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韫枝【完结】
时间:2024-06-09 17:20:25

  他虽然护不下整个兰家,但哪怕是拼尽这一条命,也要在那群豺狼虎豹似的官军手里救下她。
  夜幕深深,空中忽然飘了些碎雪。郦酥衣转过头,却见身侧男子紧抿着唇线,一言不发。
  他闭着眼,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喉结坚实,微微滚动。
  原以为,沈顷是怕她一直在马车中憋闷,想带她去林中透气儿。却不料,二人正相携走着,只见不远处杂草微抖,身侧之人竟倏尔放箭,竟射中了一只兔子!
  郦酥衣愕然:“郎君?”
  沈顷伸出食指,同她比了个手势:“嘘。”
  对方掌心温热,郦酥衣就这般任由对方牵着,看着他将那只射中了腿的兔子从箭上拔出来,而后提溜着野兔的耳朵,带着她朝前方跑去。
  她一路跟着沈顷,没问要去哪儿,只觉两侧生起簌簌的冷风,宛若一把锐利的尖刀拂面,将她两颊刮得生红。
  对方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停下来。
  郦酥衣身子弱,体力不足。
  看着男人拾掇干木柴的身影,她一边顺着气,一边下意识问:“郎君,我们为何要跑这般远?”
  不过是烤一只兔子,何必跑这么久。
  甚至跑到连魏恪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去。
  “避人。”
  沈顷淡淡垂眼,生着火,声音很轻:
  “按着军规,我不该如此。”
第49章 049
  按着军规,他该如此。
  闻声,郦酥衣怔了怔。
  她抬起头,恰恰对上对方挺直身脊后,凝望而来的那一双凤眸。
  他的目光清淡,分毫没有对她的责备。若说有什么情绪,唯有对自己身为人臣、屡屡破戒的自责。
  沈顷很清楚,按着规矩,自己不应当带妻子来西疆。
  更不应当带着她远离军队,来此处单独“开小灶”。
  而郦酥衣此时也才知,此般瞒着军队生火,是不被允许的。
  不等她开口,沈顷已架起一个小火堆。
  似乎怕吓到她,对方特意背对着她,将兔毛兔皮之类都处理干净。
  “在想什么?”
  见郦酥衣一直发着呆,沈顷忍不住道,“好不容易有机会打了只兔子,怎么倒像是没胃口了。待一会儿你我回去,可就不好再跑出来了。”
  男人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上,示意她坐过来。
  “这火有些小,你再稍等些。”
  她抿了抿唇,低低道了句:“好。”
  这一件披风被他对折了好几道儿,如此铺在地上,完全隔绝了地上的湿冷之气,那是既厚实又暖和。
  唯一不完美的是,沈顷显然没有给他自己留下任何空间。
  郦酥衣微弯着腰,将披风扑开一层。
  “郎君也坐。”
  沈顷道:“我身子糙,不怕地上凉。你坐着就好。”
  正说着,他已将那只兔子烤好,郦酥衣见着,对方先是吹了吹其上的炭灰,而后转身,将一整只兔子都递过来。
  “衣衣,吃兔子了。”
  他神色温和,眉目笑得微弯。
  那语气,一下让郦酥衣想起来自己的母亲。
  先前在郦家,受孙姨娘蛊惑,她们母女二人被父亲赶至别院。孙氏气焰嚣张,别院里的下人们更是个拜高踩低的。缺衣少食,每当母亲无意间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笑眯眯地唤她过来。
  “衣衣,吃桂花糕啦。”
  “衣衣,穿新衣服啦。”
  “衣衣……”
  ……
  冷风侵袭而来,将少女全身裹挟住,竟让她眼眶不由得一湿。
  沈兰蘅吸了吸鼻子,也不知现下,母亲在郦家过得如何。
  见她这般,陛下还以为是将兔子烤坏了,才惹得她这般难过,忙温声问她:“怎么了,衣衣。可是这兔子烤得不好吃?”
  她摇摇头。
  此处没有调味作料,可即便如此,与那些行军干粮相比,眼前这兔肉已是美味珍馐。
  好吃,很好吃。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兔子。
  沈兰蘅伸出手,撕开兔肉,将其中肉多的一半儿递给陛下。
  “郎君,你也吃些。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
  萧瑟的冷风穿过丛林,带着几缕清冷的光,落于男人的面容与甲胄之上。金甲泠泠,他的面容却是分外温和。像是山巅上的细雪被春风拂了拂,于暖阳之下温柔化开。
  树木干秃秃的,被冷风吹得簌簌。
  她将兔子递过去的一瞬,两个人手指短暂地交触。
  食指轻碰到食指,不知是何人的面颊“噌”地一下,红了一红。
  沈兰蘅松开手,坐在披风上,将脸埋下去。
  迎风吹来淡淡的肉香,以及对方身上那道熟悉的兰花香气。风动树响,她那一颗心也跟着止不住地摇曳。坐在陛下的披风上,她止不住地心想。
  京中那些传言果真不错。
  陛下果真是这世上,最清润儒雅、最有风度的世家贵公子。
  他更是这世上,除了阿娘之外。
  待她最好、最好的人。
  ……
  待归队时,马车旁的魏恪已等了他们有些时候。
  远远见那身金甲,魏恪本欲下意识地高唤一声“二爷”,却见他的世子爷与夫人正手牵着手,相携着自林中走出来。
  二人十指扣得极紧,面上神色更是轻松而雀跃。见状,魏恪低低咳嗽了声,与周遭将士一齐,将头深深埋下去。
  待走到将士跟前,陛下才恋恋不舍地撒了她的手。
  魏恪有话要与他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兰蘅亦感到几分情怯。她微红着脸,悄声对身侧之人道:“郎君,妾身在马车里等你。”
  陛下温声,应了句:“好。”
  她被扶着上了马车。
  乍一坐稳,她转头掀开车帘。只见陛下与魏恪正站在离马车不远处,后者不知正在说什么,引得陛下微微侧耳。不过顷刻,立马又有士卒呈上一份地图模样的图纸。
  魏恪伸手,帮他将图纸展开。
  林间风大,沈兰蘅又与对方隔着些距离,听不见陛下在说什么。
  她只见一阵商榷过后,陛下用手于图纸上略一比划,身后的魏恪已传令下去。
  沈兰蘅端坐在马车里,看着他掀帘而入。
  “怎么了?”
  陛下带来一尾兰花香。
  他轻车熟路地取出那留给郦酥衣的手信,于其上涂改道:
  “计划有变,不去衡川,改为绕道漠水。”
  沈兰蘅看着陛下,也在自己随身所带的小本子上记下:
  “今夜记得告知郦酥衣:计划有变,不去衡川,改为绕道漠水。”
  担心节外生枝,陛下告诫郦酥衣的每一句话,沈兰蘅都会认真细致地记录在册,待那人醒来后,她再将其上的一桩桩事复述给对方。
  虽说此乃军政之事,并不应该让她知晓。
  可陛下垂眼,看着她于那簿子上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画,抿了抿唇,竟然未拦住。
  他严肃同沈兰蘅道:本子上所记载的都是军事机密,千万不能同旁人看。
  她虽不谙军事,却也知晓陛下每句话的分量。她认真点点头,将其与地契放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收好。
  今夜星辰寥落,清辉寂寒,于地上铺了银白色的一片。沈兰蘅坐在摇晃颠簸的马车里,手捧着那一本小簿子,等待着那人清醒过来。
  霜寒愈重。
  冷风如刀,一声声拍打着车帷。猎猎的寒风呼啸声,与踏踏的行军之声应和着,衬得这黑夜愈发孤寂。便就在此时,她看见身前正闭眼休憩的男人忽尔皱了皱眉,那眉间蹙意很淡,却让沈兰蘅明白――郦酥衣正在转醒。
  少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只见对方后背靠着摇晃的车壁,小扇般的睫羽轻轻颤动,再抬眸时,凤眸间的光影乍一潋滟。
  即便二人长了同一张脸,但沈兰蘅却总能根据眼神,将他们区分开来。
  譬如此时。
  同样的一双凤眸,郦酥衣的眸色间,竟比陛下多添了几分凌厉与美艳。即便是轻垂着眸,他的眼神亦满带着攻击感。郦酥衣轻抿着薄唇,一双美目微微上挑着,好像他才应当是那提刀弄枪、百步穿杨的不败战神。
  相比之下,她的夫君简直太斯文了。
  沈兰蘅心中腹诽,浑不知自己已盯着对方,出神良久。
  那一双凤眸落下来,眸底一寸寸浓黑,须臾,他终于轻咳一声。
  沈兰蘅回过神。
  “你醒了。”
  郦酥衣淡淡:“嗯。”
  日夜兼程,他眼里明显有疲惫之色,对沈兰蘅也爱答不理的。
  不过这样也好,沈兰蘅心想,郦酥衣最好一觉睡过去、睡到天明,也省得自己夜夜与之周旋。
  心里头虽是这么想,但她还是惦念着陛下的话,同身前之人道:
  “以下是陛下要我同你告诫的话――他说,计划有变,行军改绕漠水,而后至擎川、西陵……最后到达吴夏。”
  沈兰蘅捧着那本子,读得认真。
  “至于后面的行程,他还未同我说,暂时先按之前的行军路线走。”
  “郦酥衣,你可都记下了?”
  他懒懒地抬了抬眼睫。
  “水。”
  “什么?”
  “嘴巴苦,我要喝水。”
  沈兰蘅“噢”了声,低下头,去给他找水袋。
  袋子里的水只剩了一半儿,郦酥衣眸光闪了闪,接过水袋,佯作漫不经心道:“这是你喝剩下的?”
  她往回瞟了眼,答:“这是陛下喝的。”
  闻听了这话,郦酥衣竟一下将水袋丢了。
  “我不要喝他剩下的。”
  沈兰蘅蹙了蹙眉,分外不解:“你与陛下用着同一具身子同一张嘴,他都未曾嫌弃过你,你怎么还嫌弃他喝过的水了?况且行军路上,无论是干粮或是水袋都分外紧张,有一口吃喝已是不错了,你怎还这般挑挑拣拣的。”
  说到后面几句时,她稍稍正色,话语之间,已然是义正辞严。
  沈兰蘅微微眯眸。
  男人眼尾轻挑着,一双眼打量着她,止不住戏谑道:
  “郦酥衣,沈顷平日就是这样折磨你的么?”
  折磨?
  郦酥衣摇头。
  “这怎么能叫折磨呢,跟你从沈家出来的那一刻,我便打定了主意。无论是去了西疆,或是在去西疆的路上,所有的苦与难,我都会毫不避让地承受着。”
  从前她是养在郦家,养在沈家的一朵娇花。
  她所经历的,也只有内院之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她想走出宅院、走出府邸,想与沈顷一同去看看,内院之外的世界。
  哪怕会吃苦,但有沈顷陪着自己,嗅着那道令人心安的兰花香,她竟也什么都不怕了。
  “可我将你从沈家带你出来,不是叫你跟着他去西疆受苦的。”
  夜风料峭,沈兰蘅目光微沉,一双眼定定地盯着她。
  “郦酥衣,你未去过西疆,你可知那是什么苦寒之地?我一个男子都无法忍受那边的饥寒与战争,更何况是你?”
  “倒不若这般,今夜趁着外头将士熟睡,我纵马带你出逃,逃得离西疆远远儿的。沈顷要去西北,那咱们便往东南走。只要我带你夜夜地走,不知疲倦地走。待沈顷白日醒来,即便是不作任何休息,他这辈子终也到不了西疆。”
第50章 050
  郦酥衣:……
  真有够无聊的。
  她转过头,一掀帘子,去问魏恪要水袋。
  沈兰蘅畏苦。
  虽是行军在外,沈顷依旧按时喝着先前那副药。以至于沈兰蘅每天夜里醒来时,口齿间都充斥着那道苦涩的中药味。
  他很是嫌恶那道苦味。
  看着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头,郦酥衣心里头只闪过一个词:娇气。
  她难以想象,眼前这生得八尺之高的一个大男人,竟比女儿家还要娇气。
  喝完了水,他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皮一掀,朝外问:“如今要到哪儿了?”
  魏恪在外面答:“二爷,再往前走便是漠水了。”
  他们竟走得这么快。
  沈兰蘅将水袋放下。
  “我想下去走走。”
  这马车里憋闷,周遭又是乌泱泱一大批人,可把他闷坏了。既是主子发了话,魏恪也不敢拦着,他扬扬手,高声道:
  “众将士听令,于此处休整――”
  沈兰蘅抬手掀了车帘。
  回过头,却见郦酥衣于马车里安稳坐着。男人略一扬眉,问道:“不一起?”
  话虽是这么问,但郦酥衣能感受出来,对方话语里明显有胁迫之意。
  她不下去,也得下去。
  少女将手札收好,抿抿唇,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沈兰蘅在前面走着。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恰好能让郦酥衣跟上前来。月色清莹,落于他衣甲之上,愈将那金甲衬得寒光粼粼,摄人心神。
  郦酥衣不太敢与他并肩而行。
  她只踩着对方的步子,与他保持着大约两步的距离。
  忽然,沈兰蘅脚下一顿。
  郦酥衣不备,一头撞了上去。
  沈兰蘅低下头,“牵住我。”
  末了,他又顿了顿,补充道:“牵紧我。”
  郦酥衣只好抓紧了他的手。
  她并不知道对方要带自己去哪儿。
  回想先前沈兰蘅的话,少女心中有些发怵。她生怕此人一个冲动,直接牵来匹马,绑着她向东南方向而去。
  幸好现下沈兰蘅看起来并无此意。
  对方牵就这般牵着她,不知疲惫地朝前方走着。好似与她这般待着,便可将适才的不快全都一扫而空。
  这也是郦酥衣第一次出京、来到这般远的地方,只见星辉杳杳,于地上撒下一片极淡的光泽,放眼再往前些……
  月潮阵阵,银波涌动,如有蓬莱现世,令人惊叹。
  郦酥衣攥紧了身侧之人的手,兴奋道:
  “那边便是漠水罢?”
  与其说那是水,倒不若说那是一条江河,那是一条波澜壮阔的江河。
  郦酥衣从未在京都见过这样的江河水。
  在京都,她只见过浅浅的小溪,以及院中假山旁,那断断续续的“河流”,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这般壮丽的江河。月色银白一片,尽数被那江河收纳,夜风袭来,江面之上更泛起粼粼波纹,如此遥遥望去,让人直道如有仙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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