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了也不告诉他,一个刚恢复的病人,还到处乱跑。
回家拿东西,不跟他说,去医院单独见封镇弘也不告诉他。
做什么从不会跟他讲,一股脑埋头自己瞎干,一如既往的,只会气他。
就与她以前一样,问她为什么要来找他,张口永远都是为了她母亲,为了琳琳,为了张三李四乱七八糟的任何人,唯独不会说一句,她想见他。
第120章 追悼会
……
见过封镇弘那一面之后的迟觅,静下心来时,总是会去想,人在冥冥之中的一些变化。
诸多坏习惯,终究是要慢慢改变吧。
他们可以别扭这么几年,却不能永远地别扭下去。
她本以为,封镇弘与她说的那些话,只是一些感叹。
没想到,他当真不愿意再接受手术。
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情况下。
封镇弘出院后,他打了止痛针,给自己办了一场追悼会。
就像琳琳所说,他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追悼会在封家举办。
天气很好,微风阵阵,万里无云。
封镇弘邀请了不少人来参加自己的追悼会。
后院的草皮上,摆满了椅子,今日的封镇弘已成了一个死人。
主办者是封祥启,他红着眼睛,叙述了父亲的生平,以及自己一家人对他的不舍。
最后,真情实感地泪流满面。
台下,琳琳坐在封镇弘旁边,指着大伯父,“大伯父哭了。”
“是的。”封镇弘微笑着回应。
琳琳问:“他为什么哭呢?”
站在琳琳身后几步远的迟觅忙说:“因为他没有爸爸了。”
“因为能罩着他的人要死了。”封诣寻面无表情地说。
迟觅忍不住给他腰上怼了一拳。
但他一动不动的。
琳琳拉着爷爷的半边袖子,笑了。
封镇弘看着琳琳,也缓缓笑了起来。
他黯淡的眼眸中,此时此刻,才是真的感慨万千。
作为一个活人,原来也可以参加自己的葬礼。
作为一个已经死掉,但又还活着的人,此时此刻,看着周围那么多人,他猛然间好像是悟了什么。
真话难听,假话难道就不伤人了吗?都是自欺欺人的幻象。
人生大梦一场,什么也带不走。
若说没有悔恨,那也不可能。
他难免会想,倘若人生能重来,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然而,人生从来只有一遍。
琳琳问:“爷爷以后,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了?”
“大概是吧。”封镇弘说。
小女孩歪了歪脑袋,“他们说,每个人都会去别的地方。”
“是的。”他略显沧桑地应声。
她问:“去别的地方,会快乐吗?”
他苦笑起来,“琳琳现在不快乐吗?”
她摇头,“没有,琳琳很快乐。”
封镇弘说:“那琳琳何必去指望,别的地方的快乐呢?”
琳琳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微笑着,“琳琳是希望爷爷,你也快乐。”
不是失去了他有多悲伤。
她希望的是他,他去到另外一个地方能快乐。
他惆怅地笑了起来,“挺快乐的。”
也许,这是他如今,能得到的最大真诚。
整个追悼会的气氛很哀伤。
除了琳琳,大概没有人表现出几分好看的笑容来。
然而封镇弘却明白,那些哀伤,不过是浮于表面的虚情假意。
封家早已不再是他的封家,封祥启与封祥露所悲伤的也并不是他的离去,而是他们自己的未来。
他倒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子女要有多孝顺他。
臣服,就够了。
亲情,他一向淡漠。
这何尝不是一种迷失呢?
在权威的世界里,他早就不懂的,如何去拥有正常人的感情了。
迟觅看着好像什么也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的琳琳,心情复杂。
封诣寻转身离开。
她跟了上去。
心里还在念叨着他向女儿传递不好的思想的事情。
这男人迟早得把她纯洁善良、小天使一般的女儿带歪。
一天天的那么刻薄,自己父亲的追悼会,也不给人家好脸色。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跟着周围这群人一起哀伤很虚伪。
封镇弘的神情来看,他也受够了那种虚情假意。
与其顽强地活下去,不如坦荡地赴死。
死亡,这一课题的另一种解吧。
封诣寻来到公馆后院的露台前,在台阶前止步,回头看向有些走神但还是跟着他的女人。
“你跟着我干嘛?”
“啊?”迟觅略显茫然。
她一时也想不出来,她为什么跟着他。
只是,见到他走了,她也就跟着……
他面无表情,“我去洗手间。”
她无语,“呃……”
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打量着她,“你也要去?”
她连忙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正好,碰见了刚与不太熟的某几个封家长辈说完话的封承钧。
面对几个语重心长的长辈,各种应和的他,精神紧绷,现在见到她,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
他快步来到她身边,“迟觅!”
“承钧。”迟觅朝他招了招手。
封承钧左顾右盼,问了一句,“小叔呢?”
“别管他。”她说。
两人沿着后院花圃边缘,缓慢地走着。
封承钧欲言又止的,跟着她的脚步,他哪里是想管谁,他只是天生就怕看见某个人。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起来,“刚才有几个表叔,来找我,他们让我进了公司之后,好好努力,肯定是他那边开口了,不然他们不会跟我说这些……”
迟觅猜到,封镇弘既然已做出了选择,相应的安排肯定也不会少。
封诣寻也不反对那些事,包括这次的追悼会,他也没什么意见。
总得来说,封家目前情况稳定。
“他、他是想带带你吧?”她迟疑着,说道。
封承钧垂眸,神色有些黯然,“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关于他的事情,爷爷有安排,父亲有想法,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迟觅摆出了一点过来人的姿态,“人都是需要磨练的。”
封承钧说:“我或许,成长的速度太慢了,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家会没有爷爷。”
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突然间,就要去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个人的事业与发展,以前的他,竟从来都不曾想。
他总是容易任人摆布。
几年前,迟觅刚结婚时,封祥启与梁嘉嘉就撺掇他去给迟觅找不痛快。
他的父亲和母亲认为,他毕竟是封家的长孙,封镇弘不会把他怎么样。
完全意识不到,他们的想法,有多天真和落后。
更不可能在意,他们这个任人摆布的儿子、封家的长孙,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朋友。
迟觅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硬着头皮安慰着,“节哀顺变。”
封承钧回过神来,说:“我不是在想爷爷的事情,对于爷爷,我其实还好,真要说起来,我对爷爷也没有什么多深厚的感情。印象中,他不会逗我玩,也不会抱我,我们的童年,见的最多的,只是家里的帮佣,很难说,我真的有多伤心,我们家,真是亲情淡薄。”
可能大部分家庭,都亲情淡薄吧。
第121章 无常
迟觅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能暗自叹气。
封镇弘统治下的封家,确实如此。
残忍的父亲,其实从来都不懂得,如何去爱人。
怪不得,那个女人都不来关心他一下……
迟觅喃喃着,“他……也挺可怜的……”
封承钧抬眸,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可怜?要说可怜,绮柔现在才可怜。”
迟觅这才想起,追悼会现场没见到封绮柔。
“我今天好像没看见她?”
封承钧犹犹豫豫的,组织一番语言后,还是告诉了她,“她给自己做了个药,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药,就是你吃的那个……”
“吃完之后,就像个小孩子似的,谁也不认识了,做什么都要人哄着。”
“她妈妈,怕她在这种场合惹人笑话,把她关在屋子里。”
迟觅听完,神情一阵僵硬。
她与封承钧,都能预想到那是什么药。
那传说中的忘忧药……
封绮柔竟然还留有。
说可怜,她确实可怜。
封承钧苦笑起来,继续说道:“我听我爸妈说,到时候可能要送绮柔出国,再也不回封家了。”
“有时候真觉得,有钱也没什么意义,至少,在我们家,没什么意义。”
封绮柔这种生来就残缺的人,有那么多钱,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也并非是钱的问题。
这个冷冰冰的家,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但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生。
封承钧觉得,自己今天,受着追悼会的气氛影响,格外沮丧。
尽管他,并不那么在乎即将死去的人。
迟觅暗暗想着,钱还是有用的,他丫的是不缺钱,才说这种话。
不过,他都这么哀伤悲戚了,她也不好再泼他冷水。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别老是去想这些了,你不再是个小孩子。”
他听着,没有应声。
她扯出一抹无所谓的笑容,说:“没人会一直待在所谓封家、所谓过去的阴影里活着。”
封承钧定定地看着她。
她又用力地拍了他几下,“活得开心一点吧,你可以努力工作,到时候,不受父母管束,亦或者出国,去哪里都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承钧,你也,有你的选择啊,不要总是,自己给自己建牢笼。”
封祥启与梁嘉嘉还不知道他的事情。
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知道也无济于事。
封镇弘死了,封家不是他们说了算。
再过几年,封承钧就不再是个只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的儿子了。
更何况,封绮柔的事情,也该让他们有所感知。
面前的年轻男人应了一声,“嗯。”
他满心感动,忍不住又去抱她。
“认识你真好。”
迟觅愣了愣,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是啊,封承钧会说认识她真好,徐朝曦也会这么说,她身边还有很多人,不论时光如何流转,他们都会觉得她很好。
为什么,在那个男人面前时,她总是要怀疑自己好不好呢?
爱让人卑微,却并非真相。
“认识你也好。”迟觅拍了拍他的背,松开他。
……
冗长的追悼会直到下午才结束。
停车场里的车相继开走。
封镇弘被人送进了他的卧室休息。
期间,封祥启与封祥露又过去探望了一番,嘘寒问暖。
迟觅过来时,封镇弘的律师刚走。
封祥启和梁嘉嘉,还有封祥露同她打了招呼,和善且友好地告诉她,封诣寻在老爷子的卧室里。
他们现在都格外友善,不得不认清某种现实。
几乎每个人都跟她打起感情牌来。
封祥启说,自己作为儿子,还是很痛心父亲的身体。
而封祥露呢,红着眼睛跟她说自己的女儿有多惨,只希望她不要再计较。
各种真真假假的话掺在一起。
迟觅随口安抚着他们,上楼来到房间前。
跟了封镇弘多年的管家,正拉上厚重古朴的卧房门离开。
他见到迟觅,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
整个四楼,顷刻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并未推门进去,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说话声。
……
封镇弘答应过迟觅,会替她解释清楚一切。
承担下自己所犯的错误。
在死之前。
所以,尽管封诣寻不那么想与他闲聊,他还是把他叫了过来。
“小寻,关于很久之前的事情,我有一些话要告诉你。”
封诣寻坐在一把金丝楠木椅子上,对封镇弘的故弄玄虚,有些习以为常。
每次都一副要说什么大事的表情,结果说出来的都是他不在意的事。
封镇弘酝酿了许久,终究还是缓缓说起了,自己当年如何威胁迟觅的事情。
从他离开家之后,从他回家,却又离开家之后……
他的权威,他的不容反抗,就受到了莫大的挑战。
不仅仅是被挑衅的权威,连带着他对娜菲琳的执念,他全部发泄在了他身上。
——封诣寻凭什么幸福?
——离开他的庇护,他凭什么幸福?
——他清高,他对封家不屑一顾,他敢在他的地盘,打伤他的人。
凭什么觉得,他会给他擦屁股,却又原谅他的挑衅呢?
从来都没有人,敢如此挑衅他。
更何况,他自己都得不到的幸福,他儿子凭什么得到?
离开这片土地,他会和心爱的女人,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了。
这样的念头,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
只要让他痛苦,他内心似乎才能平静。
封镇弘相信,这种痛苦不会持续很久,因为他毕竟是他的儿子,失去女人之后,一定会回到他身边来。
他可以给他无上的金钱与权力。
像执拗的,在野外流浪了许久的小狗一样,回到属于自己的窝里来。
重新,被他所掌控。
甚至还会,引得娜菲琳的注意。
可一切都出乎意料。
迟觅没有告诉他,迟觅并没有给小狗归家的机会。
她选择了她的家人与朋友。
而他遭受挫折,也并没有回来向他摇尾乞怜。
他蛮横地夺走了父亲的一切。
要么给他,要么玉石俱焚。
不是为了复仇。
只是为了,和迟觅结婚。
他们两个人的选择,全部都在封镇弘的预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