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碰到得赔不少钱吧?
她直奔花团锦簇的店铺门口。
隔着厚重的玻璃,便见到一个身材挺拔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柜台前。
徐朝曦梳着一个单边鱼骨辫,略显潦草地垂在一侧,低眉看着面前的平板电脑,妆容很淡,模样温婉。
她说:“周先生,您可以走了,花我们会送到的。”
迟觅推门进来。
好奇地望着陌生男人的背影。
“徐小姐不能亲自送吗?”他的声音柔和,又莫名带着点不怀好意。
徐朝曦说:“本店还不能指定配送人,而且我可能走不开。”
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
男人说:“那真是太遗憾了。”
似乎是个有些纠缠不清的客人。
迟觅连忙挤了过来,“曦曦!”
几步之外的陌生男人转头看她。
她也当仁不让地打量起了对方,一副“你瞅啥”的表情。
五官俊朗的年轻男人朝她儒雅地微笑,对她的虚张声势,并未放在心上。
此人一身服帖的定制西服,看似简陋朴素的袖扣,都是顶级工艺。
显然,身家不一般。
可迟觅竟不知道他是谁。
身家不菲的青年才俊,按理来说,她多少有所耳闻。
徐朝曦略显惊讶地唤她,“觅觅?”
她没想到,她这时候会来找她。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那徐小姐你忙吧,我先走了。”
徐朝曦蹙眉,“不送。”
迟觅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只觉得,曦曦不喜欢这位顾客。
她很快缓过神来,移步到柜台后,“曦曦,你抱我一下。”
徐朝曦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迟觅眼眶微红,“你再抱我一下。”
一种人生回归的真实感,似乎萦绕全身。
徐朝曦被她逗笑了,又张开双臂给她抱了一下。
这一次,迟觅没有松开她,“我其实,只是想告诉你,我回来啦……”
“什么?”徐朝曦有些迟钝。
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又陷入她带来的感动之中。
“什么嘛……”
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不管是任何时候的觅觅,对徐朝曦来说,都是如此。
就像她今天突然跑过来找她一样,她总是,会记得她。
徐朝曦简单交接了一下手头的工作,与迟觅一起去了后院。
恢复记忆的迟觅,笑得没那么灿烂,却也不似印象中那么沉默。
就好像,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
对生活,也有了新的想法。
迟觅挑拣了一些好消息跟她分享。
失忆之事,在她看来,更像是一场乌龙。
有惊无险加歪打正着。
“对了,刚才那人是谁啊?”聊着聊着,喝着果茶的迟觅,好似想到了什么,随口问着。
徐朝曦的脸色微僵,“周辞巽。”
迟觅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头雾水,“谁啊?”
有这么号人物吗?
徐朝曦移开视线,有些闪烁其词,“我在温哥华的前男友。”
迟觅愕然,“他来找你的吗?”
什么前男友找前女友复合的戏码?
徐朝曦略显难为情地苦笑起来,说:“不是,他是来找你老公的。”
“呃……”迟觅无言。
徐朝曦还是苦笑着。
她有时候也搞不懂,为什么总有人,想通过她打听封诣寻。
好像,她真的知道什么似的。
第116章 将死之人
迟觅后来才知道,封镇弘已住进了梁嘉嘉的医院。
医生们似乎正在考虑,他是否有手术耐受性,进行二次手术切除。
她在一个工作日,去了一趟医院,探望封镇弘。
医院的楼道里安安静静。
封镇弘的病房在楼道尽头。
杵着两个保镖的病房门口,穿着白大褂的梁嘉嘉刚出来。
她与迟觅打了个照面,面色一阵发虚。
很是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
以往梁嘉嘉对她假笑,多少有些装模作样。
现在看她,好像真的很怕她似的。
严谨而言,他们害怕的不是她,是另一个人。
封镇弘的病情,简直是他们所有人的一个大警报。
“大嫂。”迟觅淡淡地唤了一声。
梁嘉嘉强颜欢笑地同她聊了聊封镇弘的情况,便迅速离开了。
来到病房中,她又见到了那个曾经堪称呼风唤雨的男人。
封镇弘靠坐在病床上,翻着一本旧书。
为了看书,还戴上了一副眼镜。
与寻常的病人大相径庭的是,他身上很难有那种彻头彻尾的病弱死亡气息。
一种,哪怕明天他就要死,他也会保持今天的庄重与严肃的感觉。
迟觅挎着包,站定在他面前,“弘爷。”
封镇弘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话,“你没必要这么叫我。”
随即,单手示意,招呼她坐下。
不等她关心询问,封镇弘倒是先开口问她:“你的身体怎么样?”
迟觅露出一丝苦笑,“我能有什么事,一场小小波折罢了。”
转而,补充说道:“倒是您,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封镇弘说:“时候到了,如何保重也没有用。”
迟觅接话,“不要这么悲观。”
他轻嗤一声,对自己的情况,似乎很是坦然,“你和小寻,都说一样的话。”
她垂眸,自己也不那么确信地说:“他,他还是希望您好好活着的……”
封镇弘说:“那只是因为,很多事情他不知道。”
“一旦他知道了,他说不定会亲自来要我的命。”
他知道,迟觅单独来见他,有她自己的理由。
有些话,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才能说。
迟觅微微皱眉,“其实,都过去了。”
封镇弘犹豫一瞬,不知不觉间,他又交代起了遗言,“我的遗嘱早就公证好了,股权都在小寻手中,除了那些,我给琳琳留了很多,到时候我的律师会处理好一切……”
断断续续的,他与她说了很多。
他让她放宽心,巨额财产留给琳琳,是因为他很喜欢琳琳。
而封祥启与封祥露那边,他也会处理好。
其实,在得知他的病情之后,他们都不敢有什么动作了,他们很清楚,一旦封镇弘死了,他们才是真的要看人脸色活着,不仅仅是集团股权大头在他手中,封家旁系的几位长辈,以及跟着封镇弘打拼出来的几个义兄弟,也全向着封诣寻那边。封祥启与封祥露,到底是仗着亲生父亲活着,才敢争着一口气。
迟觅闷声不吭地听着。
封家的家底有多大,她也只是一知半解。
她终归是个外人,他和她说这么多,大概,真的无人倾诉吧。
迟觅低头沉思着,回想良多,不由得满怀感伤,“您那么喜欢琳琳……其实也是因为,阿寻他母亲吧……”
注定无法从儿子身上,寻找某种熟悉的影子的男人,最终只能将很多情感,寄托在了琳琳身上。
封镇弘说:“小寻他那么在乎你,不是没有道理的事。”
她又沉默起来。
愈加沧桑的老人,眼看着自己已躺进坟墓之中,满腔的心事,终究是对着一个不熟的人说了出来。
他放下书,似是在回想久远的记忆。
那女人,年轻的时候,就明艳张扬得不像话。
从来都不缺追求者,但好像,也没有男人,总是停留在她身边……
没有哪个男人,能把她变成笼中鸟。
与男人之间的爱情,就好像她的设计灵感一样。
如火焰般燃烧,也注定,都烧成灰烬。
她是个满腔自由,说话风趣又风情万种的女人。
知识还很渊博,与世界各地的人,似乎都能像朋友般交流。
娜菲琳很懂得如何赚钱,却也从不为金钱所屈服。
她那两位,位高权重的前夫,都没能让她低头。
封镇弘同样做不到。
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比他们,更输不起。
“她是个很古怪的女人,好像从来都不管自己的孩子。”
“可那些人,莫名其妙都变得优秀且强大。”
“就连小寻,这种很少在她身边的人,都成了这副模样。”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女人会如此了……”
封镇弘上回见她,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在他放下骄傲,让她回来看看她自己那个可怜的儿子的时候。
可那天他们并没能好好说上什么话。
闹到最后,两个人都不高兴。
一错再错,他们的性子,早已决定一切。
封镇弘看向迟觅,猜到她终究会阻止一些事情。
暗自惆怅之后,他缓缓说:“我犯下的错误,我到时候,会自己告诉他。”
但愿他这个偏执的儿子,能给行将就木的他,最后一点慈悲之心。
第117章 间接复仇
“我一直没告诉你,当年,为什么小寻会回来。”
“其实,不是我请他回来,而是我,不得不求他回来……”
他不得不,让封诣寻放过自己。
去摧毁自己那个固执的儿子,大概是他犯下的最大错误。
娜菲琳并没有因为小儿子谈恋爱的事情,找上他。
“我当时一直以为,他是在报复我。”
“后来我才知道,你根本没同他说我的事情。”
“他是为了以更高的姿态,不惜一切代价,回到这里……”
或者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向自己的亲生父亲,残忍地夺取利益与权势。
一种间接的复仇。
他让封镇弘落到了现在这步田地。
不论外界发生什么,封诣寻最终还是要与迟觅结婚。
很难说,这是爱还是执念。
听他说了许久,迟觅的心绪各种上下起伏。
多可怕的父亲,为了能见到那个女人一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饱受摧残。
他怨那个女人的铁石心肠,却始终不肯低头。
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得到什么幸福,只因为这幸福他自己都没有。
封诣寻,诞生于多可怕的一场爱情中。
迟觅的眼眶一阵泛红,“我以为,他只是个最合适的继承人……”
封镇弘自嘲般笑了笑,“继承人?不,他是掠夺者。”
当他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时,那样的一个母亲,选择了置身事外。
迟觅抿了抿唇,再也不发一言。
她混混沌沌地意识到,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狠。
封镇弘面对迟觅,又提起了葬礼的事情。
他告诉她,他已决定放弃手术了。
病痛的折磨,他已承受得够多。
他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人。
迟觅硬着头皮劝了劝,“您别想太多,医生还没有给个准确的答复,情况也许远没有那么糟糕。”
她其实也没法欺骗自己。
从个人角度而言,她对封镇弘的病情,毫无波澜。
她所担心的,只是有可能即将失去父亲的某个男人。
不论如何,血浓于水。
封镇弘平淡地说:“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
这话,她听着真是耳熟。
不等她想好要回的话,他继续说着,“我早有准备,只是终究有些事放心不下。”
“我知道,你心地良善,你不会眼睁睁地看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迟觅微微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封镇弘知道她和他没话,但还是强迫自己来探望他这个老家伙。
他苦笑起来,说:“为了他,还来见我这种令人讨厌的老骨头,辛苦你了。”
“呃……”她果然无法反驳,一时有些尴尬。
有种心事被戳破的感觉。
封镇弘正想开口,让她回去休息,迟觅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她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略显僵硬地拿起了手机。
低头瞧了一眼手机屏幕后,她迟疑着说:“是,他的电话……”
“接吧。”他和她都知道,他们说的人是谁。
迟觅接起电话,封诣寻便问她去了哪里。
一副生怕她又跑了的样子。
她握着手机,迟疑不决,几秒后,才支吾着告诉他,她在封镇弘这边。
他说,马上来接她。
很快,电话被挂断。
迟觅望着断线的手机屏幕,微微发愣。
封镇弘说:“他怕我吓着你。”
“大概是吧。”她还是尴尬着。
比起重病在身的亲生父亲,封诣寻其实更关心她。
这淡漠的父子关系,让封镇弘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驰骋商界数十年,半条命躺在棺材里的他,终究什么也带不走。
骨肉亲情,也真是虚幻且缥缈的东西。
而这孤独死去的惩罚,是他活该。
迟觅到底心软,见不得他这副样子。
虽然她知道,封镇弘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她一丝一毫的可怜。
她低声说:“有空的话,我就带琳琳过来看您。”
封镇弘淡淡说:“你走吧,等他过来,一会儿又要觉得,我把你怎么样了,他现在没那么想见到我,我也不想见到他。你放心,当年的事情,我一定会全部跟他说清楚。”
谈不上相看两相厌,只是没必要自讨没趣。
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都心里有数。
迟觅只好缓缓起身,离开病房。
想到一会儿封诣寻要来,便在住院大楼下一个小篮球场附近,寻了个长椅坐下。
有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散步,有探望亲友的路人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过。
男人,女人,小孩,老人……
没有她认识的人。
迟觅捏着手机,并拢着双腿坐在椅子上,有些无神。
她有时候看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总会觉得世界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