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定下神思,将昨夜的字条藏匿入袖口,声音微涩,缓声道:“不必了。”
薛家的账本还未清点好。
郦酥衣站在桌边,瞧着自家郎君面上的疲惫之色,以及账本上那一处处勾画与折痕,心里头是止不住的心疼。
事关重大,沈顷也未曾再歇息。
他按着沈兰蘅先前所留下的字条,上书一封,将薛松与那些有问题的账本一同押送回京。
再然后。
他戴上魏恪,清点了薛宅之中的米面粮油,于城北搭起帐篷,带上郦酥衣一同施粥。
微风冷澈,拂动二人雪白的衣袖。
郦酥衣裹着雪氅,侧身立于自家郎君身边,眉目婉婉,一双慈眉中带着笑。
粥米热烫,来往流民的言语亦是热烫。
百姓俯首泣零,跪拜不止。
纷纷唤她与沈顷,实乃菩萨在世。
沈顷先前已施粥过数次,熟悉眼前之景。倒是郦酥衣从未见过身前的场景,她立于沈顷身侧,听着身前那一句句俯首歌功,浑身热血沸腾,心潮之中也直涌上一道暖意。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在大凛,身为女子,受万民跪拜。
郦酥衣心中热烫,侧首时,却见沈顷正站在原地,一双眼中裹挟着淡淡的思量。
他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少女扯了扯他的袖。
沈顷垂眼,只见妻子细白的手指正攥在自己袖口处。那手指柔软,却又同她一样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男人眼睫微动,伸出手,将她的手指回握住。
四目相对。
他道:“衣衣,等打胜了这一场仗,我便回京,去圣上面前为你求个诰命。”
身负诰命,不光是她自己的荣誉,更是他与腹中孩儿的荣誉。
郦酥衣不再矫情,迎上对方的目光,婉婉应了声:“好。”
没有瞻前顾后,没有畏首畏尾。
郦酥衣相信,有沈顷在,与西蟒的这场交战,他们一定会赢。
……
施完粥,一行人重新回到薛府中。
甫一坐定,便听到一阵叩门声。
来者竟是长襄夫人。
今日她与沈顷施粥时,长襄夫人也带着家眷排在队列中,他们不光施了热粥,还将米面油、鱼鸭肉之类的分发至各家门户去。
长襄夫人带着郦酥衣,在队尾瞧得热泪盈眶,回家后立马又备置了些调养身子的药,准备给沈夫人送过去。
沈顷有旁的事,先回到书房中。
郦酥衣在薛府门口迎的萧氏父女。
一推开宅门,便瞧见长襄夫人带着郦酥衣,恭顺地站在门口。
“夫人――”
郦酥衣接过药包,转过身,让魏恪去取些银钱。
长襄夫人连忙摆手:“小的不要这个,小的不要这个。夫人您与将军为我们通阳城做了这么多的事,小的是万万不能收夫人您的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郦酥衣往前带了带,低下头:
“快,说谢谢夫人。”
小姑娘的声音很甜,一双眸子更是亮晶晶的:
“谢谢菩萨姐姐。”
这句“菩萨姐姐”听得郦酥衣心中欢喜。
她摸了摸郦酥衣的小脑袋,去让魏恪从库房里面取出一筐暖炭。
她又悄悄地往暖炭中塞了些银钱。
郦酥衣在前院待客,自然不知晓书房里沈顷在做些什么。
掩好门窗,男人立于书桌前,微微垂眼,将今日发生之事尽数写在书信之上。
他与沈兰蘅立下了君子协定:
白日黑夜里,无论发生何事,都需得事无巨细地将其以书信的方式记载下来、令另一人知晓,个人私事不能逾越国家大事,如今他们人是西疆,万事须得以军情与皇命为上。
若有例外之事,须得以书面形式交由另一人“审批”,待另一人同意后,方可行事。
沈顷提笔,签字画押。
尔后将墨迹吹了吹,带浓墨干些,才将其对折,藏入袖中。
二人已心照不宣:每次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对方于袖中留下的“信件”。
方将信件藏好,沈顷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取出信件,补充:
除上述协定外,沈兰蘅不得私自对衣衣动手动脚、迫使衣衣行不愿之事。平日里沈兰蘅须得勤勉自身,利用空闲时间多看军书,旁的事宜待到归京之后再谈。
对于这样一封不太平等条约,沈兰蘅提笔,欣然接受。
只因他发觉――这副身体留给沈顷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对方从每日清晨时醒来,到如今的,时隔两三日才“清醒”一次。
沈兰蘅心中打好了算盘:
按着如今的趋势,沈顷占据这具身体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从两三日一次、到半个月一次……这就意味着,自水牢那一夜过后,这具身子便开始慢慢地迎合他,终有一日他会占据这一副身子。
桌案之前,男人缓缓握笔。
虽然他曾试图劝说过沈顷,他们一起与衣衣一生一世三个人,但爱总是自私的,沈兰蘅心中思忖着,只要沈顷不将此事告诉郦酥衣,只要自己能与她一直以沈顷的身份相处下去。
待他彻底占据这具身体,自己甚至可以一辈子都饰演沈顷。
只要能与郦酥衣一起,只要能与她一起。
他心想,以后将要经受的委屈,甚至都不算是委屈。
看着沈顷留下的条约,他欣然提笔,画押。
直到两日之后,沈顷再度醒来。
他醒来时毫无征兆,映入眼帘的是那堆积成山的军书。他能看出来,在自己昏睡的这些日子里,沈兰蘅确实在其上下了不少功夫,正在他欲提笔写下激励话语时,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敲了敲。
“郎君。”
少女声音甜腻。
“郎君,明日便要离开通阳城了,我今早去了趟萧家,这是萧大嫂专门给咱们做的鲜花饼,快来尝一尝。”
沈顷并不喜欢吃甜食。
可看着妻子如花一般的娇靥,他仍是无法拒绝,取了一块鲜花饼,咬出口中。
甜。
太甜了。
可衣衣却很喜欢吃,他便不愿扫了衣衣的兴,坐在一侧、也陪着她吃。
郦酥衣一边吃,一边说着:“除了去取药与鲜花饼,我还给郦酥衣送去了几本小人书。我教她写会了自己的名字,萧毓慧,善良,聪慧。我同她说呀,你平日里要听爹娘的话,但有些事也不要太听你爹你娘的话。谁说女子不能读书的?女孩子就是要多读书,读很多很多的书,才能知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才能去感受外面的世界。
才能有机会,去改变外面的世界。
说这话时,萧氏夫妇就站在一边,闻言,连连点头。
沈顷微笑:“衣衣,你做得很好。”
他的话语温和,说这话时,言语之中也尽是温柔的光晕。
看得她心旌荡漾,忍不住又夹了一块鲜花饼,喂到对方嘴里。
“甜么?”
她笑,眉眼弯弯,像月牙儿。
沈顷只被那笑容所迷住,想也不想,便开口道:“甜。”
他话音未落。
只嗅着一道温软的香风,还未来得及反应,香气拂面,唇上已落上轻柔一吻。
他怔了怔,一抬头,对上一张如花般的面容。
她眼睛亮晶晶的,闪着迷人的光,含笑问他:
“郎君,甜么?”
甜。
此处无榻,不知是何人禁不住那诱人的香气,率先出手。
她纤细的腰肢被一只大手揽过,细腰如柳,被压在冰凉的桌案之上。
桌面,无数书籍散开。
她脑后的头发亦散开,迤逦着。
只一瞬,郦酥衣面上便多了一抹红晕,她呼吸变得急促,双耳潮红。
那双乌黑的眼眸,此刻更是变得无辜无措,染上了湿漉漉的水雾。
“郎……郎君……”
他要做何?
少女一颗心怦怦跳着,内心深处,竟有了隐隐的期待。
“衣衣。”
“你莫要这般看我。”
她听见对方一寸寸加重、几欲难以自持的呼吸声。
男人埋下头,于她娇软的身形上,红着脸,低低喘息着。
“你再这般看我,我纵是神仙,也禁不住了。”
第77章 077
他不是神仙。
他不过肉体凡胎一具。
窗帷拂动,落下一片簌簌的影。屋内暖盆正烤着,香雾缭绕,水雾更上眉梢。沈顷攥握着少女腰际的手有些许僵硬,他身形微微倾着,直望入对方杏眸。
那一双含了水的眸子,像是明月初上红梅枝头的碎雪,一摇即碎,一触即融。
郦酥衣檀口微张,一双唇轻轻吐息着。
从眉心到下颌,从脸到腰肢到腿脚。
上上下下,每一处,无不透露着一种娇怯诱人。
郦酥衣能感受到,身前,沈顷的呼吸愈发加重。
加重到也让她有了几分慌乱与不镇定。
少女心慌,轻轻推了他一把:“夫……夫君……”
她如今有了身孕,万万不可行那事。
虽然她想,虽然她很想。
经由那晚过后,郦酥衣才体尝到何为两情相悦的乐事。
她喜欢沈顷,沈顷亦喜欢她。她愿意将这一颗心、这一具身体全部交付于他,随着他的呼吸一同呼吸,与他一起,赴极乐、共欢愉。
这种感觉,和与沈兰蘅在一起时大不相同。
纵使先前与沈兰蘅相触过许多次,但她从未有过一次,能感受到如此的愉悦与欢喜。郦酥衣一颗心荡漾着,原以为会一贯清冷的内心深处,竟由此生出许多迷恋来。
她喜欢沈顷,她深爱沈顷,沈顷爱护她,呵护她,与她心意相通。
这便是他与沈兰蘅之间最大的不同。
没有强行,没有迫使。
只有平等,只有你情我愿。
郦酥衣并非先前那不通晓人事的贵女,经由那一次过后,她万分迷恋沈顷,迷恋与沈顷在一起。
与她的夫君,她唯一的夫君,一同拥抱,一同亲吻。
纵使二人有着同一张面孔,郦酥衣仍分得很清――自己这一颗心,究竟归属于何人。
譬如此时。
窗外的风摇曳不止,窗牖像是被人刻意留了一条缝儿,将那阵凉风吹刮进来。
窗帷本无声,却被这风声撩动得簌簌不止,如同她这一颗摇曳的心,怦怦跳动着。
她听见沈顷同样加剧的心跳声。
嗅到他的香气,听到他的呼吸。
男人倾弯下身,将她吻住。
那薄唇轻柔,是她梦中想念的分寸,每一分每一毫,都落得恰到好处、令她万分安适舒服。郦酥衣也闭上眼,深处双手环绕住男人的脖颈,逼得他颀长的身形压下来。
沈顷按住她的腰,轻轻唤她:“衣衣。”
“衣衣,”他道,“不可以了。”
他并非圣人。
面对喜欢的女子时,他也有欲念,也有非分之想。
沈顷自幼受诫,学着凝神静心,学着戒断外界之欲。
先生告诫他,身为万众瞩目的沈家二公子,须得勤勉自身、禁心禁欲,钱、权、食、色……求之不得,便碰之不得。
身为国公府的世子,更不能叫旁人挑出一丁点儿错处。
过往二十年,他谨记先生教诲,学得很好,也记得很好。
日光映照入户,落在男人纤长浓密的眼睫上。那两把小扇,随着身前女子的动作翕然颤了颤,瞧着少女愈发造次的唇,他眼底情色愈浓。
他的妻子,娇柔丽,窈窕可人。
是世间难得的尤物。
随意一个动作,轻飘飘一个眼神,不经意间,便能让人就此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无法自拔。
郦酥衣的吻一路沿下。
从他的鼻梁,到唇角,到下颌,再到那绷得僵直的颈。
少女俏皮一笑,不知是不是故意,竟将唇停在他那一块凸起的喉结上。
落下去的一瞬,郦酥衣发觉,沈顷的身形明显一顿。
他的颈愈发僵硬,宛若一块死木。
沈顷垂下眼,低低唤了声:“衣衣,莫要闹。”
她如今怀有身孕,胎像不稳,不可行那事。
对方想要按住她。
他的声音很低,带了些哑,开口时偏偏又叫喉结动了动。郦酥衣只感觉唇上有什么略微坚实的东西轻轻滚过,叫她又是一阵心潮荡漾。
身前男人白皙的面容上透了些绯晕,那耳根子更像是滴了血,殷红得不成样子。
郦酥衣见过沈顷许多种样子。
大婚时,他揭盖头的温和柔情;桌案前,他执笔的一丝不苟;出征时,他一袭战甲的英姿勃发。
他有那么多种样子,可如今,郦酥衣却偏偏爱极了眼下。
他清冷自持的眼底染上欲想,眸光缭乱着,眼中情绪翻涌。
明明想极了,却又惦念着她的身子,生生忍住、抑制住,还要过来按住她乱动的手。
身前之人越是这般,郦酥衣便愈发兴奋,越发想要造次。
她不是什么清心寡欲之人,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她便控制不住地想要与他亲近,想要将这朵高岭之花折下,想要看他面色与呼吸愈发紊乱,看着他愈发情动。
这是她的本能,是她面对喜欢的人时,无法克制的本能。
郦酥衣忍不住,张嘴,将他咬住。
喉结上微微一烫,紧接着,其上立马多了一道磨损感。郦酥衣看着沈顷,他微微张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她。
似乎在惊异她的大胆与放纵。
“衣衣。”
这一声带了颤。
他明显乱了。
几缕乌黑的发自鬓角处落下,垂搭下来,扫在桌上少女那同样发烫的面颊上。
“莫再捉弄我。”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衣衣,我受不住的。”
沈顷说话时,郦酥衣仍未松口,她眨了眨眼,轻咬住他的喉结。细细的磨损感于男子喉咙上化开,对方力道不重,咬得他不能,甚至还带了些痒。
那痒意一路沿下,落在那颗正摇曳的心中。
胸腔里,一颗火热之物滚烫。
他再也禁不住,双手亦变得滚烫,掌心处的老茧拂过她严实的衣,少女口上虽唤着,却任由他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