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彩细细声说:“马婶这是……在玩雪?”
向天庥:“嗯……估计是。”
林爱卿听见,赧然又无奈:“是的,估计是看电视看到什么情节了,我回来的时候她一直说要堆雪人。”
关好彩抿唇,心想这时候的马小兰,可能跟白云的心里年龄差不多大。
林爱卿想哄母亲进屋睡觉,向天庥和关好彩默契地决定留下来,帮她把屋子收拾一下。
“这、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小老板,好彩,我……”林爱卿又热泪盈眶。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先哄马婶睡着,然后你也去休息,外头这些我们来收拾就好。”向天庥笑了笑,“卿姨,明天开始,你先不用过来铺头了。”
林爱卿惊诧,忙道:“小老板,你不要炒我鱿鱼啊!你给我一点时间,等我、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
“卿姨,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辞退你啊,薪水我照发的。这段时间你先好好在家休息,至于马婶的情况,我们会跟医生和街道谈一谈,看能有什么办法帮你减轻负担。”
向天庥语气坚定,一句话掷地有声,“放心,你不是一个人。”
林爱卿不知还能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道谢。
马小兰开始打哈欠:“我眼困了……我要睡觉……”
林爱卿擦去眼泪:“好……好……我陪你去睡觉,唱歌哄你睡好不好?”
马小兰揉着眼点头:“好啊……”
林爱卿去打了盆热水,带母亲进了房间。
客厅里的两人开始动手收拾,隔着木门,他们能听到卿姨一直在哼着歌。
工作量有点大,好在没多久后来了“援兵”,孙琳和赖海洋来帮忙了。
——马小兰其实是孙琳负责的,往常有什么事,卿姨会直接联系孙琳,今晚估计是太着急了,才直接打给了小老板向天庥。
今晚马小兰走失,也是孙琳第一个响应向天庥的号召。
“刚才孙琳一边找一边哭。”赖海洋和向天庥在厨房里收拾,怕让孙琳听到,赖海洋几乎用气音说话,“她阿嬷和马婶情况一样嘛,到走之前,都不记得她是谁了,估计是触景伤情,哭得都停不下来。”
向天庥看他一眼,轻飘飘地问道:“心疼了?”
“嗯,是有点……”赖海洋反应过来,“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呢!”
向天庥做了个噤声手势:“嘘,别吵到马婶睡觉。”
有了帮手,加上孙琳对卿姨家很熟悉,大伙儿收拾起来轻松很多。
半小时后他们收拾完毕,房间里的歌声也已经停了好一会儿。
卿姨没有出来,孙琳蹑手蹑脚地推门看一眼,再把门关上,说:“两人都睡着了,扯鼻鼾呢。”
一晚上的风波终于暂时停止,几人把垃圾收拾好,离开卿姨家。
下楼时,孙琳才发现异样:“好彩,你今晚就穿着拖鞋出来啊?”
向天庥替她回答:“不是,我们找到马婶的时候她光着脚,好彩把她的鞋子给她穿了,这拖鞋是公园保安借我们的。”
赖海洋拎着垃圾袋走在最前面,闻言,回头冲关好彩比了个大拇哥:“小关同志,你是这个。”
如今的社交平台,多数会简单粗暴地把一个账号获得的“赞”数标在最开头的地方。
那代表着一个账号的“价值”。
能不能接到商务广告,能不能得到大数据的青睐,都与这一个个“爱心”或“大拇哥”的小图案脱不了关系。
关好彩没有仔细算过全平台账号加起来,她一共获得了多少个赞,但此时她觉得,千千万万个赞,都好像抵不过现实中简简单单的一个“大拇哥”。
今晚的寻人行动特别临时,不像之前准备多时的公益活动,能让她有时间去找人运营。
没人拍照片,没人录视频,没人打算把这件事写成感人肺腑的文章,去获得多少个“赞”。
关好彩提了提嘴角,高高举起手,也比了个大拇哥:“不止我,大家都是这个。”
给向天庥,给孙琳,给赖海洋,给今晚出动的义工,给公园的保安,给李静芬,给街坊们。
给自己。
到楼下,出了单元门,向天庥对赖孙两人说:“你们先走吧。”
赖海洋回头:“啊?你们不走啊?”
孙琳甩了他胳膊一巴掌:“你是不是练肌肉练多了,小脑萎缩了?这都看不明白?”
接着拉着赖海洋走了。
赖海洋走出去几步,兴奋地回头喊:“哦,有人要做坏事!!”
向天庥气笑,回他:“快滚!”
待赖孙走远,长长一条巷弄里,仅剩下向天庥和关好彩。
关好彩努嘴问他:“干嘛?你真想在月黑风高夜,对我做些什么坏坏的事?不行哦,你功课还没做——”
她没再继续揶揄,因为向天庥在她面前蹲下,背朝向她,双手也往后。
向天庥微回过头:“上来。”
关好彩结巴:“你、你这是干嘛?”
“在公园里你说的啊,要给我一个背你的机会。”向天庥动动手指,“快,趁着现在没人,待会儿有人来你又要觉得丢脸了。”
他们头顶上就有一颗路灯,暖暖一片落在男人宽厚背上。
关好彩没有考虑太久,伏下身子,趴了上去,好像揽住一颗暖黄色的月亮。
她的嘴唇贴在他毛毛刺刺的发尾,嘟囔道:“我很重哦,回广州之后外婆总是煲汤给我喝,还有你,整天拉我去吃宵夜……”
向天庥捧住她两条大腿,说:“没事,再重我也能背得起来。”
接着他慢慢起身。
在关好彩的印象里,只记得小时候被外婆背过,之后就从未有过。
她总觉得,一个人要被一个人背起,得打从心里地相信那个人,因为得双脚离地,因为得完全倚靠对方,但凡少一分信任,就会好像正在遭遇酷刑。
当下她是相信向天庥的,只不过一下子失去重心,人难免有恐惧。
关好彩紧紧搂住向天庥的肩膀:“你慢点啊!”
向天庥托住她,还掂了两下,笑道:“放心吧,不会让你摔了的。”
关好彩慢慢卸了劲,“嗯”了一声。
向天庥往巷口走,就算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麻石路,他也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她的前胸贴着他的后背,关好彩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快失序。
快到巷口的时候,她蓦地开口:“天庥,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好似一层纱,缓缓罩住了他。
向天庥其实可以在这会儿说些俏皮话,例如:“哦你现在才喜欢我啊,那之前呢”又或者“那当然啊,我可是笋盘,一堆阿婆阿婶盯着我,要给我介绍对象”,但是他没有在这时候调侃讲笑。
好难得、好难得才能听到关好彩倾诉真实心意,让他心里总缺着一半的月亮,逐渐变得圆满。
他往后别过脸,脸颊蹭了蹭关好彩的嘴唇。
他扬起唇,笑着说:“这是我的荣幸。”
第62章 九大簋
关好彩回到家的时候李静芬和郝韵都还没睡觉,李静芬还给她煮了碗红糖姜汁汤圆。
“今晚那么冷,你吃点热的驱驱寒。”李静芬拉了拉搭在身上的外套,声音柔软,“阿兰她怎么样了?”
吹了一夜寒风,关好彩确实有点儿流鼻涕了,她坐在红木椅上,边吃姜汁汤圆,边简单描述了一下在卿姨家里看到的情况,也说了一下今晚他们找到马小兰的过程。
不过在公园里唱大戏哄马小兰的事,关好彩自动删减掉了。
李静芬唉声叹气:“爱卿的命也是苦啊。”
关好彩问:“卿姨她不是还有个妹妹吗?虽然她妹妹不在广州,但是应该也要负一些赡养的责任吧?怎么把担子全丢到卿姨身上?这公平吗?”
这话关好彩其实是在叙述事实和提出疑问,并没有想要把话故意说给谁听的意思,但一说完,她才发现容易产生歧义。
再看向郝韵,对方果然已经皱起眉头。
关好彩心一颤,忘了咀嚼,一颗汤圆直接滑下她喉咙,呛得她捂嘴咳嗽。
“多大个人了,吃颗汤圆都吃成这样子……”李静芬白她一眼,撕开草纸递给她,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卿姨她妹妹的婆家经济一般般,而且好像还有两个还是三个‘化骨龙’要养,估计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李静芬到底是困了,连连打哈欠。
关好彩舀起最后一颗汤圆,说:“你快去睡吧,看你的样子,明天肯定是要去卿姨家看看马婶的对吧?”
李静芬起身,没有否认:“几十年街坊,我对着他们的时间,比对着你俩都多。如果哪天你们都离开,我有点什么头晕身热,也是要靠这些老街坊帮忙的嘛。”
她拍拍关好彩的肩膀,难得主动夸赞她:“今晚也辛苦你了,吃完早点睡觉。”
关好彩抿了抿唇,点头:“知道了。”
心脏大概已经和吃下肚的汤圆一样柔软了。
李静芬进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郝韵也转身要上楼。
关好彩有些冲动想喊住她,跟她说她刚才那段话没有针对她的意思。
可一颗汤圆在嘴里嚼到软烂,关好彩还是没有说出口,而郝韵也已经上楼了。
客厅就剩她一人,她把红糖水喝完,才闷闷地“嘁”了一声。
*
隔天,关好彩陪着外婆去了卿姨家。
向天庥也来了,同他一起的还有街道工作人员和“平安结”的义工医生。
以防马小兰走失,林爱卿出门工作时需要将其反锁在家,安全隐患极大,再考虑马小兰如今的身体情况,她们家需要聘请的是拥有专业居家照护能力的护工。
可就算晚上卿姨可以自己照顾,光是白天的护工费用已经高达七八千,疗养院更甚。
马小兰的退休金不高,加上卿姨的收入,以往每个月仅仅只是足够过活而已,实在难以承担护工和疗养院的高昂费用。
街道工作人员姓高,是个00后的年轻男生,大学毕业后就来基层了,负责居家养老这一块,老友记们都亲切地叫他“高靓仔”。
高靓仔说,过年后会给马小兰在社区老年服务中心申请一个特殊价格的日托席位,卿姨白天上班前可以把母亲送过来,下班的时候再把母亲接回家。
与疗养院和独立护工相比,老年服务中心的费用低不少,中心里有不少日托的长者,其中也不乏有和马小兰情况相似的长者,中心里的陪护人员都是专业的,更擅长应对患了病的老人家。
而且他们还打算给马小兰申请民政部门补助。
有一款“长护险”,家属或长者本人提出申请后,会有相关机构的评估人员上门,对长者的健康状况、自理能力等不同方面进行评估,通过评估的长者,除了可以获得由社区护理站提供日常基础照料和医疗服务,还可以申请到每个月能得到一笔长期护理费用。
如果申请成功,未来便能大大减少林爱卿的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
“那、那万一阿兰的评估没有过,那怎么办啊?”
李静芬听高靓仔说完,直接提出疑问。
向天庥补充:“那‘平安结’也会给卿姨提供一定的经济援助。”
林爱卿忙道:“没有补助也没关系的,能有个日托席位就已经能帮上我大忙的!”
李静芬声音爽朗:“反正阿卿你放心,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帮!你家要是缺大米草纸豉油,一个电话打来‘芬芳’,我立刻送到!”
林爱卿慌忙拒绝:“不可以的叻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有手有脚,虽然赚得不多,但也不能连草纸大米豉油都要贪!”
关好彩也翻了好几个白眼,对外婆说:“你那小荷包自己收好,别让诈骗团伙骗走就行了,补贴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李静芬瞪她:“是啦是啦,知道你是个富婆仔,看不起外婆鸡碎多的储蓄!”
关好彩表情夸张:“冤枉啊——”
今天的马小兰不像昨晚那么情绪激动,但同时,她也忘记了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她不认得关好彩和向天庥了,不记得昨晚有人在深夜中给她唱过一曲《帝女花》。
就像涨起的浪花推上岸,一遍一遍把沙滩上谁留下的脚印抹平。
这就是阿尔茨海默症病患的常态。
他们过着时间颠倒、认知错乱的日子,说不定哪一天,看着镜子都认不出自己是谁。
不过今天的好消息是,她能认得李静芬和她的女儿了。
所以关好彩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马小兰记得。
给马小兰申请补贴的事儿得过完年才能办,但年得照过。
今年向家的年夜饭有些特殊,是在铺头里吃的。
年三十那天“向记”没开门,向天庥跟附近的大排档借了张大圆桌,能坐下十人。
他提前约了卿姨和马婶、林婶和白云,还有关好彩家里三位女士,加上向家三人,刚刚好坐满一张大圆桌。
年菜不全是向家准备,譬如白切鸡是卿姨在家做好拿来,她很会掌握煮鸡时的火候和时间,过了“冷河”的全鸡拿到“向记”,冷身斩件,鸡才会成块不散,皮黄肉白骨红,鲜美滑嫩弹牙;又譬如,碌鹅是林婶专门和一家餐厅订的,说不好空手白脚来黏餐;河鲜海鲜是向秋在铺头厨房当场蒸煮。
至于那道发菜焖猪手,是李静芬几人带来的。
卿姨林婶等人夸李静芬把这道硬菜做得真好,李静芬摇摇头说:“不是我做的,是好彩她做的。”
她的语气听似淡淡,细品其实藏了许多小骄傲。
向天庥在桌旁摆餐具,搭话道:“好彩她很会做饭的,西餐中餐都在行,还有做蛋糕烤面包、唔——”
关好彩听得耳朵发烫,忙伸手堵住向天庥的嘴巴:“嘘、嘘,够了啊!说得好像你吃过很多次似的……”
众人哈哈大笑,林婶揶揄:“庥仔,那这煲猪手今晚大家都不跟你抢,你多吃点啊。”
向天庥趁机吻了一下关好彩的手心,牵住她的手捏了一下手指,认真道:“今晚我可以吃三碗米饭。”
关好彩翻白眼:“不可以,你自律一点好不好?米饭升糖很快的,你不能一找到女朋友就胡吃瞎吃,又把自己吃成个小胖子。”
林爱卿这半年与向天庥相处得多,如今见他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女”,心中感慨万千。
她今日心情好,也跟着开向天庥的玩笑:“小老板,你要加油同努力,争取早日在家也能吃上好彩做的饭。”
向天庥比了个大拇哥,语气依然认真:“没问题,我一定加油同努力。”
关好彩掐他腰肉:“别人跟你讲笑,就你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