺负过曾经的郦大小姐?如今对方手中捏了她的身契,往后又怎会给她好果子吃?
  发配到浣衣间,做那些脏活累活,都还算最轻的。
  秋芷自然不甘心就此被郦酥衣拿捏。
  她思来想去,终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郦酥衣是在嫁给沈世子后,一举成了人上人,既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那她为何不能如此效仿之?
  秋芷打探到,世子爷每日睡前,都要服用一碗汤药,以此安眠。
  于是她散尽全部“家当”,买来了一个可以接近世子爷的机会。
  世子的那碗药中,被她下了燃春散。
  顾名思义,乃是一种催情的迷药。
  中了燃春散之人,身子骨会在段时间内变得无比松软,继而会一点点失去意识,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长夜之中,风雨霏霏。
  雨水中还掺带了些冷冰冰的雪粒子,秋芷站在屋檐之下,任由雨雪拍打着自己的面颊。她知晓,虽说自己现在吃了些苦,可只要今夜一过,那迎接她的,便是所有人惊羡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只要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
  秋芷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听着,此刻屋内已全然没有了动静。
  她蹑手蹑脚,喜滋滋地推开房门……
第24章 024(二更)
  偌大的内卧,燃着袅袅暖香。
  香雾阵阵,自八角薰笼中弥散,渐渐地将无边的黑夜填满。秋芷推门而入的时候,房中已是一片昏黑,世子爷并未燃灯,想必已经是歇息下了。
  如此想着,她心中愈发雀跃。
  少女声音细软,像只猫儿,轻轻朝着床那边唤了声:
  “世子爷。”
  “世子爷,您歇下了吗?”
  半晌,没有人回应。
  隔着一层纱帘、一道屏风,她能听见沐浴的流水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终于传来簌簌穿衣声响。只见一道身影,被月光剪着,投落在窗纱与屏风之上。
  那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
  肩宽腰窄,身材匀称。
  只看那剪影,便也能猜想到,他身体有何等结实有力。
  听说,他还是北疆的大将军。
  她脸红了一红,脑海中回响着:“姑娘,你也千万要将这位爷服侍好了。这可是朝廷命官,若是你日后荣华富贵了,莫忘了我们的好。”
  正在出神时,有人踩着木屐自屏风后走出来。
  他只着了件里衣,衣料如水一般柔顺地垂下。男人未束发,湿润的墨发随意披散着,发尾上挂了些晶莹剔透的水珠。
  走过来时,木屐之下踩了些水。他如同从水里升起的月亮,带着清冷的辉光,右手轻轻抬起珠帘。
  只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床边的女子。
  虽是寒冬腊月,她却穿得极少。浑身上下,仅用一块布裹着,夜风习习,送来她身上甜腻的艳香。
  秋芷怯怯抬眸,正巧见对方低垂下眼帘,朝她睨来。
  四目相触的一瞬,少女曼妙的身形忍不住地抖了一抖。
  “来人。”
  “主子。”
  侍从闻声而入,看见屋里的情形时,先是一愣,而后将脸别到另一边。
  沈兰蘅声音平淡:
  “带下去,扔到沈兰蘅房里。”
  郦酥衣是在半个时辰后,被叫去沈府领人的。
  半个时辰前,沈兰蘅派人来挑姑娘,原本是相中了她。却被另一名叫秋芷的丫头抢先一步,自荐枕席。
  对方说她已经许了沈大人,不宜再服侍今夜这位贵客,请求带她前去。
  她伶牙俐齿,只是言语中,隐隐有挤兑郦酥衣之意。
  黑衣男人上下打量了秋芷片刻,转过头与周遭商量了阵,叫秋芷去收拾打扮了。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郦酥衣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沈家的人便要她前去领秋芷。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能披上衣服,撑了把骨伞,冒雪前去。
  路上隐约听见有人议论:
  “方才我听见西厢院叫声凄惨,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是沈大人送去的女子,好似惹恼了贵人,被退回去了。沈大人知道后,命人赏了那女子十鞭子。”
  “啊?为何要抽她鞭子?”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驳了贵人的兴致呗。听说那还是从北疆来的高官儿,可有来头了。……”
  听着这些话,郦酥衣步子微顿。引路的仆从见状,疑惑地转过头。
  “姑娘,走呀。”
  她死死攥着伞柄,木讷地点头,应了一声。
  整整十道鞭子。
  抽在少女单薄的衣衫上。
  “衣服都抽没了,皮也都抽烂了,唉……”
  她步子生钝,满脑子都是“皮开肉绽”那四个字。闭上眼,耳畔依稀有秋芷凄厉的尖叫。
  带路之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她道:“姑娘,大人让奴才将你带至此处,还请姑娘自己进院,去领秋芷姑娘。”
  白雪纷纷,坠落少女肩头。
  郦酥衣眼睫上蒙了一片雪,眼前一片朦胧之色。隐约的,她似乎嗅到了院内的血腥之气。
  前面是一扇房门。
  这是她第一次来沈府,不敢轻举妄动。她撑着伞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膝盖处传来一道刺骨剜心之痛,才终于走上前去。
  站在门前,她莫名心跳得很快。
  屋内还燃着灯,里面的人显然未歇,正坐在桌案前,不知在翻阅着什么。
  一身氅衣,未束发,只看那窗上剪影,便能觉得他气质华贵,仪表不凡。
  郦酥衣虽然没来过沈府,却见过沈兰蘅。
  她皱了皱眉头,感觉屋里那人,好像……不是他。
  正思量着,院子里又传来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郦酥衣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女子被丫鬟扶着,踩着月色缓缓而来。
  她衣着阔气,气质慵懒华贵。一双丹凤眼微微勾着,正目不转睛盯着跪在房门前的少女。
  她是沈兰蘅的正室,孙氏。
  身侧有仆从认出郦酥衣,压下声音,在孙氏面前低语了几句。
  那人的眸光十分锐利,宛若一把锋利的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剜透。
  “这就是勾引三爷的那个狐狸精?”
  她徐徐走上前,低垂下眼,伸手勾了勾郦酥衣的下巴。
  逼迫着少女抬起面颊。
  她生得极美,月光施施然落下,衬得少女一张脸愈发白皙。郦酥衣伏身跪在地上,衣着单薄,体态纤瘦。些许碎发覆在眼睫一侧,被孙氏用手指轻轻拨去。
  完完整整地,露出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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