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今早还和她说恢复得不错的人嘴上带着氧气罩，双目紧闭，毫无生气可言，万里一看着她脸上的疤，眼泪落下。
她背靠着墙缓缓滑下。
捂着嘴巴，失声痛哭。
第62章 悔悟
万里一后悔了。
做那件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心生愧疚。
可是偏偏在楚菲菲要放火烧她之后，大彻大悟。
为什么不能包容一点呢？
为什么不能试着和她沟通好好相处呢？
楚菲菲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她只是心智不成熟，走错了路，希望有个人拉她一把而已。
可是万里一是向她砸石头的那个人。
是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的人。
强烈的负罪感几乎让万里一喘不过气。
然而医院的墙壁听过太多虔诚的祈祷，见过太多悔恨的眼泪。
所以人来人往，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第二日一早，万里一失魂落魄走出医院时，收到了应樱的短信，应樱说她请了长假和贺桥出去旅行。
万里一一晚没睡，整张脸都很浮肿，脑袋昏昏沉沉的，根本没心思去纠结应樱为什么突发奇想要请长假和贺桥旅游的。
她回了一个好后没了下文。
清晨的风让她的脑袋清醒不少，等回到学校的时候，早就天光大亮了。
早八的学生成群结队从宿舍楼出来。
偶尔有人注意到万里一，总会被她浮肿的双眼吸引得多看两秒，然后露出有点好奇的眼神。
万里一温吞地朝宿舍走着，思绪放空，没注意周遭的情况。
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的头发就被人抓住往后扯。
万里一痛得尖叫了一声，刚回头，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本来脚步就虚浮的她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随即而来的是男人的拳打脚踢。
“老子在监狱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你还有书念？”
“是不是你那个外婆给你钱念书的？”
“臭老太婆真是会偏心，连我这个亲儿子都不管了，还送你念书？”
“你们所有人日子都过着好，就老子一个人在监狱里受罪。”
万里一双手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在所有人的惊呼中看清了男人丑陋的嘴脸。
徐启！
那个刻印在记忆深处的阴影几乎瞬间将她吞噬，浑身都疼，哭泣的舅妈虽然试图保护她，但终究没有男人力气大。
这是女生宿舍楼下，姑娘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
有女生壮着胆子呵斥道：“你怎么能打人呢？”
徐启骂道：“连你一块儿揍信不信？”
命运轮回，万里一躲不过。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任凭徐启对她拳打脚踢，这一次连求救的欲望都没有了。
兜兜转转，她还是在这破命。
万程路过女生宿舍就看见楼下围了一圈人。
这周是爸爸生日，所以他请假回家了，徐启来N市的事他也听说过了，妈妈担心外婆的安危，所以把人接回了家里住。
可今早出门买菜，路过N大时，他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万里一。
外婆被接回去了，那万里一呢？
这么多年，就连他欺负万里一也没人帮过她。
那要是徐启欺负万里一，她一个女生怎么办呢？
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来学校逛了逛。
不曾想担心什么来什么，万里一正被徐启暴打。
男人嘴里说着粗鄙不堪的语言，穿着破浪，下手狠厉，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
没有人敢上前。
万程脑子一热，就想冲上去给徐启一拳，蹲了十几年局子居然还死性不改。
只是在他动手之前，有道身影比他更快。
少年如离弦之箭一般，推开重重人群，抬脚踢在了徐启的腰上。
徐启直直向侧面倒去。
这时才有人一哄而上把他按住。
万里一早晕过去了，脑袋磕破了好几处，鼻子也在流血。
盛临本来还觉得不解气，可看见万里一伤痕累累的模样，又心软了。
他抱起人就要往医院跑，女孩身上没几两肉，抱起轻飘飘的一点重量没有。
徐启还在后边破口大骂，身后不知谁说了一句，“这不是之前在学校欺负女同学的臭流氓么？”
一片哗然。
-
疼，浑身就没有一处不疼的。
医生给万里一打了止疼针之后，她不在梦中说胡话了。
但是秀气的眉毛还是紧紧蹙着。
盛临在床边守着，怎么也捂不热她冰凉的双手。
少年微微垂着头，眼里的情绪翻涌，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公平的事情降落到万里一头上。
明明昨天她还双眼眼晶晶地说烟花真好看，前天还活蹦乱跳在景区用水泼他。
此刻却在像个破布娃娃般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徐启虽然下手狠，但毕竟上了年纪，力气也不会特别大，所以医生说，万里一只是受了皮外伤。
没等太久。
万里一的家人就赶了过来。
一家四口，一个不差。
盛临出了病房，小心地把门阖上，然后冷眼看向四人。
外婆想进屋，被盛临抬手拦住，“她还没醒。”
外婆急老泪都快流出来了，“我看看她。”
“我说了，她没醒。”
盛临的声音更低了些，冷得能掉出冰渣子，“更何况你们看这一眼有什么用？她受的苦和痛就能少半分么？就跟马后炮谁不会放似的。”
外婆愣住，一把年纪了还能被是十多岁的孩子说教。
徐林也觉得脸面上有点过不去，“我是她的妈妈。”
盛临直言，“你还知道你是她妈？”
虽说学校的事情她阻止不了，可是因为担心有危险，就只把外婆接走，而弃万里一不顾这种事，亏她做得出来。
“你配做她妈么？”
徐林的脸色变了又变，又急又气，“你谁啊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万里一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她的命都是我给的，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配做她妈。”
盛临拳头捏得死紧，咬紧牙关才忍住没一拳挥过去。
徐林这气急败的嘴脸真是恶心，万里一之前，不知道在她这儿受过多少委屈。
倒是万志浩认出这是生意老搭档盛东成的儿子，在徐林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拉了拉徐林的袖子。
盛临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滚！”
四个人最后竟真的拿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少年没有办法。
只得无功而返。
盛临重新回到病房。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万里一醒了。
那双水润的大眼睛不再有神，盯着天花板像是还没回过神，亦或者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半晌，才在盛临的呼唤声中转过头。
少年担忧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问：“疼不疼？”
“疼。”
万里一气若游丝，说话时每个字都牵动着胸口疼，“好疼啊。”
盛临拉住她的手，温柔地宽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坏人已经被警察抓走了。”
万里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还会出来么？”
“不会。”盛临斩钉截铁地说。
他也是从警察口中得知，那个人就是万里一的舅舅。
这么多年了，还死性不改，先不和他算以前的旧账，就算是为了万里一的安危，他也不会再让他出来。
万里一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犹自眼角滑落。
盛临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心中也不好受，“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万里一哽咽道：“外婆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了？”
盛临说是。
万里一：“外婆没来么？”
“来了，你爸妈和你弟弟也来了。”说到这，盛临颇有微词地道，“但是我没让他们进来，他们本来也不在乎你的安危。”
所以何必每次都是在事后才假惺惺地关怀万里一。
然而说到底，盛临没那个权力阻止万里一的家人来探望她。
所以他想着万里一可能出现的反应，心虚到眼神飘忽。
万里一脸上还带着淤青，扯着唇角露出一个破碎又无奈的笑容，“知道了。”
见她没有要责怪自己的意思，盛临忙说：“但是我爸妈和姐姐会来看你的，他们早就把你当家人了。”
“谢谢你啊盛临，我知道他们对我很好。”
“你不要和我说谢谢这两个字。”盛临说，“本来这就是我和我的家人应该做的。”
“应该”这两个字太重了。
这世界上谁也不欠谁，所以谁也没义务得对谁好。
可她被人放弃忽略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她太渴望得到别人的关爱，尤其是在难过痛苦的时候。
万里一最后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万里一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没多久，何欢提着保温桶出现在了病房外。
盛临轻轻阖上门，接过了自家母亲手里的东西。
何欢担忧地往门内看了好几眼，愁得重重叹了口气，好半天才说：“你说她家里人，怎么没一个是东西的呀？”
怕吵到万里一，她声音压得很低。
盛临靠着墙，沉默地盯着地面。
何欢见盛临的脸色也不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难过生气了，一一现在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你再垮着一张脸，那她心情能好么？”
“我知道。”盛临看向何欢的眼睛，问，“我以后，能不能把一一带回家里住？”
何欢愣了愣，为难地说：“我是没意见的，可是一一还那么小，传出去不好听啊，而且这事，最主要的还是看她的意愿呀。”
“我会和她说的。”盛临提醒道，“你让爸以后别只穿着内裤在家乱跑就是了。”
何欢：“......”
自盛微嫁出去后，盛东成确实是放飞自我了。
-
万里一再次醒来得知何欢来送过东西后，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
可病房里只有她和盛临两个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阿姨是不是走了？”
“对。”盛临把盖子打开，保温桶里装着的鸡汤还热腾腾的，“她还有事，见你睡着了，不想吵到你，就先走了。”
“哦。”
万里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阿姨会不会不高兴啊？我好像还没有她的电话号码，盛临你发我一个吧，我给她道谢。”
“多大点事。”
盛临说着，忽然有悟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一桶鸡汤而已，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可是万里一表现得和受了别人多大的恩惠似的。
盛临把桶塞进她手里，直言道：“我妈要知道你这么见外，该伤心了，她呀，早把你当成一家人了。”
“可是......”
“别可是了，快喝吧。”
万里一拗不过他，只能小口喝起来。
等她喝完，盛临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道：“一一，以后学校放假，你住哪儿？”
万里一擦嘴的动作一顿，眼底瞬间就蒙上一层水意。
外婆不和她住了。
爸爸妈妈家她也不乐意去。
她没地方可以去了。
盛临拉住她的手，说道：“去我家吧？”
“啊？”万里一惊得呆了几秒，“不行的，盛临，我......”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可能有点仓促，但是你回自己的家也只是受委屈，一一，那种日子本来就不是你应该过的。”
万里一沉默了。
她知道盛临是一片好心。
她也知道盛临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她更知道他家里人都很喜欢她，对她也很好。
只是，这真的太仓促了。
盛临也不逼她，只是说：“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考虑这件事，不管最后你选择怎样，我都尊重你的决定。”
到了晚上的时候，盛临本想留下来陪万里一。
可是他都在这儿陪了她一天了，万里一看着他疲惫的神色，怎么也不舍得再让他留下来。
最后，在盛临一步三回头，满脸写着“求收留”的眼神里，万里一还是狠心把他遣回家了。
住院的日子难得的清闲。
学业落下不少，但万里一是真的分不出心思去学习。
她活得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成天吃了饭就晒太阳。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万里一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想看看是谁这么坏，专门挡住了她的阳光。
文思陈扯了扯嘴角，见她那惬意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露出嘲弄的表情，“你过得挺悠闲？”
万里一撑着扶手从躺椅上站起来，在医院待了好几天，一张小脸总算是有了点血色。
现在已经是早夏，万里一身上穿的针织衫镂空一大片，没了阳光，风一吹还是会冷。
她冷漠地裹了裹衣衫，抬眼看向文思陈，“你有事？”
多没温度的三个字啊。
文思陈却笑了，“看你被打死没。”
万里一：“......”
嘴巴真臭。
第63章 离别
“我要离开N市了。”
见万里一不说话，文思陈好一会儿才说道。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可能不怎么回来了。”
他死死观察着万里一的表情，可后者淡定得像是他只是告诉了她今天吃了饭。
万里一“哦”了一声，说道：“珍重。”
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出的祝福也像是走一个流程。
文思陈抿紧嘴唇，忽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万里一说：“我有男朋友了，文思陈，你以后没事不要来打扰我，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
何止是说过。
还不止说过一遍。
文思陈想起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
他妈被他爸抛弃而变得疯疯癫癫，周围的人也因为他疯癫的母亲对他避之不及。
那时候，中途转来他们班上的万里一成了他的同桌。
那时的万里一刚被家人带来N市，总是有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看着周围。
两个不合群的孩子自然而然学会了报团取暖。
可后来的万里一就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