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她敛去笑意,转过身,迎上沈顷目光。
  月辉袭下,落在她乖顺的乌发上,美人声音婉婉:“世子爷上,不关赵姐姐的事的。”
  赵夫人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
  郦酥衣站在沈顷身侧,男子目光垂下,望向少女时,原本凌厉的神色竟变得有几分柔和。
  沈兰蘅又如何不知对方的玲珑心思,只是有些惊讶:“真的么?”
  只定郦酥衣一人之罪?
  少女仰面,轻轻点头。
  夏氏已跪在地上,瑟缩不已。
  转瞬间,便听沈顷道:“夏氏意图谋害世子爷嗣,大逆不道,心肠歹毒即日――褫其封号,打入冷宫。”
  “世子爷上!”
  只一声,地上之人猝然发出一声恸哭。赵氏唯恐此事也将自己牵扯进去,忙不迭朝身后指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照着世子爷上的话去办?”
  夏氏哭天抢地地被人拖走,赵夫人惊魂犹未定,心惊胆战地朝男人唤了一声:“世子爷上”
  沈顷神色恹恹,摆了摆手。
  “都退下罢。”
  “喏。”
  赵氏抚了抚胸口,方欲撤下,又听到一声:
  “郦酥衣一人留下罢。”
  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人都走光后,沈顷的面色似乎才缓和了些。少女仰面,一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她。
  平淡无波。
  她就这般孤身一人地站在这里,安静、恬淡,目光中没有多余的欲望,就这般不争不抢。
  玄青色的袍子被风吹得微摆,他的心思亦是飘摇。
  “身子不舒服吗?”
  少女点点头,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晚上用完膳后一时头晕,劳烦世子爷上挂念,妾身的身子已经好许多了。”
  他轻轻“哦”一声,又想起方才的事来。
  “你方才”
  “世子爷上是不是要问,妾身为何不要世子爷上去定赵夫人的罪?”
  诚然,男子点点头。
  郦酥衣抿了抿唇,眼中似有一层薄薄的笑意,“世子爷上呢?若是妾方才同世子爷上说,郦酥衣是受了赵夫人的指使,世子爷上还会责罚赵夫人、也把她打入冷宫吗?”
  果不其然,沈顷面色稍稍一顿。
  头顶一袭皎皎明月,女子的眸色也如月色般清明温柔。
  候了半晌,男子还是无言,美人又是缓缓一笑。
  笃定而道:“世子爷上不会。”
  沈顷抬眸。
  “夏氏只是一介美人,家族出身都不高,而赵夫人却是灵川赵氏一族的长女。换言之,罔论赵氏,她身后还有李氏一族,不到万不得已,世子爷上不会动她。
  “世子爷上,您登基未久,前朝势力又甚是稳固。世子爷上不是不敢动,而是不能动。”
  她的声音轻悠悠的,恍若一道风,卷起了男子眼底的墨色。
  郦酥衣温柔上前,“所以世子爷上,您要委屈妾身。”
  沈兰蘅的眸光微微一晃。
  “因为妾身身后没有势力、伶仃无依。即便妾说了,今日便是赵夫人要给妾灌避子汤――或许更甚,哪怕有一天她们要除掉的并非妾腹中胎儿,而是妾的命,她们逼着世子爷上要妾死”
  不等她说完,男子忽然上前,止住了郦酥衣的话。
  “别说了。”
  他伸出手,轻轻压在少女唇上。
  “你不会死。”
  “妾会,”萧唇上是鲜艳的口脂,些许染在男子的指腹上,女子张了张唇,忽然咬住他的指尖。
  男子身形随之一顿。
  她道:“妾会死,有一天,妾会离开世子爷上。或是被送去楚国,或是被送去燕国,或是”
  萧眼中的光亮一暗。
  “或是,永远地离开世子爷上。”
  晚风拂过,月色落在她清澈的眸中。沈兰蘅看得心痛,连忙又将手指抽出,将她的唇死死按住。
  “不会,”他坚定道,“本世子说不会,就是不会。”
  “你不会离开本世子,无论其中有何人在阻拦。”
  口脂的颜色鲜艳而魅惑,让人忍不住去采撷。
  “本世子发誓。”
  他忽地一垂首,轻轻咬住女子双唇,声音也变得有几分低沉。
  “谁若是拦,本世子便贬了他;谁若是想要你的命,本世子就先要了他的命。”
  男子双唇轻轻覆在她的唇上,将那一抹艳色慢慢吞噬干净。
  萧微怔。
  又闻他坚定而道:
  “本世子保证,本世子不会让你再颠簸流离,不会让你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沈兰蘅的语气逐渐加重,嘴上的力道也一寸寸、愈发加重。
  萧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趁着她吐息的瞬间,他突然一下子侵入。萧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竟一下子侵占了她的唇齿。这一回,他的动作不似先前那般青涩,反而还带了暴躁的气息。女子骇了一骇,转瞬间便闻到一阵血腥味。
  他竟
  把她的唇咬破!
  郦酥衣惶惶往后退了半步,沈顷又岂肯饶过她,紧紧地逼着她,直到她的身形完全抵在树干上。
  肩头一沉,他又按住她的肩膀。
  她的呼吸发乱,眼中似有惊惧之色,想一只误入了密林的小鹿,看得人心头发软。
  没来由的,他的眸光又一寸寸柔软了下去。
  沈兰蘅捧起少女的脸,借着月光,他完完全全地看清了自己在她唇边留下的痕迹。美人的下唇微微发肿,唇边更是蹭上了一些口脂,鲜红得不成样子。
  一红一白,与她莹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子眼中却无任何歉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少女的脸颊,一点点地、轻轻地,让她抵在身后的树干之上。
  忽地一道夜风吹过,树影舞得妖冶婆娑,直直照入沈顷眸中,映得他的目光隐忍地晦涩。
  少女楚腰纤柔,身形娇软。
  他心思如潮。
  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再次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嘴唇。
  “以后不许再说胡话了,知道了吗?”
  黑云倾压,周遭风声愈大,也将人身上吹刮得愈发寒冷。冷风侵袭着少女孱弱的身段,于她正前之方,长襄夫人一改面上慈祥之色,冷声质问她:
  “你说不是你,可你既不说在场的还有何人,又不说自己为何晕倒在此处。前些日子我便一直想问,你瞒着府里人鬼鬼祟祟跑到万恩山究竟是为了何事,今日你若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三十三道鞭刑,你可就真是挨得不冤。”
  疾厉的风声与对方的话语一同袭来。
  “你这般委屈,那便同老身说说,若那婢子真不是你杀的,在场的除了你,究竟还有谁?!”
  “是啊,夫人。您说说,昨日还有何人在场?”
  “对啊,究竟还有何人在场……”
  罔论老夫人怎么说,一直伺候郦酥衣的婢子玉霜也了解她的脾性,世子夫人性子温软,怎会行如此残忍之事。
  她忍着上前的冲动,一双眼望向郦酥衣。
  “夫人,您快说说。说出来,老夫人自会为您证明清白。”
  会为她证明清白吗?
  郦酥衣眸光晃了一晃。
  倘若她现在开口,杀死秋芷的,正是她们敬仰的世子爷呢?
  不等郦酥衣言语,院门口,忽然有人高唤出声:
  “世子爷,您怎的下衙回来了?”
  沈顷竟回来了。
  她跪在地上,闻声朝后望去。远远地,便闻见一道若有若无的兰香。那人一袭雪氅,在侍人的簇拥下正朝这边走来。
  路过她时,沈顷下意识朝她看了一眼。
  “母亲,”男人端正朝座上一揖,问道,“酥衣她犯了何罪?”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未出声,只朝着芸姑姑抬了抬下巴。
  后者走上前。
  “世子爷,世子夫人昨夜杀了名婢女,老夫人如今正在审问她。”
  “杀了人,”闻言,沈顷又问道,“她杀了何人?”
  芸姑姑答:“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秋芷。”
  “如何杀的,在何时何地杀的?”
  “应是昨天夜里,就在此处,用匕首杀的。”
  即便有侍人清扫过,可地上仍残存着斑斑血迹。沈顷眸色微疑,瞟了眼地上。
  紧接着,他又问:“凶器在何处?”
  “凶器……”
  她这边还未答,立马有侍女走上来,怯生生地呈上一把匕首。
  “便是这把匕首。今早奴婢来望月阁时,地上就掉着这把匕首,夫人的手上都是血迹,晕倒在那里。”
  沈顷目光落在那柄沾了血的匕首之上。
  只一眼,他登时愣在了原地。
  紧接着,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空飘飘的袖袍。
  不可能。
  因是常年行军打仗,风里来雨里去,沈顷养成了防身的习惯。即便是回到了京城,他也成日在袖中藏着一把匕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将其取出来。
  而如今,那应藏在他袖袍中的匕首,如今却出现在他的面前,出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而他的母亲,此刻指着那把他绝不会认错的匕首,同他讲。
  他那胆小柔弱的妻子正是用这把刀,杀死了她的陪嫁丫头。
第26章 026
  这怎么可能?
  一切荒诞得好似在梦中。
  今早他起得急,脑子又莫名晕晕乎乎的,只记得自己是在偏院醒来,不记得何时自己竟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取出来。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宿在了偏院,这柄只有自己知道的匕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为何他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沈顷的眼底尽是疑色。
  他垂下一双眼,朝正跪在地上的妻子凝望过去。她的身形很瘦小,在人群的围观下愈显得娇弱而可怜。见沈顷望过来,郦酥衣也抬起眼,她紧咬着发白的下唇,一双眸光颤动着,眼中闪烁着惊惧的神色。
  除了惊惧。
  沈顷隐约觉着,妻子的眼神,似乎想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究竟是什么?
  他看不大懂。
  见状,老夫人问他:“老二,怎么了?”
  座上长襄夫人开了口,沈顷转过头,恭顺地道:“母亲,无事。”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还是止不住满腹疑惑。男人迈开步子,绕过地上那滩还未来得及处理干净的血迹,于这屋子里头环绕了一圈。
  忽然,他的步子顿住,眼神也凝住。
  一侧,无人发现的角落处,正安静放置这一个药碗。
  沈顷努力回想:自己昨夜喝药了么?
  他完全没有印象了。
  如此想着,他的手不禁探向那一碗药汤。那药汤显然是被人动过,汤碗底部,还余下浅浅的一层汤渣。男人素净的手指轻捻起那碗口,忽然,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将几欲消淡的药香扑至沈顷脸上。
  他的眉头,极轻地拢了拢。
  紧接着,他一贯清澈温和的眼底,闪过一道诧异的光。
  一旁有侍人问:“世子爷,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大有问题。
  自记事起,沈顷便一直在服用这种药粥,服用了十余年,他一眼看出面前这碗的不对劲。
  这一碗汤药,被人动过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摇头,掩下面上诧异,将其递给身后的魏恪。
  魏恪立马会意,将汤碗接过,转身走出望月阁。
  回到南院,郦酥衣仍神思恍惚。
  春芷已经安置下了,沈兰蘅也准许她近些日子住在南院照顾姨娘。许是某种赏赐,他派人来送了些暖炉炭火,郦酥衣刚一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暖香。
  二姐正坐在窗户边缝补衣裳。
  见了她,放下针线活儿走过来。
  “三妹。”
  门前堆着香炉暖炭,兰清荷心下了然,定是小妹方才去求了沈兰蘅。她知晓此事小妹并非心甘情愿,为了安姨娘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心想着该说些什么漂亮话,才能让她心里头好受些。
  “沈大人说,以后准许你去医肆抓药,”二姐递来一物,“这是令牌。”
  令牌冰凉,边缘泛着金色的光泽。
  郦酥衣乖顺垂眸,轻轻“嗯”了一声,细白的手指将其小心翼翼地捏住。
  她垂下眼睫,眼睑处投落下一层乌蒙蒙的薄影。
  兰清荷皱了皱眉,“三妹,你怎么了?”
  怎的魂不守舍的。
  郦酥衣也没想瞒着她。
  “二姐,我今天遇见了个人。”
  “什么人?”
  “她们口中那位朝廷派来的北疆军官。”
  说这话时,郦酥衣的语气很淡,却听得兰清荷一怔。
  后者右眼皮跳了一跳,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她朝正立在屋子中央的少女望去。
  三妹刚从外面回来,穿得很少,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她未盘发,青丝规矩地别在耳后,少女耳朵冻得发红,鼻尖也是红通通的,任凭哪家好儿郎见了,都忍不住生起一阵怜惜之情。
  她的三妹,就是这样一副好模样。
  这模样,是随了她的生母安姨娘。安氏是最讨父亲欢心的妾室,她美貌,乖巧,贤惠,任劳任怨。
  但也只有郦酥衣知道,私下里,姨娘是怎样苦口婆心地同她说,
  蕖儿,你千万莫要像姨娘一样,去给旁人做妾,心惊胆战地看着老爷和主母的脸色过日子,日后的孩子也只能做不讨老爷欢心的庶出。
  兰清荷自然不知晓郦酥衣所想。
  见其发着怔,还以为她又生了旁的心思,连忙拉住她的手,阻拦道:
  “三妹,我知晓你想救姨娘,可咱们也不能打这种主意啊。那军爷是比沈大人势头大了些,却听闻是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那等权贵,官位做得越高,越是铁血无情,不是你我能够肖想的。”
  “二姐。”
  郦酥衣也打断她,“你知道,那朝廷命官是何人么?”
  “何人?”
  她的脑海里,立马勾勒出那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来。
  锦衣,玉带,紫袍衫。
  桀骜不驯,轻狂不羁。
  转瞬之间,却是月下玉梅旁,那双冷漠到了极致的眼。
  “是……沈兰蘅。”
  听见这三个字,兰清荷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沈兰蘅?”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再确认道,“三妹,从北疆来的朝廷命官,是……沈兰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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