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小孩子吃的东西是要多多小心。”秦椒朝他释然一笑，又同踮起脚来张望的小姑娘相对做了个鬼脸。
“甜甜和阳光也爱吃豆腐吗？”小姑娘问。
“别傻了，熊猫只吃竹子！”她的哥哥连忙拽了她一把，还不忘同秦椒解释，“她还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
看着只比妹妹高一丁点儿的金发男孩，秦椒忍俊不禁。
“你们喜欢熊猫？”
两个孩子大力点头，队伍后方传来某个音调古怪的大笑声：“可以夺取我们的自由，但不能夺走我们的熊猫！”
更多的人笑了起来。
秦椒不明所以，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对上傅亚瑟微笑的脸。
“他是苏格兰人。”傅亚瑟低声向她解释，“三年前，苏格兰独立公投失败，熊猫是重要因素之一。”
秦椒还记得他讲过的英国混乱历史，知道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的烂账乱如麻线，苏格兰酝酿脱英许久，但是……
爱丁堡动物园生活的甜甜和阳光，是以英国的名义签订协议，从中国租借来。一旦公投成功，熊猫就得还给英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以夺取我们的自由，但不能夺走我们的熊猫。”就是当时苏格兰民众反对公投的一大口号。
“这算是干涉别国内政吗……”秦椒哭笑不得，又暗暗心惊。
为什么遇见问题，她会不知不觉朝傅亚瑟的方向张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已经脱胎换骨？
她定了定神，朝两个孩子笑道：“请等一等，有一份特别的麻婆豆腐盖饭想请你们品尝。”
几分钟后，两个孩子激动地尖叫起来：“熊猫！”
两个孩子都得到了一只胖乎乎的熊猫。
哥哥的熊猫，端坐在热气腾腾的豆腐里，身周几片翠绿的蒜苗，怀中还抱着一片，恰似在竹林里吃笋。
妹妹的熊猫仰卧在餐盒中，以红艳艳的麻婆豆腐为被，睡得四仰八叉。
“太棒了！太精彩了！”全程目睹她用酱油给米饭染色，又飞速捏出熊猫的成年人们大声赞叹，孩子们的父亲更是连声感谢。
突然，小女孩哭了起来：“不，我不要吃熊猫！”
第152章 米饭熊猫和麻婆豆腐是好朋友
之前就琢磨过在餐盘中添加熊猫元素，今天见小客人喜欢熊猫，秦椒也是灵机一动。
原本是为了小朋友开心用餐，不料反倒把小朋友惹哭了？
秦椒当场怔愣，不知该如何哄劝，心中更暗暗叫苦：难道，像熊猫这种太过可爱的元素，反倒不能出现在食物里？
小姑娘的父亲朝她歉意地笑笑，试图先把女儿哄劝出队伍。小男孩则嘲笑妹妹是幼稚鬼：“你真傻！这又不是真的熊猫！”
小姑娘抽抽嗒嗒，生气地反驳哥哥：“它有熊猫的耳朵，熊猫的身子，熊猫的黑眼圈……它就是熊猫！”
好在排队的人们对孩子很宽容，只是发出善意的笑声，还有人好心帮忙劝说，想让这孩子明白这仅仅是米饭捏的熊猫，是用来吃的。
“看，就像这样！”小男孩朝他的熊猫张开嘴。
小女孩尖叫、跺脚、嚎啕大哭：“你把熊猫的头咬掉了！你太坏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和你一起看电视！也不会和你一起去公园！”
他们的父亲既要安慰女儿，又要教育儿子，焦头烂额之际，居然掏出手机给妻子拨电话：“厄苏拉亲爱的……是的，你没听错，是艾琳在哭，我们的孩子正面临一个问题……”
就在这时，傅亚瑟走到小姑娘身旁，蹲下身同她说话：“艾琳，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种熊猫吗？”
小姑娘哽咽着看向他，很快就同他一起掰起了手指头：“有动物园里的熊猫，图画书上的熊猫，可以抱着睡觉的绒毛熊猫，可以戴在头上的帽子熊猫……”
“还有和麻婆豆腐在一起的米饭熊猫。”傅亚瑟朝她的餐盒点点头，“真了不起，你居然拥有一只米饭熊猫。你知道米饭熊猫的愿望是什么吗？”
“是什么？”
“米饭熊猫和麻婆豆腐是好朋友，它的愿望就是同麻婆豆腐在一起，为你这样的好孩子提供营养。”
“可是……”
“如果你把米饭熊猫和麻婆豆腐一起吃掉，它们就成了你的朋友。知道它们会把家安在哪里吗？”
小姑娘低下头，伸手戳了戳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这里？”
秦椒啼笑皆非地看着傅亚瑟握着小胖手，告诉她食物在人体中停留的几处位置，米饭熊猫和麻婆豆腐又会在多久以后离开。
“它们会给你留下看不见的礼物，让你变得更聪明，也更强壮。”
这可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然而有用。
小姑娘高高兴兴捧着餐盒离开了，说要去她最喜欢的苹果树下，完成米饭熊猫的愿望。
在围观群众的热烈掌声中，傅亚瑟如英雄般起身，掸了掸风衣。回头对上秦椒复杂的目光，干咳一声：“我们做医生的，难免会有几招哄小病人吃药的技巧。”
秦椒还未说话，下一位客人已经迫不及待，又有些腼腆地问道：“特别的熊猫麻婆豆腐盖饭，是儿童专属，还是成年人也可以拥有？”
“所有喜欢熊猫的人都能拥有！”
就这样，没多久，熊猫麻婆豆腐盖饭扬名美食节，原本对麻婆豆腐不感兴趣的人也抵挡不住熊猫的诱惑。
有了惹哭小朋友的先例，秦椒将“米饭熊猫”进行了改良，变成一张可爱的熊猫脸覆在麻婆豆腐上。
又请旁观热闹的傅老板拨冗帮忙，去最近的超市买了瓶墨鱼汁，代替酱油给米饭上色。这下子，总算没有人疑惑：“这个熊猫好像有点褪色？”
“Chilli，看我拿到了什么！”消失了一会儿的莫里斯突然出现，手中举着一块……新鲜猪肉。
“抱歉，我不清楚你说的下次是哪一次。既然现在什么都齐全，只差一块猪肉，嘿，我当然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愧是北英格兰最大的猪肉资本家，一个电话就搞来了“来自我的工厂，全世界最好的格洛斯特郡花猪！”
还是鲜嫩又肥瘦相宜的肩胛肉。
莫里斯说，这种肉英国人就用来烤，撒点盐和胡椒完事。他很期待秦椒的做法。
“在中国，我们叫这个部位梅花肉。因为它瘦肉里夹着细细的肥肉，纵横交错，像这样切开，红色的瘦肉衬着白色的脂肪，就像红梅绽放在雪中。”
秦椒说完才想起问艾瑞克：“英国有梅花吗？”
“当然有！”热爱园艺的英国客人们纷纷抢答，告诉她哪个公园有梅花。
“很多人做猪肉臊子，喜欢用前腿肉或者里脊肉这样的瘦肉，因为够细嫩弹牙。但我就更喜欢带点肥膘的，煸出猪油香喷喷，像这种梅花肉就再合适不过。”
秦椒一边说，一边娴熟地动作起来。
好奇的客人纷纷上前围观，还有人拿出相机和手机欲言又止：“不知你是否介意……”
“当然不介意。”
“随便看！想学做也没关系。很久以前，陈麻婆就是这样让客人随意参观的，这就叫诚心待客！”艾瑞克又一次大声讲起陈麻婆的故事。
还真有人问秦椒，为什么要这样辛苦用刀来剁馅：“英国有厨师机，绞肉很方便。”
“中国也有。”秦椒平静地回答，“机器绞肉是很方便，但刀片的温度会让肉的水分和肉香流失。”
很快，热锅逼出猪油的香气，又有人惊叹起来，问为什么没有骚气。
秦椒眨眨眼：“因为我用了川菜的神秘调料。”
因为是炒臊子，又是用于重口味的麻婆豆腐，她用料酒浸泡猪肉后，就直接用花椒和豆瓣煸炒臊子，直接用辛香去骚。
牛肉臊子要干燥酥脆，猪肉臊子却要泡梢弹牙。
这一版猪肉臊子的麻婆豆腐完成，不仅莫里斯吃得眉开眼笑，还有客人来问能不能卖一份给他。
莫里斯一挥手，表示自己慷慨大方，并不介意同他人分享，越多人爱上猪肉他越开心。
“太好了！我朋友是印度教徒，她不能吃牛肉。”客人指指不远处树下的长袍姑娘，“现在，她终于可以和我一同品尝你的麻婆豆腐了！”
第153章 不，这是Sichuan Pepper
“苹果酒美食节”第二天，尽管遭遇了对手不入流的阴招，“正宗麻婆豆腐”的销量不减反增。整个中午，熊猫餐车前热闹非凡，长队一直排到了林荫道尽头。
不到下午三点，
好容易得闲喘息，艾瑞克丢下菜刀就要去侦察敌情，还嚷嚷说他去买份麻婆豆腐，当场表演个呕吐作为回敬。
“千万别！狗咬你一口，你还非得去咬狗一口？”秦椒抬手去擦不断滚落的汗珠，一方洁净的手帕突然递到面前。
灰蓝格纹，散发着主人同款的冷淡气息。
“没错，不用去追杀注定失败的助手。”注视着手帕被接过，傅亚瑟满意地扬了扬眉，连带着语调都温和多了。
“你们也太善良了……那可是傅精明！”
艾瑞克嘟囔着，说他到熊猫饭店后就是傅精明统治后厨，原先好几个熟手厨师莫名其妙的一个个走了。
“现在我想，多半也是那家伙搞鬼！”
“他的确不值得善良，所以也不值得浪费时间。”傅亚瑟耸耸肩。
秦椒则趁势又教会他们一句四川话：“不理不理，当猪处理！”
赢过廖精明，已经是毫无悬念。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琢磨。
“你们有没有发现，其实英国人根本不怕辣！”
这里的“英国人”，指的不是华裔，也不是同样嗜辣的印度裔、东南亚裔和非裔，而是高鼻深目的白人。
摆小吃摊卖土豆小吃时，如果同时提供几种蘸料，这些人会首先选择盐和胡椒，其次是番茄酱这种熟悉的口味。
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英国人不能吃辣、不爱吃辣。
所以，她一直用入乡随俗来理解，麻婆豆腐和其他中餐在英国的变异，就像廖精明和其他人一再告诉她的那样：英国人喜欢这种口味，厨师要迎合客人。
直到这个美食节。
她坚持要用正宗做法，麻婆豆腐里的辣味是客人无法选择的。她也做好了不被客人接受的准备。
意外的是，有人直呼吞下火山，也有许多人吃起麻婆豆腐来眼皮都不眨。
她扭头朝傅亚瑟笑笑：“比你还不怕辣。”
傅亚瑟挑眉凝思片刻，回答道：“很有意思，或许这也是一种刻板印象。”
在他曾祖父那个时代，英国人的确不太吃辣。在那个时代，一切浓烈刺激的味道都会被认为不够高雅，不适合体面人。
随着时代的变迁，各种族裔在英国社会中活跃，各种特色风味也渗入了英国人的餐桌。
现在的英国人吃很辣的墨西哥菜，吃很辣的印度菜，吃很辣的东南亚菜，吃很辣的南非烤鸡，甚至还会去不丹餐厅吃奶酪拌干辣椒。
“以此类推，他们当然也能吃很辣的中餐。”
但是，英国的中餐厨师，却依然遵循先辈留下的金科玉律：“英国人不吃辣，不吃重油，不吃猪肉，不吃内脏……”
所以他们自觉地向英国人提供“适合英国舌头的洋中餐”。
走进中餐馆，只有“适合英国舌头的洋中餐”，英国人自然会认为“啊哈，这就是中餐！”
见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中餐厨师也自然会认为：“没错，这些英国人就喜欢用番茄酱的Mapo Tofu！”
“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下，双方都不断加固对彼此的刻板印象。”傅亚瑟总结道，朝秦椒深深地看了一眼，“现在，你的麻婆豆腐打破了这个循环。”
他目光中闪耀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钦佩，令秦椒心头一跳。
她慌慌张张垂下眼：“所以我想重新调整菜单，加上一些辣度明显的菜品……让英国人爱上川菜也许比想象得容易。”
说这话时，秦椒忘了老家有个迷信——“四川人，说不得。”
说啥子，就来啥子。
十分钟后，让英国人爱上川菜的新障碍就出现了。
这位客人戴着眼镜，自称是给《每日邮报》撰写专栏的作家。他见多识广，不等秦椒介绍，就认出了麻婆豆腐上洒的粉末：“啊哈，Japanese pepper！我喜欢Japanese pepper！”
Japanese pepper是日本山椒，在植物学中同花椒算是同科属的亲戚，但用在烹调中的方法和滋味却大相径庭。
秦椒纠正道：“不，这是Sichuan Pepper，四川花椒。”
作家先生显然认为“四川”只是山椒的另一个不出名产地，立刻流露出挑剔的神色。
“四川？难怪这气味如呛鼻。我只喜欢和歌山的山椒。无论是用山椒叶和春笋搭配，还是在烤好的和牛上洒满山椒盐都超级美味。尤其是炖煮和牛，汤面上漂浮着一两朵山椒花，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他夹起一块蒙满花椒面的豆腐，不满道：“你的山椒盐磨得太细了，这样会有损风味。”
“这不是山椒盐。四川花椒和日本山椒是两种不同的食材……”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秦椒就眼睁睁看着作家先生直接将豆腐塞进嘴里。
一瞬间，他的脸就扭曲起来，还伸出一只手不断按捏自己的下颚和喉咙，痛苦的模样把后面的客人都吓坏了。
“这可不是艺术家摆造型了！”艾瑞克把菜刀一丢，又要来做海姆利克急救。
身为真正的医生，傅亚瑟的反应比艾瑞克更快：“不必惊慌，他只是暂时因为花椒失去了知觉。”
他转向其他客人，用冷冰冰但不容质疑的口吻告诉他们：“这是一种学名叫Zanthoxylum bungeanum的香料，会分泌出芳樟醇、桧烯、月桂烯、松油醇、胡椒醇等等十几种烃和醇类物质，在口腔粘膜上产生如微弱电击一般的振动效果。”
秦椒把这段话简单翻译成人话：“麻婆豆腐上的花椒面一定要拌匀后食用，否则就会像这位先生一样刺激过头。”
其他客人恍然大悟，纷纷学她做起了搅拌动作。
“太可怕了！”作家先生指着上颚抗议道，“这根本不像山椒，山椒是非常清新柔和的感觉……”
“抱歉先生，这的确不是山椒，是花椒。”秦椒解释说，两种食材很相似，但花椒的辛香味比山椒浓郁多了，烹饪用法也截然不同。
秦椒很理解作家的痛苦。
哪个四川人又不是在花椒的爱与痛中长大的？
为表歉意，她愿意退回钱，再请作家先生吃一碗冰醉豆花，舒缓口腔的刺激。
作家先生却不太理解她，反复质问：“为什么不用山椒？”
“那为什么炸鱼薯条一定要用鳕鱼和黑线鳕？”秦椒忍不住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