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停步,应了一声,“嗯。”
迟觅还是笑着,“听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名。”
他不说话。
迟觅走近他,抬腿,一脚踩在了两人之间低矮的花坛边上。
她微微仰头,说:“封同学,我好像,不喜欢有人赢过我。”
十几岁的封诣寻定定地看着她,发现她的鞋带散了。
他迟疑了几秒,默默蹲在她面前,给她系好了鞋带。
迟觅惊住,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鞋带散了,一时间脸颊涨红。
往后的几个月,她都因为这莫名其妙惭愧感,没有再和他说过什么话。
而他,也再也没有考过第一。
……
回想起这件事,一想到这个男人现在成了她老公,她就感到害怕。
结婚的这些年来,他可能每天晚上都在用暴力强迫她系鞋带,以此报仇雪恨。
两人离开封家别墅的过程有些匆忙。
她都没来得及认识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和女儿打声招呼,就被塞到了车后座,封诣寻坐在她旁边,但并未与她说话。
迟觅蜷缩着身体,尽量离他远一点。
以前倒是不知道,这个男人可以长得这么好看。
但总感觉,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到了私人医院后,封诣寻替她找了一个看起来很熟的医生。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三十岁上下,胸前的铭牌上写着他的名字——李皓维。
医生给她照了脑部CT,做了个胃镜,验了血,又仔细地观察了她的瞳孔。
一番高效率的检查后,李皓维得出了结论。
只有他们三人的医务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李皓维终于开口,对坐在自己对面玩手指的女人说道:“脑部没有硬性损伤,从目前情况来看,是异恶唑衍或生物碱类复合毒素中毒,这类毒素会对中枢神经产生有毒性作用……”
迟觅因为胃镜的麻醉效果尚未完全过去,她有些神志恍惚。
脸色倒是和清早一样苍白,眼神朦胧,带着几分出离。
她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喃喃说着:“我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吗?”
李皓维说:“没那么简单,但也可以这么理解,你服用的,可能是一种人工开发复合新型毒药,剂量再加大一些,足以致命,但你摄入的剂量毒性还不够,你还喝了很多酒,昨晚大概率呕吐过,所以从效果上来讲,情况有些离奇,你记忆功能部分受损,失去了某个时段的记忆……”
根据她的反馈,目前来看,她受毒素影响,失去了十年记忆。
这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
说着,李医生又意味深长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封诣寻。
迟觅皱了皱眉头,一脸谨小慎微地盯着自己的美甲。
这指甲做得真漂亮,上面的小贝壳栩栩如生,看起来很贵。
她低声问:“我还能好起来吗?”
李皓维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这中毒,算得上个疑难杂症。
他看着面前的几份报告,想了想,说:“事实上我没碰见过这种情况,我目前的看法是,先定期检查,其他的等我后续观察,有些问题,我还需要和这方面的专家讨论讨论。”
迟觅抬头看他,忽然可怜巴巴起来。
“那我会不会死掉啊?”
李皓维迟疑一秒。
这位封太太想的还真是长远。
“呃、显然不会,你现在的情况是已经毒发了。”
她呢喃着:“怎么会这样……”
迟觅的脑袋一团浆糊,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嫁给了一个很讨厌自己的男人严重一些,还是自己中毒了这件事本身更严重一些。
如果有歹人要害她,给她下毒的话,是不是应该报警呢?但那样又能查出什么来?她现在的状态,好像处理不了这件事,甚至,还存在一种可能,十年后的她生活太痛苦,所以她自己选择了服毒自杀?想着这些事情,她无限迷茫。
李皓维翻了翻面前的报告,忽而又说:“还有,封太太,你有萎缩性胃炎,平时饮食一定要多注意,酒最好是不要再喝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封诣寻便出声了。
“她有胃炎?”
迟觅茫然地看向他,又茫然地去看李医生。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有胃炎。
李皓维耸了耸肩,说:“看来你这个丈夫很不合格。”
封诣寻不经意地看了迟觅一眼。
他蹙了蹙眉,漠然地对李医生说:“这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
李皓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抿了抿唇,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第3章 不如没有
迟觅亦步亦趋地跟着封诣寻出了医院,脑袋仍有些晕乎乎的。
下台阶时,她双腿一软,脑袋重重地倒向一边。
两步之外的封诣寻正好接住了她。
她靠在他怀里,回神抬眸,便是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不需要任何表情,这个男人时时刻刻都透着生硬疏离的气息。
可偏偏又生得这么好看,吸引人的视线。
他的脸干干净净,身上也有股淡淡的香气。
不是男士香水味,更像是一种蓝天白云下的清新气味。
迟觅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
等他扶着她站好,她才嘟囔了一声,以作解释。
“我、我头晕……”
话说她干嘛要脸红,干嘛要不好意思,干嘛要去解释自己的行为?
他不是她老公吗?
扶她一下,也是他的本分吧?
他们更亲密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瞄到他眼底的漠然,果断挪了挪自己的脚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他显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丈夫的职责。
于是,迟觅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对她不好的老公,不如没有。
这家伙,品行恶劣,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她走到台阶一角,瘪了瘪嘴,一屁股坐了下来,有些怅然若失。
见她不走了,封诣寻也不走了,颀长挺拔地立着,不言不语。
迟觅抬头望着天空,这漓市的天空,如今看起来都极为陌生。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你说,我怎么会中毒了?是谁给我下毒?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封诣寻低眉看了她的头顶一眼,说:“昨晚,是我爸的寿宴,封家的人都在,你家的人也在,整个漓市一半的有钱人都在封家别墅,你喝了很多酒。”
他的语气时缓时急。
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是对她的现状不耐烦。
给她下毒,有时候,也未必就是冲着她去的。
迟觅抱着自己的脑袋,一头乱麻。
隐隐约约能记起一些不太清晰的片段,她的确喝了很多。
是她亲爱的妈妈,给她倒了很多酒,又把她往男人身边推。
她眉头紧拧,痛苦地回了一句:“我不懂,头好痛,我才十七岁,我现在好烦。”
他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迟觅,你二十七。”
她不想理他,蛮横无礼地说:“我不管这些,你最好忘掉这个,我现在只有十七岁。”
他又用那带着几分威胁的冰冷语气喊她的名字:“迟觅——”
迟觅抓着自己乱糟糟的长发,站了起来。
带着破罐破摔的姿态,她忽然冲着他嚷道:“你这老公好凶,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病人,你说话就不能温柔点吗?”
他的脸色明显凝重了几分。
她凑近他,昂着头,又说:“老公,我们之间感情有这么差吗?”
封诣寻将视线挪开,不去看她。
“别叫我老公。”
迟觅暗暗觉得好笑,这老公既小肚鸡肠,又装模作样。
昨晚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这样那样的。
现在又摆出一张冷脸,告诉全世界:他们的夫妻关系是塑料做的。
不就是当年让他系了个鞋带吗?
他记恨这么久。
还是说,她十年后,就是有这么容易受人欺负?
妈妈嫌弃她,老公也不温柔?
迟觅明知他可能不喜欢,却还是抱住了他的手臂,贴着他,问:“那我要叫你什么?”
封诣寻不太想搭理她,却意外地没有甩开她的手。
“随你便吧。”
她索性抱得更紧了,矫揉造作地说:“老公,我饿了。”
他将手从她怀里抽了出来,说:“自己去买早餐。”
迟觅撇了撇嘴,说:“我没有钱啊,老公,我想去买点生煎包!”
封诣寻转头,低眉去看她手里拿着的手机。
转而又去看她,眼神又像是在看弱智。
片刻后,他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司机。
一身干练黑西装的年轻司机立刻会意,走了过来。
封诣寻说:“钱夹。”
司机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迟觅看到钱,很不客气地伸手,拿了好几张红色的现金。
拿了现金之后,她迅速跑开,拐向另外一条街道去。
恭顺地站在封诣寻身旁的男人看着远去的背影,呆愣了好一会儿。
他摸不着头脑,几度犹豫不决之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封总,太太她……”
封诣寻神色如常,“先别管她。”
……
迟觅并没有去买什么生煎包。
在封家别墅的时候,她就翻过自己微信的聊天记录了。
她现在还玩不会自己的手机。
不过她看到,两天前,她还在跟闺蜜徐朝曦聊天。
说了一些什么花店新供应商的事情。
十年前,徐朝曦和她在普芬尼希国际中学上学时,就说过,她的梦想就是开一家花店。
现在看来,她已经梦想成真。
最重要的是,她们两个十年来,联系都非常紧密。
对迟觅而言,徐朝曦是个完全能够信任的朋友。
眼下最好是去找她问一问怎么回事。
封家那地方看起来就不安全,有人给她下毒,指不定是要害死她。
要是发现她没死,肯定还得再出手。
封诣寻说是她的老公,又是她曾经的同学,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和他结的婚。
迟觅打了一辆车,按照花店的地址找了过去。
第4章 闺中密友
迟觅见到徐朝曦时,露出一脸烂漫的笑容。
徐朝曦瞪大眼睛,充满难以置信。
迟觅,竟然在笑——
……
她的这位闺蜜和记忆形貌相差不大,人瘦了些,气质也成熟了一些。
但那双眼睛,还是黑亮黑亮的,很漂亮,带着熟悉的温柔宁静。
当迟觅和她说清楚状况时,她也费了很大的工夫,才理清思绪。
徐朝曦让店里的工作人员,给两人买了奶茶和一些蛋糕回来。
两人聊了很久。
她大致告诉了她,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
徐家没有迟觅有钱,但也是小富之家,中学毕业之后出国几年。
回来时,恰逢安达集团遭遇变故,迟觅成了落魄千金。
严重的话,安达集团董事长安望宁即将面临牢狱之灾。
与此同时,K集团封镇弘将总裁之位,交替给自己最年轻的儿子封诣寻。
迟觅听到这里,脸色骇然。
“Kinetic?漓市首富封镇弘?他是封镇弘的儿子?封镇弘那么大年纪了啊!”
在她的记忆里,十年前,封镇弘就快六十岁了。
他是Kinetic的创始人,最初据说是做机械动能零部件起家的,后来进军了生物科技、房地产等行业,精准投资,子公司无数,早已揽下巨额财富。
谁能想到,封镇弘那时候还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徐朝曦点着头,继续说着:“是啊,他是封镇弘未曾公开的儿子,五年前成了Kinetic的新总裁,当时都谣传他是封镇弘的私生子。其实他母亲是法国人,当年和K集团创始人封镇弘有过短暂的婚姻关系,但很快就离了婚,儿子留给了前夫。封诣寻上位短短半年时间,他就给集团来了个大换血,集团的股价还一直涨,以雷霆之势镇住了整个漓市……”
事情就是如此。
那个曾经被玫瑰花欺负的沉默少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漓市的活阎王。
折断的玫瑰花为了母亲和母亲的公司,主动找上了他。
徐朝曦说:“是你招数使尽要嫁给他的,为了让他出手救安达,还搞出了个未婚先孕,现在你要去翻,还能找到几年前的新闻,吃瓜群众都在说安达实业的千金大小姐勾引Kinetic新任总裁的消息……”
迟觅汗颜,不敢相信故事的走向是这样的。
她喃喃问着:“我有那么下贱吗?”
因为安达集团的变故,落魄的玫瑰花从此变成了白莲花。
耍了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爬上了封诣寻的床,未婚先孕成为了他的妻子。
如今的安达集团,几乎是仰仗着封家活过来的。
徐朝曦作为她的闺中密友,自然是完全站在她这边的。
她带着对迟觅满满的同情之心,说:“你是为了救你妈妈才那么做的,那几年,你家发生了很多事情,你那段时间,一直愁容满面的!”
“你和封诣寻之间感情好像很差,你也不怎么在我面前说他的事情,再说了,未婚先孕怎么能是你一个人的事呢?他是男人,他才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那个!”
迟觅觉得好有道理,顺着她的意思点着脑袋。
未婚先孕什么的,这也能算手段吗?
自己的好闺蜜,并不知道当年,封诣寻被她欺负过。
这些年来,自己可能一直没说。
当年他们结婚,很有可能是封诣寻才是主导者。
他就是要娶她,然后折磨她!
想到这里,迟觅又汗毛直竖。
忽然,徐朝曦又说:“觅觅,你一直过得不快乐,尤其是你爸妈离婚之后,你几乎没什么笑容了,一年前你和他就分居了,昨天是封镇弘的寿宴,你们才一起回去的,我这几天要忙工作,也没去陪你……今天看到你,倒是,莫名有股朝气……”
迟觅听着这番话,对封家一摞子事情都没放在心上。
她只听到了那句——她爸妈离婚了。
“我爸妈离婚了?!”
她惊讶不已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闺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