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先生轻蔑一笑：“答案很简单，因为鳕鱼和黑线鳕是最适合油炸的白身鱼。同样，山椒的味道美妙多了，不像这种东西——吃起来就像同时把八角、辣椒和泰国香茅以及罗勒放在嘴里嚼，是我这辈子尝过的最糟糕的味道！”
第154章 真的不考虑调整配方
由于秦椒冥顽不灵，作家先生拂袖而去。
这一幕正落在来侦察敌情的廖精明眼中。
“你完蛋了！”廖精明立刻从树篱后跳出来，“那可是詹金斯先生！看来你的麻婆豆腐让他很不满意啊。”
秦椒拧起眉毛，还没说话，艾瑞克已慌张发问：“詹金斯？哪个詹金斯先生？”
“当然是雷纳·詹金斯，伦敦最著名的食评家。”廖精明笑得很欢畅，“黄毛丫头就是黄毛丫头！连詹金斯先生都不认识，还妄想当主厨？”
艾瑞克抽了口气，手中菜刀一顿，案板上的豆腐就倒了两排。
“专心干活儿。”秦椒瞟了他一眼，举勺敲敲锅边，“记住，不管他是詹金斯先生还是詹银斯先生，都影响不了你拔刀的速度。这块豆腐切坏了不要紧，做豆花可以用。”
艾瑞克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新拿了一方豆腐继续切。
“哟嚯，还没当上主厨，架子倒摆得挺足。”廖精明走近两步继续挑衅，“小丫头，你还不如这傻头傻脑的学徒懂事，至少他知道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
他伸手点了点排队的人群：“别得意，这两天卖得比我多可不算什么，明天有你哭的！”
“艾瑞克不是学徒，是熊猫饭店的墩子，而你——”秦椒举起勺子，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不买东西就请离开，要买东西就请排队。”
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被秦椒抛之脑后。不到下午四点，他们预备的食材就销售一空，发出去的号码牌比昨天还多。
“希望明天也能有今天的好运。”收摊时，艾瑞克这样说。
傅亚瑟则神色严肃地向秦椒提出一个问题：“你的正宗麻婆豆腐，不用花椒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别看花椒最后洒，它可是这道菜的灵魂。”秦椒吃惊地看看傅亚瑟，又看看艾瑞克，“不是吧，你们真的被廖精明和那个詹金斯下破了胆？”
“你知道，我向来对美食不感兴趣，但就连我也听说过雷纳·詹金斯。廖精明不是吓唬你，这个詹金斯真的是著名食评家，而他的名气一大半来自于他的毒舌，尤其擅长以一连串的排比句挖苦餐馆和厨师。”
“这个詹金斯一向就看不起中餐！”艾瑞克补充道，“去年，伦敦有华人开了一家火锅餐厅，不到三个月就关门大吉，就因为他发表了一篇专栏。”
“一个差评能有这么大威力？”
“英国人向来喜欢跟随专家和名人，或许同他们保持同一步调就能显得自己也是个体面人。”傅亚瑟提醒她说，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想客人们对莫里斯大爷的信任，秦椒只能默默点头。
据艾瑞克说，那家火锅餐厅还没有采用“正宗的麻辣牛油锅底”，而是稀释温和了几百倍的改良味型，甚至还有酸甜型的番茄锅，算是相当迎合英国人的口味，一开始生意还真的不错。
不只华人捧场，许多英国人也去尝鲜。
詹金斯也去了，然后在《每日邮报》上发表了一篇专栏，将火锅称为“比宜家的安装指南更令人抓狂的一餐”。
“至少三十种的食材都在同一口锅里游泳，一切都是咸的，辣的，牛肉吃起来就像鞋底——在海边走了一晚上那种。”
“吃火锅就像厨艺考核，不同的食材对应不同的烹饪时间。把这些提醒抄下来，绝对比一家正常餐馆的菜单更厚。”
“伦敦有无数种美味可以选择，有无数个手艺高超的厨师乐意为你服务，为什么要去花钱找罪受？”
“说这种话，只能证明他压根就不懂火锅！”看完艾瑞克找到的专栏，秦椒生气了。
“他的确不懂，很多人都不懂，所以他们会选择其他安全的菜品。”傅亚瑟低头滑动着手中的手机，“至少，那家火锅店的老板没有同他发生当面冲突。”
秦椒撇撇嘴：“如果那家伙这么小鸡肚肠，我倒是后悔当时太礼貌了，还请他吃了冰醉豆花！”
“晚了。”傅亚瑟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皱着眉将手机递给她，“三分钟前，詹金斯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一条吐槽。而且看来，他知道你是谁。”
吐槽不长，但每个字都喷着火。
大意是某靠街头小吃发家的女网红，又一次向伦敦人卖弄前所未见的噱头。
“这道完全不是麻婆豆腐的麻婆豆腐，先让舌头坐上电椅，再朝喉咙里塞进一座火山。我花了八英镑，只得到了几块豆腐，一丁点儿毫无吃肉快感的牛肉渣滓，以及惨死一回的经历。如果看到这条，还有人坚持要去尝试……那么，祝你好运，最好提前一天去医院挂号！”
“完蛋了！”艾瑞克苦恼地抱住头，“明天就是比赛的最后一天，要是没有客人怎么办？Chilli要是真的输给廖精明怎么办？”
秦椒气得一跺脚：“什么惨死一回……那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会说，是你没有尽到提醒之责，让客人陷入危险。”傅亚瑟无奈地摊开手，“他甚至可以找个好律师，索取一大笔赔偿金。”
秦椒抿了抿嘴唇，低低地说了抱歉：“这是我的错，不是花椒的错。”
傅亚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朝艾瑞克做了个手势：“先回熊猫饭店，我来联络杰森。”
同秦椒想得一样，赵杰森听罢来龙去脉，立刻问了与傅亚瑟一样的问题：“你真的不考虑调整配方？”
秦椒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继续使用花椒就会存在这样的风险。是的，你可以教每一个客人先搅匀再吃豆腐，但你也不知道，下一个客人会不会像詹金斯一样，根本没有耐心听你的教导。”
赵杰森踱了几步，每一步都很沉重：“人对自己不熟悉的食物除了好奇，也会恐惧。想想看，英国人如今最爱的土豆，曾经让他们恐惧了两百年都不敢尝上一口。”
“但他们最终爱上了土豆。”秦椒深吸一口气，“他们也爱上了辣椒，我相信，未来他们一定还会爱上花椒。”
“那也许是很久以后的未来，而明天迫在眉睫。明天，你很可能会把主厨的位子输给廖精明——哪怕这样也无所谓吗？”
第155章 我们绝不能退让
装修尚未完工的前厅安静如死，几道目光都集中在秦椒身上。
秦椒则盯着自己的双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果不用花椒，那就不是麻婆豆腐了。”
“很好，为了一道菜，输掉主厨的位子，这就是你的选择？”赵杰森疾言厉色，“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比赛输掉还有熊猫饭店的未来？”
在他的厉声质问下，秦椒垂下头：“我知道。”
“所以你认为这道菜的口味，比熊猫饭店，比你的工作伙伴，比你的朋友更重要？”
“我从没这么想过。”秦椒抬起头来，认真同赵杰森对视，“不管詹金斯会怎么吐槽，这两天的麻婆豆腐卖得很好。从客人的反应来看，他们不习惯这种口味，却并不排斥。”
“那又怎样？当初也有许多人喜欢那家火锅店。”
“有人喜欢，所以我们绝不能退让。”秦椒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中餐在海外已经退让、迎合了几十年，一味的退让换来了理解和尊重吗？没有！只造成了更多的刻板印象！”
退一步，就会被要求退两步，接着三步、四步……
就像那家倒霉的火锅店，从锅底到蘸酱，从食材到小吃都努力迎合了英国人的饮食习惯。大概万万没想到，烫火锅这种形式还能被詹金斯一顿狠批，只因为英国绅士应该坐在餐桌上享受，不应该自己动手煮食。
“接触到全新口味后，每个人的接受度不一样。我们要做的是让喜欢的人更喜欢，让不排斥的人渐渐接受、喜欢。至于实在不喜欢的……嗐，一道菜又不是人民币，总不可能人人都喜欢，那就随他们去咯。”
秦椒说完后，室内又是一片寂静。
“哦，看来你认为自己比那家火锅店的管理者更高明？也比以往那些一味退让的中餐厨师更高明？亨利，你怎么看？”
“我……”
秦椒的目光飘向墙角，老亨利坐在那里一直沉默着，她几乎忘了他的存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言对前辈有多么失礼。
老亨利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我们的确一直在退让。”
“抱歉，容我插一句话。”沉默已久的傅亚瑟朝前走了两步，恰好与激动的秦椒并肩而立。
“饮食习惯是文化适应的最直观体现，所以最容易受到抵触，反之也最容易打破隔阂。”他平静地与赵杰森对视，“当我们决定让熊猫饭店继续营业，并定位为川菜馆的时候，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不是吗？”
赵杰森同他对视片刻，终于双手一摊，笑出声来：“你也太性急了，亚瑟。我只想给主厨小姐做个压力测试。在正式开业之前，这相当必要。”
“你应该看出来了，她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更坚决，也更聪明，足以接受所谓的市场冲击。”傅亚瑟淡淡道，“所以就别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秦椒听得云笼雾罩，眨巴眨巴眼睛总算回过神来：“压力测试？意思就是，杰森你并不是真的反对我的想法？”
“我说过，决定菜品是主厨的权利。”赵杰森朝她伸手点了点，“很遗憾，你反驳了那么多，却没有用到这一条。你要记住，一个合格的主厨，必须会维护自己的权利。”
老亨利安抚地拍拍秦椒：“小Chilli，这两天你表现得非常出色，我们只会为你骄傲。”
“那……詹金斯和他的差评怎么办？”
“不必担心，这是店长的工作。”赵杰森朝她和蔼微笑，“你只需要考虑，明天要怎么让喜欢的人更喜欢，再争取到更多的客人。米饭熊猫是个很棒的点子，但还不足以对抗詹金斯造成的负面影响。”
艾瑞克举手抢答：“那就打折！多多的打折！”
赵杰森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看着秦椒：“主厨小姐你认为这个主意如何？”
秦椒摇头：“我爸常说，打折越多，死得越快。”
“为什么？物美价廉不是人们选择中餐馆的原因吗？”艾瑞克困惑了，“卖场也会打折促销，每到那时候，我奶奶和继母就会大买特买。”
秦椒回答不出，她只知道老秦家火锅店是这样做的，却不明所以然。
“或许是因为凡勃伦效应？”对餐饮一无所知的傅亚瑟忽然插嘴，“人们有挥霍性消费的心理愿望。商品价格定得越高，越能受到顾客的青睐。降价和打折，反倒会让他们怀疑商品的品质。”
他对上秦椒亮晶晶的双眼，谦逊地垂下眼睑：“就像人们相信私立医院的检查结果比公立医院的更准确，其实设备大同小异。”
艾瑞克毫不气馁，一眨眼又贡献了一个主意：“用魔法打败魔法！我们也可以请其他食评家或名人发表好评。”
名人效应，秦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你认识什么著名的食评家吗？”
艾瑞克耸耸肩，两人一起眼巴巴看向赵杰森，没有得到回应后又转向老亨利。
老亨利歉然地笑笑：“抱歉，Chilli。你和傅精明的比赛条约进行了公证，我们不能插手舆论，否则会被认为影响比赛的公正性。”
“可廖精明他先耍了花招！”艾瑞克愤愤不平，“我们只是请几个名人尝尝豆腐，说句公道话都不行吗？”
老亨利想要说话，赵杰森却用手势打断了他：“廖精明耍手段被判出局，他能有什么损失？主厨小姐如果输了，就是输掉了熊猫饭店的未来。”
艾瑞克垂头丧气地面壁去了。
之后几分钟内，赵杰森又追问了秦椒两次。
被他这样句句紧逼，在看他同老亨利不时交换眼神，秦椒隐隐猜出了这大概又是一项压力测试。
各种乱纷纷的念头在脑海里旋转，最终定格下来的，仍是陈麻婆留下的那八个字“货真价实，以诚待客”。
“恐惧和怀疑都源于不了解，所以，我想让英国人了解花椒。”
第156章 花椒是川菜的灵魂
美食节的第一天，秦椒就发现了：英国人居然从没见过花椒？
许多客人撮着嘴嘶嘶作响，却不知他们正在经历的这种感觉叫做“麻味”。
秦椒用尽雅思6.0的词库也没能向他们解释清楚：“不要惊慌，你们的嘴唇不是失去了知觉，这只是另一种调味品带来的特殊滋味……”
就连食评家詹金斯，理应见识过无数食材，却也将花椒误认做山椒，才鲁莽得闹得自己“惨死一回”。
如果有人真的因为詹金斯的吐槽，而拒绝品尝麻婆豆腐，那他们至少还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
想到这里，秦椒眼珠一转：“英国人对园艺不是真爱吗？”
“苹果酒美食节”的第三天。
詹金斯的吐槽果然影响力不小，除了手持号码牌心有不甘的老客人，熊猫餐车前的新客人比昨天少多了，许多人没有排队，倒像是来看热闹的。
他们惊讶地发现，这里多了一棵树。
一棵娇小的绿色灌木，栽种在花盆中，被小心翼翼摆放在远离火和油烟的空地上。
花盆前有一块黑板，用非常漂亮的圆体字写着：“第一个说出这棵树名字的人，可以获得一只熊猫和一次免费的品尝。”
熊猫当然是米饭熊猫。
这个奖励就足够吸引人了，更不用说英国人在园艺方面的强烈胜负心：“奇怪，我居然说不出这种树的名字……不，让我想想，我一定见过这种树！说不定就在我祖母的花园里。”
他们认真观察这棵树的枝干和叶片，在艾瑞克的鼓励下，还小心翼翼用手指抚摸侧枝顶端的黄绿色颗粒。
“这种果子长得像小小的多肉植物，闻起来却像柑橘，又像柠檬。”有人诧异道。
旁边立刻有人反对：“不，这不是果实！仔细看，每一簇都有五瓣，这是花。”
还有人严谨地数过，结论是雄花有五到八枚雄蕊，雌花却只有一枚弯曲的雌蕊。
他们赞美这种植物模样可爱，气味芬芳，却死活想不起它的名字。有人呼朋唤友，有人求助网络，熊猫餐车前的人越聚越多。
终于，一个满脸雀斑的红发男孩冲到秦椒面前，给出了正确答案。
于是他得到了一个米饭熊猫，并被邀请坐在一张椅子上。
艾瑞克特别强调：“一定要坐稳当，坐舒服！”
男孩期待的睁大眼睛，等着即将品尝的美食。
但是端上来的既不是豆腐，也不是豆花，而是一小碟暗红色的颗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