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好彩脸更烫了,赶紧转身收拾化妆包,嘀咕道:“要是我真的那么厉害,早就像你一样考到国外去了。”
郝韵默了片刻,站起身:“你不是不能考,你是不想考。你不想花外婆那么多的钱,也不想离外婆那么远。上海虽然离广州有些距离,可说到底,真想回家的话,随时就能回家。”
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继续说:“姐,你只是心软而已。”
关好彩没再回话。
她默默收拾完东西,下楼进厨房喝了半碗粥,跟李静芬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李静芬来不及叫住她,不过回头一想,也能理解。
虽然关好彩的精气神比起几个月好了许多,但不代表那些事全过去了,待会儿家里肯定会有亲戚朋友上门拜年,要是见到关好彩,一定会问长问短,八卦上一轮。
所以李静芬就由她去了,她忙着继续接电话,喊郝韵发条短信给家姐,让她中午记得回家吃斋。
关好彩听着歌,沿着长街慢慢往公园走。
收到郝韵的信息,她回了个“OK”的表情包。
她的廿四孝男朋友今早陪父亲去城外的寺庙上香,去到哪儿、看到什么都给她拍照发信息,关好彩嘴里骂他“粘人小狗”,手指噼里啪啦地打字,回他说自己要去公园散散步,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义工群里有人发红包,关好彩赶紧冲进去抢了一个,再爬一下楼,发现大家在讨论今晚烟花汇演的事。
白鹅潭的春节烟花秀,是从1995年开始的,每年新春第一夜,白鹅潭江面上空都会炸开一朵朵金花银花。
从关好彩能记事起,每年大年初一的晚上,外婆都会早早喊她吃完饭,饭后,外婆一手牵着她,一手拎着张小木头凳,走去江边霸个靓位,又或者,去附近哪位家里住得比较高的街坊家中,借个天台等打烟花。
她家以前其实也能看得到,只不过后来附近高楼越来越多,慢慢的全被挡住了。
到了2012年,也就是十二年前,由于种种原因,烟花汇演成了最后一次,之后老广们的大年初一,如果想要看烟花,就只能在电视上看看哪个城市有烟花秀。
今年,政府重启烟花汇演,地点依然在白鹅潭,而且声势浩大,除了烟花,还有灯光秀和无人机表演,这个消息一出,许多社交媒体上大肆宣传。
只不过和十二年前相比,今年要去核心区观看烟花的话需要提前预约。
半个月前,关好彩想要给李静芬预约的,但李静芬拒绝了。
外婆说她现在年纪大了,实在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子在江边吹风吹足一个夜晚,反正到时候电视上会直播,她在家看一看就行。
还有些遗憾的是,关好彩和向天庥两人都没有被抽中,义工群里只有几位成为了幸运儿,其中包括孙琳和赖海洋,两人抽中了海珠区那边的观赏区域。
有成员在群里调侃:“你们两个最近是连体婴吗?连烟花都一起看了,什么时候才官宣啊?”
赖海洋发了几个带了粤韵风华的表情包。
关好彩乐呵呵地看着热闹,不知不觉就走到公园里。
公园比她想象中要冷清一些,平时常见的老友记都没来,应该是忙着去走亲戚。
关好彩走了会儿,向天庥来电话了,她按了耳机接听:“喂——”
“你在哪呢?”
“刚经过戏台,你呢?”
“还在寺里。”
“你爸爸和子瑜呢?”
“他们去洗手间了,我赶紧给你打个电话。”
“向天庥你真的……”关好彩笑得肩膀颤,直接问,“你真的好爱我对不对!”
向天庥耳朵烫了烫,不承认:“没、没啊,我就是、就是……”
关好彩强势追问:“就是什么?就是什么?快说!不然今晚不跟你去看烟花!”
——虽然没有抽中观赏核心区的入场资格,但两人还是约好了今晚去街,到处逛逛,看一点烟花的尾巴,感受一下时隔十二年的喜悦也行。
向天庥扁扁嘴,知道她想听什么,细声嘟囔:“就是很想你。”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永远吃不饱的胖子,明明两人最近几乎天天见面,昨晚也牵着手走过那么长一段路,但他还是不知足。
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了,关好彩本应该对这种话免疫,但她在想,向天庥好似真有一些魔力,这些土到掉渣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都会显得格外干净清透。
像刚擦过的玻璃,像被树荫筛下来的光斑,像没被乌云盖住的星星。
亮晶晶,让关好彩好钟意。
她抬起头,看藏在树荫里的光,轻声对向天庥说:“我也是啊。”
耳朵像被喂了颗奶糖,向天庥笑:“我中午和我爸他们吃完斋菜就回来,下午去给叻婆拜年,差不多傍晚,我们就去吃东西——”
“啊——!!”
向天庥话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边的尖叫声截断,一颗心脏提到喉咙,他皱眉大声问:“好彩?好彩?”
关好彩正往前走,没留意到身后脚步声,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吓得她大声尖叫,甚至往前跳了两步才回头。
拍她肩膀的是位阿姨,也被她的反应吓到叫出声:“我的天,靓女你怎么叫那么大声……我就是想提醒你,你的鞋带松了!”
关好彩心有余悸,喘着气愣了会儿,才对阿姨说:“哦,谢谢、谢谢你……”
阿姨像看怪人一样看了她一眼,走了。
关好彩缓了缓神,才想起和向天庥的通话还在继续。
“喂、喂……刚刚有个阿姨突然从后面拍了我一下,把我吓一跳……”对面久久没回应,但电话又没挂断,关好彩皱了皱眉,“喂?向天庥?哈喽?你还在吗?”
向天庥刚才已经听到关好彩和阿姨的对话,但他也觉得,关好彩的反应真的太大了。
而且还不是只有这一次,之前她刚加入“平安结”的时候也是这样。
向天庥以为她已经“好”了。
他屈指压了压针刺般痛的太阳穴,按下心里的担忧,耐心问:“好彩,你之前在上海,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第64章 出入平安
同一时间。
郝韵站在红木椅旁,沉默听着郝铭和吴梦君跟李静芬谈话,而她的弟弟郝舜正在拆第三块朱古力。
她有些紧张,因为她没想过吴梦君会跟着郝铭一起过来。
之前吴梦君从未来过,也就是郝铭来家里看李静芬的时候偶尔会提起她,今天她突然来了,郝韵觉得,肯定事出有因。
郝韵并不想让吴梦君来,总有种最后一片领土也被侵占的感觉,让她隐隐犯恶心。
可当着郝铭和李静芬的面,她又无法对她和郝舜说出什么重话。
果然,在郝舜准备拆第五块朱古力的时候,吴梦君终于切进正题:“婆婆啊,你知不知道郝韵她大学想去国外读啊?”
李静芬微愣,望向郝韵。
郝韵心一沉,躲开外婆的目光,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一直抠着指甲边的皮。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外婆多久,只不过她更希望是由她自己来跟外婆说,而不是通过谁谁谁来传达。
李静芬再看一眼第二任女婿,才笑笑回吴梦君:“知道啊,怎么啦?”
郝韵猛然抬眸,睁大眼睛看着外婆。
吴梦君没察觉老太太的眼神变化,脸上仍挂着温柔的笑容:“没什么,我和郝铭是前些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后来我俩讨论了一下,郝铭也说他没从你这边听说这件事,所以我在想……是不是郝韵没跟你们提起过?”
郝铭拍拍吴梦君的膝盖:“你干嘛这时候提这件事啊?我们不都在家里已经谈好了?”
“哎呀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不支持郝韵出去。”
吴梦君轻飘飘地瞪丈夫一眼,继续说,“我们都是郝韵的家长,家长之间肯定要多沟通才行,不能信息不同步啊。你反过来想想嘛,如果是婆婆知道了,然后一直不跟你说起,你也会不开心的啊。”
郝韵后槽牙紧咬。
她很想直接问吴梦君,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是不是在报复她平安夜时说过的话?
她也想问郝铭,是不是已经后悔答应了要支持她出国留学?
她还想叫她那个“唉吖细佬”不要再吃她家的糖了!!
可是郝韵什么都不能说。
她不能让郝铭觉得她讨厌吴梦君和郝舜,她得继续表面上和他们扮演相亲相爱一家人,才能拿到郝铭的资助。
而且吴梦君是有两把刷子的,郝铭的公司有她一份,郝韵要得到父亲的资助,始终绕不开这个后妈。
郝韵思绪凌乱,甚至在想,要是关好彩这会儿还留在家里的话,会不会替她出口气?
应该是不会的吧,毕竟关好彩不喜欢她这个“唉吖细妹”……
“还有啊,出国留学可不是什么小事,要去哪个国家、哪个城市,要读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是只读本科呢还是本硕连读……这些事情我们肯定得多聊多讨论,所以我才会趁着这次机会上门拜访。
“婆婆,你可能对国外留学的事不是很清楚,我简单跟你说说啊,打个比方,去澳洲留学的费用,就和去韩国留学的费用是不同的,范围再小一点,去悉尼的费用,和去阿德莱德……哦,阿德莱德就是澳洲的另一个城市,婆婆你是知道的吧——”
“哦,不知道啊。”
李静芬的回答打断了吴梦君的滔滔不绝,摆手说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飞机都没坐过几次的阿婆,怎么会知道这些哦?”
吴梦君没料到老太太会如此坦然,声音小了点儿:“哦、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讨论一下嘛。”
“讨论一下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啊,阿、阿……不好意思,我年纪大机器坏,记不住你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你姓……姓郭?”
吴梦君嘴角僵住:“……我叫吴梦君,你叫我阿君就好……”
“哦,好,吴小姐啊,是这样的,我觉得你担心的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
李静芬还是笑着的,眼角皱纹层层堆叠,“无论阿韵考中哪个学校,只要她喜欢、想读,我都会供她一直读下去的。钱银方面你不用担心,别看我楼下士多铺豆腐润那么大,要是生意不好,我也不可能开到今时今日。供我孙女读书而已,实在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而且她妈妈也一直有打钱过来,我都替她们姐妹存起来的。不过,我很同意吴小姐你的说法啊,我们是得多沟通,大家都是为了阿韵好嘛,你说对不对?”
郝铭急忙打圆场,附和道:“对,婆婆你说得对,都是为了郝韵好!你放心,郝韵是我女儿,就算未来她成年了、有工作了、有自己的小家庭了,她也还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会一直支持她想做的事的!”
他语气有些急,一会儿看看李静芬,一会儿看看郝韵。
郝韵还是没有出声,她也不想去揣测郝铭这句话里头有多少真心。
她只觉得对不起外婆,没有把想留学的事第一时间告诉她。
听了郝铭的保证,李静芬笑眯了眼,立刻给他戴高帽:“哎哟,有你这句话,阿婆我就放心啦!我就说嘛,我这三个女婿里面啊,郝铭你是最有责任心的!”
后面吴梦君没再提郝韵留学费用的事。
再坐了一会儿,她提醒郝铭时间差不多了,又冷声唤郝舜:“乖仔,不要再吃了。”
郝舜撇撇嘴,把糖纸丢桌上,还舔了舔手指。
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李静芬从兜里摸了个利是,塞给郝舜,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吴梦君也客气了些,让郝舜跟婆婆讲谢谢。
郝铭问郝韵:“阿韵,我们现在走吧?”
郝韵情绪平复了许多,说:“你们先下去,我得上个厕所。”
郝铭三人跟李静芬告别后下楼,郝韵这才开口:“你是怎么知道我想要出国的啊……”
“这有多难知道?”李静芬弯下腰收拾小男孩丢一桌子的糖纸,“同屋住那么久,能有多少秘密?更何况你不像你姐,讲大话好似吃生菜……你向来薄面皮,只会一个劲地把事情吞进肚子里,这个不说,那个不讲,然后难受的是自己。”
郝韵拿来垃圾桶,半蹲在茶几旁帮外婆收拾:“……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也不知道够不够钱出去,所以才什么都不说。”
“你肯定能考上,钱我们家里也有。”李静芬佯装恶狠狠,“你别瞧不起你外婆,我真的有在给你们存钱的!”
郝韵本来想哭,硬生生忍住,挤出个比哭还丑的笑容:“行,我知道了。”
李静芬赶人:“这里我收拾就好,你快下去吧,你不在,阿郭、不对,阿吴小姐都不知道会在你爸面前说多少我的坏话。”
郝韵努着嘴嘀咕:“我不想跟他们去吃饭了。”
“行啊,你真的不想去,就在家吃斋。”
李静芬看她,“可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说到底他是你爸,有些关系是没办法切得干干净净的,有些场合未来你肯定还得去。”
郝韵明白李静芬的意思,沉默不语。
李静芬拍拍她的肩膀,像是认真,又像是讲笑:“在这方面你得学学你姐啊,脸皮厚一点没问题,该保护自己的时候就得保护自己,当然,只要不要像她那么厚脸皮就行了。”
郝韵终于笑了,点头道:“行,我努力向她学习。”
*
关好彩回家前,还特意给李静芬打了电话,问清楚家里有没有“危险情况”。
回到家,她边换鞋边跟李静芬吐槽,说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早上一直在打喷嚏。
李静芬没意识到这事儿可能跟自己有关,找出一瓶板蓝根,让她饭后吃几颗。
老一辈的广东人讲究新年第一天得吃斋,比较有要求的家庭,会把这一天的三餐都安排成全斋,要求没那么高的,就会只在中午这顿加一盘罗汉斋。
昨夜关好彩做猪手时剩下的发菜和蚝豉,加上粉丝、金针、冬菇、腐竹,焖成一煲金银满屋、富足美满。
两婆孙简简单单又一餐。
李静芬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知道阿韵大学想出国读吗?”
家里就两人,关好彩坐没坐相,一只脚踩在椅子边,吃着她喜欢吃的粉丝,口齿含糊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早上她爸来了,提了一嘴。”李静芬怕关好彩发飙,没提吴梦君母子也来了的事。
“哦……”关好彩咽下粉丝,说,“算知道吧。”
李静芬斟酌片刻,问:“那你清不清楚,这个出国留学一般每年大概要多少钱哦?”
“干嘛?那男的跟你要钱?”
关好彩夹一箸金针菜,嗤笑道,“不是吧,他不是大老板吗?连女儿想留学的钱都拿不出来啊?”
“人家没说不出钱!腿放下来,坐没坐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