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芍偏头,端详着那丫头,的确是她的丫头不错。
过了会儿,她游到对方面前,低头舔过她的耳根。
茯芍刚要嗅闻对方气味,那丫鬟却受惊般地猛地后退,直接将背后的屏风撞倒,发出一声重响。
门外立刻有其他宫仆赶来察看情况。
茯芍挥手,“没事,忙你们的。”
她隔空将倒地的屏风扶正,一边再度打量起了低头畏缩的小丫头。
“白烛,”茯芍开口,“你身体不适?”
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摇头,支吾着道,“多谢…王后关心,只是有点累而已。”
“你过来。”茯芍冲她招手,方才自己主动靠近把她吓成那样,这一次她便让白烛自己过来。
白烛低着头走了过去。
“把头抬起来,干嘛一直低着头呢。”
又是片刻的停顿,过了几息,小丫头才缓缓抬头,露出了正脸。
茯芍皱了皱眉,脸还是那张脸,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她起了疑心,有意试探道,“白烛,你姐姐今天当值么?我想让她剪束花来。”
白烛顿了顿,“姐姐?娘娘说的是哪位姐姐?我没有亲姐姐呀。”
茯芍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小家伙,怎么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你被人夺舍了呢。”
白烛在她手下露出个僵硬的笑来。
“白烛,你真的没事吧?”不知为何,这个笑看得茯芍有些不适,她不觉松了手,对她说,“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开口,若是太累了,我就放你两天假,回去歇息。”
“我没事娘娘。”白烛的目光忽地变得温柔如水,她往日也对茯芍敬爱濡慕,可如今的这个眼神又有些不一样,隐约携着两分痴色。
茯芍别扭极了。
正当她不知如何跟白烛相处时,门外一声抑扬顿挫的声音令她骤然回头。
“姐、姐~”
灿烂的夏日下,白衣劲装的少年笑吟吟地跳进了宫门。
“丹尹!”茯芍立刻迎上去,既是惊讶,也是趁机回避古怪的白烛。
她游向少年,欣喜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丹尹的目光越过茯芍,看向她身后的婢女。
他扬唇一笑,倏地扑入茯芍怀中,双臂勾住她的脖子,双腿也化作蛇尾,缠住了茯芍的尾巴。
“姐姐~”少年偏头,粉色的蝎辫晃去一旁,在空中来回摇荡,他的嘴唇距离茯芍极近,说话之时,蛇信频繁擦过她的耳尖。
“约好了一起交尾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茯芍诧异,“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我说的是‘暂定’。”
丹尹登时拖长了语调,发出不满的呼声。
“人家不漂亮么?”那条斑斓华丽的粉尾攀上了茯芍,“芍姐姐不是已经验过货了么,为什么要‘暂定’?”
“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走的。”雄蛇几乎全部的重量都挂在了茯芍身上,这对她来说并不吃力,茯芍遂也没有急着将他扯落,任由他攀附。
“那我现在回来了。”少年顶着一对可爱的梨涡,肆意地散发自己身上的气息,“芍姐姐,我准备好了,现在就交尾吧。”
茯芍这才推了他,她找了个借口:“外面还那么热,哪有交尾的欲望。”
陌奚最近状态很不对,这个秋天,自己还是要多陪陪他。
“只要把下半身也变成人类就好了。”丹尹浑不在意地说,“人类是最银荡不过的,随时随地都能发青,用他们的身体,我可以一年四季地和姐姐□□。”
“快嘛、快嘛,”他扭腰摆尾着,嘶嘶吐信,“不然王上就又会把你在王殿里关上几个月,那时候我可见不着你了。”
他这样穷追不舍,茯芍只好到处实话:“算了,陌奚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也没有和其他雄蛇交尾的心思。何况是你――”
她扯下越缠越紧的桃花蛇,低声道,“你好不容易回来,别再惹他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她……”
她正要和丹尹讲丹樱的事,丹尹却耸肩打断,“好吧,王现在心情的确不好。”
他不再闹着要交尾了,目光一横,忽然看向茯芍身后,嬉笑道,“芍姐姐,你这宫里的婢女,看着也太可怕了。”
茯芍闻言回头,就见白烛低垂着头站着。
“哪里可怕了?”她问。
“刚才可不是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丹尹歪头凝视着对方,“我和姐姐说话的时候,你的婢女好像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呢。”
“别胡说。”对自己宫里的妖,茯芍还是袒护的,“白烛只是怕你而已。”
“哈。”丹尹嗤笑一声,朝着屏风前的宫娥走去。
他立在宫娥面前,日光自门外射来,将他的阴影打斜,笼罩住了娇小的女妖。
片刻的审视之后,丹尹倏地拽起宫娥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扯来。
茯芍皱眉,“你做什么?”
“芍姐姐不肯和我交尾,那我就找个替代品。”少年明媚而恶劣地笑着,“我看她还算凑合。”
“不要!”他手中的女妖蓦地低叫起来,挣扎着朝茯芍哭喊,“娘娘、娘娘救我,我不想被带走!”
第八十八章
茯芍抬眸看了眼丹尹, 她想,丹尹再怎么疯癫,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掳掠她的婢女。
她再度打量惊恐交加的白烛, 这一会儿的白烛又像是个普通的女妖了。
“你撒手。”茯芍对丹尹道, “这是我的侍女。”
丹尹笑着, 抓着白烛的力道丝毫不减, “别那么小气嘛芍姐姐, 你有那么多婢女,给我一个又怎样?难道我还不如个婢女重要?”
“你在雌性中的名声不好。”茯芍说得直白,“白烛要是就这样被你拖走了,王后宫里的其他婢女要如何作想,淮溢的妖又会如何看待他们的王后?”
她盯着丹尹, 再度开口:“松手,放开她。”
那双蛇瞳里的目光严厉肃穆, 容不得玩笑。
丹尹与她对视片刻, 最终妥协松开了五指。
惊慌失措的女妖立刻仓皇地跑去茯芍身后,揪着她的衣摆, 惶恐不及地瑟瑟发抖,被吓得不轻。
茯芍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毫不客气地赶客,“这里的女妖都怕你, 以后找我去蛇王寝宫, 或是用传声石,总之别来T琼宫。”
丹尹不满, “芍姐姐, 未免太偏心了吧。”
他不是丹樱,茯芍没那么心软, 提醒他:“你现在可以走了。”
丹尹撇了撇嘴,从茯芍身边走过。分别之时,那双宝石眼斜睨向了躲在她身后的女妖。
触到他的视线,女妖立即低头,噤若寒蝉,一味发抖。
丹尹走出王后宫,站在空地之上,红宝石般瞳孔中划过一道深邃的绿芒。
他对着无人之处开口:“王后护着她,我也没有办法。”
倏地,他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微白。
“那不是为了逼它出手么,谁知道它那么沉得住气。”丹尹的语气有些委屈,“再说,姐姐本就是先答应我的。”
他又独自嘀咕了两句什么,旋即妖光闪过,少年消失在了原地,没了踪迹。
王后宫中,茯芍扭身将白烛拉到身前。
小丫头抽搭着,期期艾艾地问她:“娘娘,丹尹大人会不会报复我?”
茯芍张口要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想了下,自己也不能保证丹尹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面露迟疑,白烛就哭得更厉害了,哭哭啼啼地贴近了茯芍,“娘娘,您能带着白烛么,白烛不敢独自待着了。”
面对梨花带雨的小蛇,茯芍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她缓声道,“好吧,那这几日你就先跟酪杏换一换,贴身跟着我好了。”
白烛立即感激地点头,“娘娘,您真好……”她嗫语着,眸中再度浮现出异样的慕色,“你总是那么善良。”
茯芍挑眉,“善良么?”
“当然,”白烛不假思索地回道,“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茯芍垂眸,掩下眸底的凝重。
她确定了,白烛身上一定有问题。
不管是什么问题,这都是她的小蛇,茯芍不会把她交给别人。
她要将白烛带在身边,亲自解决她的异状。
茯芍先带她去了储芳苑。
储芳苑乃是蛇宫培育花木之所,甫一入门,EF的香气便包裹了二妖。
苑中的花精木妖对着茯芍躬身行礼,随即继续自己的差事。
“本来该你酪杏姐姐教你,但她不在,我又有空,就由我来带你好了。”她领着白烛穿梭于忙碌的妖精之间,过了二道门,有妖一早候着,见了茯芍便引她去了内室。
“王后怎么亲自来了,花已备好,正等着王后宫的妖来取呢。”
正厅的桌上摆着几盆繁茂夺目的白牡丹,茯芍对着白烛道,“以后东一库到西六库的花就由你来取。”
白烛好奇地问了句:“娘娘很喜欢花么,每日都要用这么多的鲜花?”
“不是我喜欢,”茯芍抿唇笑道,“是玉喜欢。这些花也不是‘鲜花’而是‘仙花’。”
她指着空中飞舞忙碌的花精,“你看,这些小花精身上没有半点邪气,是蛇王特地寻来豢养在宫里的,从不沾染杀戮血气。储芳苑从修士那里买来种子,再由气息醇和的花精饲养,如此培育出来的花饱富仙灵之气,能够养玉。”
她转身,蛇尾与裙摆皆曳地拖出一道优弧,“把花带上,之后的回宫再讲。”
白烛应了一声,施法将花托至空中,跟着茯芍回了王后宫。
蛇王建造王后宫,并非是要和王后分居,而是专门给她收藏宝玉。
东西两侧,再加一个后院,共十五个库房,全部放着茯芍的爱玉。
她打开东边第一间,昏暗的室内火彩流溢,满室瑕光。
白烛一怔,从四壁到覆海,整间屋子全是金丝楠木打造的格柜,柜门以玻璃封锁,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摆放整齐的各色灵玉。
一屋子一品灵玉霍然出现在眼前,即便是出身不凡的“她”,也不禁短暂愣神了一下。
屋子中央竖排摆放了三盆芍药,在如此华室之内,放着的花却干枯萎靡。
白烛眯眸,仔细看去,才见那三盆垂垂枯萎的芍药上有仙气流出,源源不断地注入周围的灵玉里。
吸收了花灵的玉变得愈发璀璨耀眼,而在开门后的这短短几息内,三盆芍药流失了最后一丝灵气,原本娇艳欲滴的花瓣泛黑发脆,透出沉沉的死气。
“快!”茯芍疾呼,“把花续上!”
白烛沉默着,在茯芍第二次催促时才依命照做。
他搬开那三盆枯萎发黑的芍药,在花盆底下看见了一圈墨绿色的咒阵。
果然是以命养物的邪阵,那阵法上流动的妖色,叫白烛一眼便认出施咒者是谁――
蛇王,陌奚。
他问:“这些都是蛇王为娘娘准备的么?”
“对。”茯芍莞尔,看见新牡丹供给出仙气后,愉悦地应道,“是他想出的以花养玉的办法,这里的每一张咒印,也都是他亲手画下的。”
她抚着身旁的灵玉,面容欢欣灿烂,笑意中带着两分甜蜜。
蛇王诸多示好之举里,数这座奢华的T琼宫和养玉之法最讨王后欢心。
白烛又问:“那这些灵玉总共需要多少仙花供养?”
“嗯?”茯芍不解,“当然是一直供着了。”
“一直?”
“是呀,”她道,“你刚才不也瞧见了么,一旦未及续上,仙气散去后就没有了。”
白烛震惊。
“好啦,先不急着讲话,刚才告诉你的,把东一库到西六库里的花都换了。那里的花也都快到时效了。”
白烛垂眸应是。
他带着花出去了,出门之际,瞥见茯芍扶着玻璃柜门,痴恋地欣赏柜中的灵玉,却对那枯死的芍药弃如敝履,从始至终不施一眼。
白烛心中五味杂陈。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茯芍是惜花的。
他们会在炎炎夏日里撑舟钻入莲群,折下荷苞带回去养在水缸里;会在凛冽的寒冬中冒着风雪跑去群山之巅,只为摘下初雪里的第一支红梅。
他知道茯芍爱玉,可他送她的花环、绒花,她也无一不珍藏身侧。
这些千挑万选的仙花,比他们当时采摘的花卉还要美上数倍,一株便可抵万金。
可她毫不在乎。
白烛想,她每天会来这里看多久的玉?一炷香?半个时辰?
只是为了偶尔来看一眼,就要一刻不停地往里填花。
她不是这么冷血奢靡的性子,是被邪祟带坏了。
换完了东西十二个库房里的花,几十盆枯萎的芍药摆在院中空地上,黑黄一片,看着便叫人胸闷。
他回来复命,低眉道,“娘娘,全都换好了。”
茯芍恋恋不舍地从东一库里出来,放开神识检查了一番其他库房的情况后,心中奇怪。
一块灵玉都没少,连白牡丹都没少一朵。
这王后宫里除了灵玉等宝物外,再没其他可图的了。
是他太沉得住气,还是所图并非财帛?
掩下疑惑,她作出满意的神态,“不错,就是这样,你手脚还挺利索。”
白烛低声道,“娘娘,这么多死花要如何处理?”
“放在这儿就行,会有其他宫仆拉走扔掉的。”
“那,”他不着痕迹地看向雌蛇的面容,“会不会太奢侈浪费了些?”
从没有谁说过茯芍奢侈浪费,这还是头一回。
她看着眼前的死花,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库房,旋即断定:“不算浪费。”
“这些仙花留下种子,明年就能再长出来;但这里的灵玉无一不是天地亿万年才生出来的瑰宝。”她道,“花草不会消亡;可玉只能活一回,我要给它们最好的一切。”
这回答令白烛皱眉,碍于如今的身份并无资格教诲王后,只能将满腔话语咽下。
他转移了话题,似不经意地问起:“娘娘,我方才看见后院还有三间大的库房,那里不需要换花么?”
茯芍摇头,“后院煞气太重,你进去会没命的。”
白烛不解:“后院放的不是玉么?”
“是玉,但不是灵玉,是普通的宝玉。”茯芍说,“用仙气浇濯灵玉的法子成功后,王上又说,可以试着养养‘血玉’。”
“血玉?”
“是呀,灵气逼人的玉自然好看,但妖冶凶煞的玉也别有风情。”茯芍期待道,“好像还没有养成,得要个百十年才能见效吧。”
白烛紧随着茯芍,半步不落,“娘娘,灵玉用仙花养,那血玉要用什么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