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银白短发的封镇弘正在教琳琳打球,笑容和蔼。
琳琳倒是不冷不热的,兴致来了,就把高尔夫球胡乱打飞。
封镇弘不断地夸她聪明伶俐,这个球打得好,那个球更好。
迟觅勉强还是能够认出封镇弘来,她以前就听说过他。一个喜怒无常的商界帝王,从来都不容许任何人冒犯他的威严,谁能想到,这个人现在是她的公公。
他今年,应该快七十岁了。
这年纪,都够当她的爷爷。
几个不认识的人恭顺地站在封镇弘身后不远处,脸上都挂着成年人同款硅胶笑容。
迟觅暗暗翻了翻白眼,她平时不会也是这种表情吧?
一对中年夫妇,见到他们过来,很快走了过来。
封诣寻压低了声音,语气淡漠地提醒她:“这是我父亲的长子,封祥启和他妻子梁嘉嘉。”
迟觅听着这种描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父亲的长子?你都这么叫你的大哥吗?”
封祥启的长相与封诣寻看不出来有什么相似之处。
他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但精神矍铄,没有秃顶和肥头大耳。
在中年男性中,应当算不得难看。
只是倘若不说,没有人会觉得他会是封诣寻的兄长。
封祥启领着穿了一身贵妇奢牌的妇女,来到了他们面前。
他呵呵笑着,说:“阿寻呀,怎么一大早就带弟妹出去了?”
封诣寻对他们也态度冷淡,随口回了一句:“她脑袋被门夹了,我带她去了一趟医院。”
迟觅微微怔了怔,刚想问他怎么说话的。
梁嘉嘉似乎完全不觉得他这种话有什么问题,她假笑起来,说着:“是吗?这种事情,家里那么多医生,还需要特地去一趟医院吗?”
封祥启看向迟觅,问:“弟妹,哪里不舒服吗?”
迟觅呆若木鸡地站着。
她只觉得这一家人的关系很复杂,让她缓不过来。
一个一身运动装的英俊年轻男人忽然走了过来。
站在几步之外,便带着焦急对她喊:“迟觅,你去医院了?!你哪里不舒服?”
迟觅看向他,面色尴尬。
这位关心她的帅哥又是谁?
她喃喃地回着:“呃……我好得很……”
其实,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梁嘉嘉见到略显冒失的年轻男子,顿时一脸不悦地扯过他的手臂。
她严肃地说道:“承钧,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老是对你小婶直呼其名,懂点礼数!”
年轻男人甩开她:“妈!你别拉我——”
迟觅一阵汗颜,心里暗暗打起了鼓。
承钧?
封承钧?
是封诣寻同父异母的大哥的儿子?
他看上去和自己好像很熟。
迟觅悄然观望封诣寻的脸色,发现他对谁都没有什么情绪,始终冷漠且疏离。
她只能暗暗祈愿着,十年后的自己没有变态到各种给自己挖坑。
就在此时,又一个陌生妇人,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走了过来。
她同样假笑着,边推着轮椅,边说:“人家两口子的事情,你们管的还真宽。”
轮椅上,女孩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五官精致,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显得柔弱可怜。
女孩截去了一条小腿,但衣着整齐,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她抬眸看向他们,凄美一笑,说:“小舅舅,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不经意间瞥向迟觅,眼神莫名带着几分寒意。
迟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伸手去扯封诣寻的衣角。
她低声问他:“这、这又是谁啊……”
趁着他们一伙人交谈在一起的工夫。
封诣寻告诉她:“我父亲的次女封祥露,和她女儿封绮柔。”
迟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和他姐姐的女儿。
大约是因为封祥露的丈夫是入赘封家,所以女儿随了封家的姓。
总之这一家人怎么看都不太对劲,他们的神色,很不喜欢封诣寻,也很不喜欢她,却谁也不敢真正表达出来,以至于说话的语调都格外阴阳怪气。
封承钧和封绮柔,比封诣寻小不了几岁,却跟他差了一整个辈分。
比起年纪大的,这两个人年轻人,更让她担心。
封承钧看似与她私交颇深。
而封绮柔,看她的眼神都阴惨惨的。
为免陷入尴尬的境地,迟觅敷衍了众人一番后,非常机智地去找了自己的女儿琳琳。
琳琳可是她的亲女儿,亲妈和女儿亲近亲近,总不会有问题。
而琳琳似乎,恰好对打球感到了厌烦。
“妈妈!我想去玩秋千!”
小女孩丢了定制版的儿童球杆,亲昵地抱住了她的长腿。
“好呀,妈妈带你去。”
迟觅顺水推舟地应着,将女儿抱了起来,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琳琳就伸手给她指,“妈妈,你走错了,是那边……”
她干笑起来,“妈妈知道,妈妈知道的……”
琳琳呵呵笑了起来,光滑的小脸蛋软乎乎的,黑灰色的眼瞳浅浅的,天真可爱,又好像透着小狐狸一样的机敏。
……
迟觅很快甩开了所有人,由着女儿带她往花园里去。
她们来到花园,在一个漂亮的秋千架旁,找了一块草地坐了下来。
小女孩并不去玩荡秋千,只是在她周围轻快地蹦跳着。
似乎是在翻找着草地上的虫子,时不时便低头搜寻,小手好奇地抓着青色的草茎。
琳琳好像是知道自己的妈妈正在思考什么要紧的问题。
迟觅拿出手机,很快就找到了封家一些人的相关信息。
封祥启,母亲是封镇弘的第一任妻子,早已病逝。
四十多岁的他,如今是国内非常有名的医学院士,也是封氏生物医药的研发专家之一,而他的妻子梁嘉嘉,是漓市第一医院的院长,他们的儿子封承钧,学的也是医。
一家子都是医生。
作案嫌疑可以说是很大了。
封诣寻带她去医院,找了熟悉的医生,可能也是想到了什么。
至少,封祥启一家人有作案能力。
封祥启作为封镇弘的长子,并没有继承到父亲的衣钵。
他显然也不喜欢封诣寻这个所谓的弟弟。
封镇弘的次女封祥露,是祥跃的总经理。
祥跃算是她自立门户的公司,但与K集团有着密切的商业来往。
很多人也把祥跃看做是封家的子公司。
迟觅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吗,沉思起来。
一个有着商业抱负的姐姐,这个姐姐还有个残疾女儿。
想来是很不爽封镇弘把集团给了年纪最小的儿子,也很不爽老爷子对琳琳宠爱有加。
仔细想来,琳琳才是最危险的。
怎么有人,敢给她下毒的啊?
就不怕被查出来吗?
也许对封家来说,这种事情闹大了也只是家丑。
看上去是给她投毒,也未必就是冲着她去的。
她很可能只是无辜受害。
一下子想了这么多,迟觅自己也有些诧异。
看来,她虽然是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脑子可没坏掉。
迟觅放下手机,抬头去看不远处的琳琳。
小女孩正自娱自乐地玩着,也没有走远,偶尔还会望一望正在看手机的妈妈。
一转头,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温暖的阳光下,小女孩大大的眼珠子亮亮的,闪烁着能融化一整颗心的光芒。
那双纯真无邪的漂亮眼睛,比世上最璀璨的宝石还珍贵耀眼。
迟觅也禁不住微笑起来,心中的母性油然而生。
她来到了女孩面前,和她一起坐在青绿色的草地上,陪着她找起了草丛里的小虫子。
从女儿的口中,她又套出了一些信息来。
爸爸有没有什么比较亲近的陌生阿姨呀?
答案是没有。
妈妈有没有什么比较亲近的陌生叔叔呀?
答案也是没有。
爸爸工作很忙,但每个月都会带她出去玩。
妈妈工作也很忙,但每周都会抽空陪她打游戏。
琳琳很有钱,小小年纪就有了自己专属的瑞士银行账户,通过声纹密码就可以操控账户资金。她的账户上现在大概有小几个亿的零花钱,大部分都是爸爸给她的。
除此之外,她名下还有一笔教育基金,这笔钱来自很多人,大多是家中的长辈。
迟觅很欣慰自己的女儿,过得比她还要富贵。
当然,更欣慰的是她的人生虽然出了点问题,但总体而言没有过于脱轨。
坏消息:嫁了个不宠她的男人,父母离婚了,一个不想理她,一个只想利用她。
好消息:男人相貌出众,基因良好,女儿可爱,至交好友仍然与她关系密切。
迟觅搂着女孩的小肩膀,温柔地问:“琳琳,妈妈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琳琳顺势便窝到了她怀里,带着几分高傲,几分奶气,说:“答对了,有奖励吗?没有奖励的问题,琳琳不回答。”
她略显惊讶,“你回答问题,都要奖励的吗?”
琳琳朝她努了努嘴,不耐烦地说:“妈妈,你的问题好多哦!”
迟觅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有时候好像傻乎乎的。
琳琳看着她微僵的神情,笑了起来,探着小身体去亲她的脸。
啵唧一下。
她嘻嘻笑着,喊她:“笨妈妈——”
迟觅的脸颊微微一红,整颗心都化掉了。
琳琳又扬起了小脑袋,说:“妈妈想问什么?”
她抱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贴着她的耳朵说:“嗯?你是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
小女孩看似陷入了一番思考。
犹豫几秒之后,她才开口,认真且用力地说道:“唔、我喜欢妈妈!”
迟觅很满意这种回答。
“是吗?为什么?是不是妈妈对你更好?”
看吧,女儿果然还是更喜欢妈妈一点,那什么爸爸,不重要的。
没想到,小女孩下一秒,就泼了她一头冷水。
她伸手,小手臂圈住她的脖子,圆圆的眼睛望着她,有些没头没脑地说着:“琳琳更喜欢爸爸,爸爸更喜欢妈妈,所以琳琳也就更喜欢妈妈了……”
“……”
迟觅愣愣的,好像听不懂女孩在说什么。
正兀自尴尬,不知作何回应时,不远处传来了年轻男人的喊声。
“迟觅!”
封承钧朝着她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担忧与关切。
第7章 回家
迟觅搞不清楚状况,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都保持沉默。
封承钧站在母女俩面前,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他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迟觅干笑一阵,回着:“我?我没事啊……”
封承钧打量着她,皱眉,问:“你真的去医院了吗?”
她还是只能礼貌又不失尴尬地微笑,“呃、是啊……”
封承钧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你不舒服吗?”
迟觅连忙摇头,说:“没有,我挺好的。”
她总不能逢人就说她中毒了、失忆了。
搞的人尽皆知,对她现在大概没什么好处。
封承钧一脸为难,始终关心地看着她。
“是不是小叔他……”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了男人冷漠的声音。
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音。
“封承钧,你很闲吗?”
封诣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不动声色的。
他一出现,迟觅觉得周围的气氛都凝重了起来。
封承钧后退了两步,他有些不甘,却还是颇为恭敬地唤了一声:“小叔。”
但封诣寻并不看他,只是转换语调,对窝在妈妈怀里的小女孩说了一句:“琳琳,爷爷找你。”
琳琳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松开妈妈。
而后迈开小步子,往前院那边走去。
迟觅怀里空荡荡的,一下子更是不安起来。
女儿走了,她忽然好没安全感。
但本着不清楚状况的沉默原则,她还是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待琳琳走远,封诣寻才再度看向封承钧。
他神色冷硬,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地说:“你很关心别人的老婆?”
封承钧似是有些不敢看他,眼神有些闪烁不定,他压低着嗓音,回着:“小叔,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关心一下也是应该……”
话语的尾音还未落下,封诣寻便一把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
顷刻,这位医学院的大学生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离她远一点——”
封诣寻打断了他的说话,不冷不热地给出几个字后,松开了他。
言简意赅,却是威胁性十足。
封承钧踉跄半步,堪堪站稳。
他没有回话,只是拧着眉头,看了迟觅一眼,仓皇离去。
迟觅目瞪口呆地看着,心跳都丢了一瞬。
这种情况下,她作为现场的第三人,似乎总是要出声制止。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一是她也怕怕的,二是她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的这位老公,看起来很不好惹。
不知道他有没有对她使用过暴力。
十七岁的迟觅,反正吃不了这种苦头。
封诣寻来到迟觅面前,说:“你也一样,离他远一点。”
迟觅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点穿地心。
“老公说的都对,我一定记住。”
他的脸色明显出现了短暂的僵硬。
转瞬即逝的僵硬后,他恢复如常,“你的事情,先别声张,昨天的监控我已经找人去整理了,封家的监控设备都在外院,所以也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
迟觅继续认真兮兮地点头,像听老师话的乖巧学生,“我知道。”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封诣寻微微蹙眉,看她的眼神略带狐疑。
似乎是有种被她戏耍、被她阴阳怪气的感觉。
迟觅捉摸不透这男人到底在想什么,索性先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