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会被白元璟全部占据吗?
胸腔里情不自禁就燃起了嫉妒和不甘的火焰,它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逼得他快要走火入魔。
不应该是这样的……侫
沈绣婉爱的男人明明就是他。
她从十六岁就爱上了他,她的第一次给了他,她的第一段婚姻给了他,她连人带心都属于他。
他永远都记得她卑微求他的姿态。
他急于证明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于是缓声道:“我不提他就是。沈绣婉,我问你,咱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沈绣婉诧异。
半晌,她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女人眼瞳里的冷淡,令傅金城五内焦躁。侫
他抵了抵金丝眼镜,极力维持住冷静自持的姿态:“我想,我们的关系应当比外人更亲近一些。”
沈绣婉不想再与他纠缠。
她想要下车,却发现车门被反锁了。
方副官早就跑了。
她打不开车门,只得重又望向傅金城:“你今晚究竟是怎么了?不,不仅是今晚t,你这些天都很不对劲。金城,老实说,你是不是很介意我和元璟在一起?”
“我怎么了?”
傅金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侫
他没怎么。
他只是快要疯了。
他只是……
他只是后悔和沈绣婉离婚了。
他想要回到两年前,回到他们还没有离婚的那年。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沈绣婉。
这样丢脸的事情,他根本就说不出口!侫
沉默了很久,他才寒着脸低声道:“是,我确实很介意你们在一起。白元璟不是你能掌控的男人,你现在抽身而退,还来得及。”
沈绣婉平静道:“愿闻其详。”
傅金城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不想和沈绣婉说白元璟的事,可他又没脸开口挽留她。
他只得道:“元璟有个双胞兄长,打从出生起就比他健康活泼,再加上又是白家嫡长子的身份,所以白家对他的兄长倾注了最大的心血和教育。连他的母亲,也更加在意他的兄长。可以说,元璟是在无人关注疼爱的情况下逐渐长大懂事的。
“据我所知,他那位同胞兄长待他也并不好,见他是个病秧子,偶尔甚至还会欺辱他。我不知道他幼年究竟遭遇了什么,只知道他兄长六岁那年,在花园玩耍的时候掉进了一口莲花缸,因抢救不及时溺毙而亡。
“后来有人说,他是被元璟骗进那口莲花缸的,他死的时候,元璟就安静地坐在旁边的轮椅上,直到亲眼看见他溺毙为止。自这件事以后,元璟就成了白家的长子,拿到了白家的所有资源,只是他和白父白母的关系仍然不亲近。而他是个极聪明极冷血的人,这些年虽然一直待在医院,但却暗中掌控了白家的实权。”侫
傅金城看着沈绣婉:“你觉得,这样一个男人,是你能掌控的吗?”
沈绣婉沉默。
金城描述的男人,和她日夜相处的男人,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元璟……
她眼里的元璟,淡薄权财寄心山水,会因为连做三台手术累倒在医院,会惜老怜贫主动为病人减去一半医疗费用。
他该是个温善之人。
过去种种情景,浮光掠影般出现在脑海之中。侫
过了良久,沈绣婉忽然认真道:“金城,你总劝我离开元璟。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第137章 他不愿意被沈绣婉看穿心事
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还带着几丝不确信。蓞
明明像是轻软的羽毛,可落在傅金城的心上,却像是砸进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惊涛骇浪,将他苦心孤诣藏在心底的秘密尽数暴露出来。
他强自镇定,没有和沈绣婉对视,只打开车窗,在寒风里侧着脸点燃一支烟。
烟头的橘红色火光明明灭灭。
他的脸陷在缭绕的烟雾里,他忽然庆幸身处这样昏暗的光影,不至于叫沈绣婉捕捉到他脸上的情绪。
他不愿意被沈绣婉看穿心事。
他夹烟的手有些不稳,以致烟灰都落在了铺在汽车里的毯子上,将绒毯烧出了几个小小的窟窿。
他面上却故作冷静:“你想多了。”蓞
沈绣婉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难堪发烫的脸颊。
也是。
她早该知道金城有多么不喜欢她,这些天之所以如此,大约只是出于他们曾经做过夫妻的情义。
他是瞧不上她这种平凡人家的姑娘的。
她问道:“既如此,能放我下车吗?”
傅金城打开车门。
他目送沈绣婉头也不回地走向白元璟的洋房。蓞
路灯下,女人拎着手包,颈间围了一条柔软雪白的羊绒围巾,穿着旗袍和大衣的背影窈窕时髦,丝袜和高跟短靴使她的脚踝格外纤细伶仃。
他靠在汽车前凝望,忽然觉得上海滩其他女人加起来的万种风情,也不如他前妻今夜的背影来的旖旎妩媚。
烟灰落了一地。
方副官回来的时候,见只有傅金城一人待在汽车前,不禁好奇急迫地问道:“三爷,您成功了吗?有没有挽回三少奶奶的心?!”
傅金城抽了一口烟,声音闷闷的:“没有。”
“什么?!”方副官震惊,“难道您没告诉他,您心里还有她吗?!”
傅金城沉默。蓞
他不仅没告诉她这件心事,而且还嘲讽她想多了。
他面无表情的用脚尖碾灭烟蒂:“回家。”
总归婉婉和白元璟并没有结婚。
他仍然有机会的。
方副官挠着头,完全搞不清楚刚刚自家三爷到底跟三少奶奶说了什么,今夜这样好的机会怎么就没把心事说出口呢?
他看着不动如山的傅金城,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这完全属于皇上不急太监急了。蓞
沈绣婉和钱良顺利地签了合同。
她带着钱良和合同回到姑苏,两家工厂已经开工,一批批质量精良的棉毛衫被生产出来,饶是钱良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夸了几句质量好款式新。
参观工厂的时候,钱良见厂房整洁干净,女工们都很有精气神,忍不住又道:“沈老板的厂和别人的厂不一样。”
沈绣婉笑问:“哪里不一样?”
“我参观南丰工厂的时候,好家伙,那厂房叫一个污秽凌乱!机器也都脏得很,不知道多少天没清洗保养过了!尤其是那些女工,连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穿着邋遢,都没个人样了!”
沈绣婉想起前两年,自己参观其他纺织厂的情景,不禁也有些唏嘘。
她实诚道:“女工最是可怜,又要养家又要带孩子,还得被一些黑心老板压榨剥削。同为女人,我自然不能苛待她们。我这里包吃包住,允许她们带着孩子来上班,保证伙食顿顿有肉,工钱也比别家给的高。我不缺钱,也没想过从她们身上赚很多钱,大家一起过得好好的,就很好了。”蓞
钱良惊讶地看向她。
他这辈子接触过不少工厂老板,沈绣婉这种还是头一遭遇见。
他是个见钱眼开追名逐利的商人,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和精于做账的会计,沈绣婉这样的商人倒真是叫他开了眼。
令他不由想起杜工部的一句词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是这样混乱的世道,沈绣婉这种商人真的能生存下去吗?
他端起过来人的架子,劝道:“你这样是不行的,该赚的钱还是得赚。人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你瞧瞧黎报春,他就是靠着盘剥工人,才让南丰工厂获得比从前获得更高的利润,从而被其他东家认可!”
对黎报春,沈绣婉不置可否。蓞
她轻声:“我不管旁人如何,我只管我自己问心无愧。”
她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正是钱良带着合同返回燕京的日子。
作为合作商,沈绣婉亲自去火车站送钱良,谁知两人坐黄包车走到半路,前方路面突然传来骚乱。
闹闹哄哄的声音隔着很远就传了过来。
沈绣婉望去,只见无数女工涌上街头,手里高高举起绣着“打倒无良黑心工厂”的巨型横幅,个个形容憔悴面带愤怒。
两人下了黄包车,沈绣婉听见旁边的人议论道:
“听说是南丰工厂的女工们牵头,和上海其他几座工厂的女工一起游街示威,反对十六小时工作制!”蓞
“乖乖,十六小时?!”
“嗐,还不是南丰工厂那缺德的少东家提出来的?!说是要让十六小时工作制常态化。以前他们厂搞十二小时制,其余上班时间还得给工人付加班费,现在好了,一天做十六小时工,连加班费都省了!”
“……”
沈绣婉怔住。
涌上街头的女工,穿戴朴素衣着陈旧,这样冷的冬天,连针织手套都是破了洞的,因为长期睡眠不足的缘故,她们皮肤发黄面部浮肿,眼睛里遍布红血丝,含着深深的愤恨。
都是本分的人,她们只是想找个养家糊口的差事。
却没想到,东家见她们老实,便步步压榨层层盘剥,仿佛恨不能趴在她们身上吸干她们的骨血。蓞
她们围着破漏的围巾,高喊着口号穿过街市,一些因为过度劳累而早衰的女人,连额前的头发都开始白,柳絮一般被寒风吹起,与空中飘落的细雪融成同一种颜色。
游行的队伍缓缓前行,她看见队伍中间的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昏厥不醒,由几名妇女抬着经过。
钱良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黎报春?!”
第138章 在他心里,她哪哪儿都好
沈绣婉惊骇地捂住嘴。沽
钱良后怕:“他这副鬼样子,肯定是被这些女工打的!兔子急了尚且还要咬人,搞出十六小时制,他这是欺人太甚呐!”
他不由想起沈绣婉的纺织厂。
他前两天还在称赞黎报春的赚钱模式,对沈绣婉让利的行为非常不理解,如今看来,竟是沈绣婉的生意更能细水长流。
游行队伍还在往前走,不少其他行业的百姓也跟着加入,一时间队伍浩浩荡荡不见尽头,激昂的口号响彻闹市t。
就在沈绣婉和钱良准备继续往火车站方向走的时候,巡捕房的车到了。
成百上千名巡捕荷枪实弹而来,不由分说地朝天上开了几枪,旋即就开始驱赶游行队伍,却不知怎的和女工们起了冲突,随着几声枪响,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死人了。沽
场面开始失控。
愤怒的纺织女工红着眼睛扑向那些巡捕,很多流氓地痞趁着场面混乱,砸开街边店铺的门窗大肆抢劫偷掠,又因为街面人群拥挤的缘故,彼此推搡践踏,竟又产生不少事故。
黄包车拉着沈绣婉和钱良,飞快离开了这条血腥的街道。
沈绣婉忍不住回眸。
铅灰色的天空下,长街两侧的梧桐树枝叶凋零,一些女工倒在了血泊里,一位骨瘦如柴的中年妇女系着褪色的红围巾,抱着胸前中了枪伤的小女孩儿嚎啕大哭,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旧围巾。
寒风四起。
女人花白的头发、凹陷的面庞和绝望的眼神,萦绕在沈绣婉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沽
在火车站送走钱良,已经是黄昏时分。
沈绣婉来到医院找白元璟,却被护士长告知他正在手术。
护士长殷勤地将她引进院长办公室:“下午才从别的医院送过来的病人,好像是内脏破裂,只能请院长亲自做手术。听说是被手底下的纺织女工打的,好像叫什么……对,黎报春!作孽哟,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太欺负老实人,这不报应来了?”
沈绣婉接过她递来的热茶。
没想到,兜兜转转,报春哥被送到了元璟的医院。
她把买来的一袋糖炒栗子递给护士长吃:“那他的家属也来了?”
护士长抓了一把,压低声音:“听说他是个倒插门,不过不肯安分,非要去外面招惹女人。他老丈人就住在咱们医院,前两日得知他招惹女人的事情,直接发话要他闺女离婚呢!总归他闺女已经怀了孩子,像他们这种家族,去父留子这种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他被送过来以后,他太太看了一眼就走了,现在就他老母亲陪护在医院。”沽
说着话,白元璟做完手术回来了。
他脸上的疲惫在看见沈绣婉时一扫而空:“婉婉,你怎么来了?”
沈绣婉笑着起身:“刚送钱良去火车站,正好顺路来看看你。”
护士长退了出去,体贴地替两人关上门。
白元璟陪着沈绣婉坐到沙发上,单手环住她的腰肢,伸手剥起栗子:“黎报春的手术很顺利,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沈绣婉抬眸望向他。
白元璟把糖炒栗子递到她唇边:“两年前,我在你家见过他,你忘了吗?他……似乎现在仍然很喜欢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嘴里还在念着你的名字。”沽
沈绣婉没心情吃栗子。
她沉默地看着茶杯里起伏的茶叶,如果没有她,黎报春现在会不会仍然在码头做着卸货的活儿?
南丰工厂失去一个刻薄偏执的少东家,今天的女工游行和那些血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像是看穿她的心事,白元璟平静道:“婉婉,不要把别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他选择走这条路,证明他原本就是这种人。即使没有你,也会产生别的契机让他走上这条路。”
沈绣婉垂着眼睫,半晌,她道:“我去看看他。”
黎报春住在单独的一间病房。
沈绣婉提着果篮过来的时候,正巧撞见黎老太太给他掖被角。沽
两年没见,曾经一张利嘴骂过无数人的老太太头发白了很多,身形也佝偻清瘦,正默默低头抹着眼泪。
沈绣婉轻易就猜到了她这两年的处境。
儿子攀上高枝儿,入赘富商家中,她在亲族里面丢了颜面,在亲家面前又因为贫寒而抬不起头。
她强横了一辈子,没想到到老,却被儿子的婚事磨平了棱角。
黎老太太终于注意到沈绣婉,盯着她看了半晌,才想起她是谁。
她不由大怒,指着她道:“你——你这个狐狸精,两年前你害报春一次不够,你还要再害他一次!现在萍萍要跟报春离婚,你高兴了?!”
沈绣婉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沽
水杯压着两张薄薄的纸。
是还没签字的离婚文件。
许是被黎老太太尖细的声音吵醒,黎报春虚弱地睁开眼睛,声音嘶哑艰难:“婉妹……”
看见沈绣婉果然站在病房里,他不由噙起一个温柔宽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