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搭在腿上的左手握拳：“我……不知道。”
尹铎接着往下问：“乐雁跟你的关系怎么样。”
“我和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她这样回。
“具体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尹铎合上面前的本子, 面不改色的看向虞念，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最近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再用你催眠的能力了，至于乐雁，我们会找到她，你不用插手了。”
“师兄也觉得，乐雁是因为我才失踪的吗。”虞念无声地笑了笑，看向尹铎的时候一双眼睛清润如被雨水洗刷过的黑白棋。
“在你做这件事之前，若是你事先同我们商量，而不是选择擅自行动，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尹铎起身站起，走到一旁去跟其他的弟子说话。
虞念知晓这里没有人真的关心她，在他们看来，她犯了错。
他们当务之急是替她“善后”，找到乐雁，而不是安抚她的情绪。
走出客栈门口，她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天色渐暗，凉风徐徐而至。
虞念习惯性的伸手捋了下自己耳边的碎发，偏头看向另一边时，她的目光瞬间怔住。
是妖。
他就像早已预知了她会出现在这里一般站在远处注视着她，却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像看见陌生人一样冷漠地将脸拧到另一边。
虞念心下一沉，下意识的拽出身侧的剑。
他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须臾，他转身就走。
就在她打算下台阶去追妖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股力作用在她的衣领上。
她警觉的回眸，对上一张眼熟的中年女子面庞。
“你还我女儿来！”
伴随着面前女人不顾形象的尖锐叫喊声，虞念脸色一白，终于从脑海中拽出了此人的名字。
面前的女人是——乐雁的母亲。
虞念就这么被生拉硬拽的被人扯住衣领拽走一段距离，她神色一乱，脚步慌起来，声音没有力气，惶然道：“伯母你先听我说。”
“听你说？！”那女人恶狠狠的瞪向她，眨眼间又来一个男子和这个女子合力将她拖下最后一层台阶。
紧接着，乐雁的母亲有些歇斯底里的在她耳边喊道：“你个骗子！两天前你跟我说过什么！说乐雁没有事让我不要担心，现在你又能说些什么。她失踪了！是你弄丢了我的女儿，我就不该听信你的胡言将她送到你手里来，你把她还给我！”
虞念被面前的女人大力摇晃的有些不知方向，她手腕被身边涌过来的人狠狠一撞，手中的剑顺势摔落在地上。
不过片刻，她的眼前就冲来了其他的人将乐雁的母亲挤到一旁，一个接着一个逼问她。
“之前没有人劝阻过你停止如此冒险的行为，你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乐雁的失踪跟你脱不开干系，这一点你要否认吗。”
“乐雁刚失踪的时候你人在哪里，这两天时间里你确定自己有在尽力寻找吗？”
“因为你的能力导致有人失踪，你要推脱掉自己的责任吗？”
……
“我——”虞念闻言看着面前的人群将她团团围绕，她后退一步，惊讶瑟缩道：“我从没有否认过。”
此刻的她如同一个丢了剑的步兵，面临来势汹汹的其他阵营，她只知盲目后退，却不小心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面上。
虞念的佩剑已经被人踩在脚底。
她狼狈的起身撞开面前的人趔趄着往前跑，恍然间，她看见了记忆里的那群人。
记忆中的人追着她，往她身上砸东西，笑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那个孤儿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年纪轻轻的就能看穿人心，怪胎！”
“当年那把火怎么没有把她一同烧死。”
那群人目光冷冷的漠然看她，咧开的嘴角叫人害怕。
虞念幼年时曾遭遇过一场火灾，除了她之外的人都死掉了。
她没在那场大火里丧生。
但那时人们的话语比可怖的熊熊火焰还要有杀伤力。
虞念再一次摔倒在地。
她惶恐着回头看想要爬起来，满目都是迎风而生的大火。
无关的人想要“轶事”，家属们想要“真相”。
而虞念自己知道，他们要的，她什么都给不了。
她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谎言是她的保护壳，它已经在经年累月的时间里钻进了她的血液中，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除非抽筋扒皮才可舍弃。
虞念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
孟倾扶她起身，姜月霜寻回了她的剑。
而她眼中，仍只有褪不尽的噬心焰火。
那一瞬，她惊恐着睁开双眼。
阴潮冷暗的水牢里，到处都是血的味道。
她的身体沉在鲜血当中，如同心脏之上压上了沉重的石头。
刀剑尖峰的声音。
一个月圆之夜。
此时此刻，她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和孟倾说的未来一样，除了——
她的眼睛还看得见。
“那是月光和炙阳都无法到达的地方。”她莫名想起孟倾说的这句话。
忽然间，有人开口说话，中断了她的思绪。
“你醒了。”
虞念微微转头，和面前的黑衣女子对视。
“你一直在看我。”
“是在看你们。”黑衣女子小声回答她的话。
这里有妖，就在她的面前。
静默良久，黑衣女子递了一条黑色发带给她。
“你能不能用这条发带绑住你的眼睛。”
她摇了摇禁锢自己双手的铁链：“我动不了。”
“那就我来好了。”黑衣女子一边和她商量，一边打开牢门，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她没有反抗。
绑住了虞念的眼睛的后，黑衣女子遗憾着说：“可惜了，鼻子和嘴都很相像，就是这双眼睛……”
“漂亮吗。”虞念轻声一笑。
“……很漂亮。”黑衣女子犹豫着回答她，似是叹了口气，“可不这一双是我们在寻找的眼睛。”
虞念垂头思索，回想着自己方才看到的场景。
孟倾和她被关在一处，还没有醒过来。
这里的水牢不多，互相都能看到其他的牢房内的人。
被抓来这里的人都是女子。
她没有看到尹铎。
是男子都被关在其他地方了吗，还是说，这些人只抓走。
“你们不抓男子吗。”虞念出声反问。
“男子也……”黑衣女子才开了头，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催眠中止。
“你又不长记性了。”洛危走到黑衣女子身边，声音很轻却冷到极致，“我提醒过你，不要和这些祭品交谈。”
说完，他低眸看了眼孟倾腕上的手环。
“手环的样式很别致。”
虞念：“……”
我看你自己也不也聊的挺开心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到她，我就不自觉的和她说起话来。”黑衣女子好像很怕他，在他靠近后声音都开始发颤。
黑衣女子话音刚落，洛危的手已按在孟倾的手环上，眼眸冷沉似浓霾。
他稍一用力，手环就出现了裂痕，从中间断裂开来，裂开的位置往下一陷，直扎入孟倾的皮肤中。
孟倾因疼痛感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想要去碰手上的地方，身体却动弹不得。
洛危放开手，转而去看虞念。
“前不久才抓住了一名宗门弟子，想不到这么快又有其他祭品出现，只是你——”他顿了顿，笑道：“似乎更适合别的身份。”
虞念虽然被蒙住了眼睛，却能感受到对方离她极近，就像是在端详她的样貌，透过她——
看另一个人。
“替身吗。”她大胆发问。
“你说替身？”洛危闻声笑了笑，冰冷的手指在她的眼前停下来，“我们要的可不是什么替身，那多无趣。”
“这是我们近一年以来抓到的最像的人了，就是眼睛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黑衣女子有些畏畏缩缩，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这句话。
“这个简单。”洛危挪开手，居高临下地关上面前的门，“若是时间到了还未找到一模一样的眼睛，就剜去她的双眼，说她瞎了。”
“假的，总有办法会变成真的。”他笑。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一年前。
乐雁看到的未来里有两个场景, 一是乐雁自己被抓走，二是虞念被一个奇怪的人盯上，继而陷入到危险当中, 有人会因她而死。
虞念决定救乐雁, 其实也是在救她自己。
如若乐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 接下来应该发生的是——
虞念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她轻手打开窗户，阳光从四面八方透了进来，斜斜的捶打在她的肩上, 带来了浓烈的灼热感。
她望向对楼, 猝然抬眸时, 她隐约看见了有人同样站在窗前——
正在看着她。
与虞念对上视线后, 那人神色从容，手臂搭在窗边, 同她直视。
对楼的男人眉眼乌沉, 肤色在光的映射下白的刺眼，模样十分英俊。
渐渐地，她看见那张英俊的面庞嘴角微微弯起。
那是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妖怎么会出现在惩天宗内？
这不可能。
他们这么快就找上了她, 是因为什么。
这是否代表着乐雁还活着。
虞念猛地将窗户关上，用传音铃呼唤孟倾。
与此同时, 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他来了。
就站在她房间的门口。
虞念的心不自觉乱了起来, 在孟倾回应她的那一瞬间，她的声音像弦上的箭一般猛的破出喉咙：“孟倾, 我被他们找到了, 可我……不能被他们抓住，那样就会有人因此死掉。”
她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那边的孟倾快速的打断她, 声音平静：“那个人的脸你还记得吗，我马上就去你那里。”
“什么？”她精神恍然。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我——”虞念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另一只手用力的按住头，突然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随后，不再出现。
就像是刚才门外的动静只是和她开了个不起眼的玩笑。
孟倾赶到的时候，虞念的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尹铎先她一步来到了这里，带走了虞念。
与此同时，虞念垂头看着冰冷刺骨的桌面，尹铎在她对面，与她面对面落座。
一盏光芒昏暗的烛台安在桌面上，与乐雁有关的东西摆满了整个桌子，跟着一起发出腐朽又冰冷的气息。
乐雁的画像赫然在目，嘴角的弧度看起来像是在进行公开处刑。
她在笑，眼里却坠落进可怕的黑暗。
外面的世界正在迎接初夏。
而这里，似乎也只有噬骨的凉意和冷漠。
虞念垂眸失神，双手揪在身前，双臂搭在桌面上。
那一瞬，她好像已经看见了鲜血编织的画面。
若是没能找回乐雁——
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就是自己的未来。
看她这副样子，尹铎叹了口气，对她说。
“你现在是安全的，在惩天宗里，没有人会带你走。”
“还不够。”她的声音低低的，就快要听不见。
“你指的是什么。”
“他们已经找到我了。”
“他们是谁。”
“抓走乐雁的妖就在这里，惩天宗内。”虞念蓦地抬起头，空洞的眼里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他们是来带我走的。”
尹铎对上她的视线，又问：“你这句话的依据是什么，你为何确信他们是来带你走的。”
她思忖片刻，回他：“我在催眠乐雁的时候得知的这些，此时发生的事情都在按照乐雁被催眠后看到的一切进行。”
“你认为这一切都和你的催眠术有关。”尹铎轻吸了口气。
“我不确定。”虞念面无表情的看向尹铎，冰凉的双手十指相扣，她喉咙微动，从容不迫的看着尹铎，“但我的确是靠着催眠乐雁预见了未来，而这一切正在实现。”
“乐雁允许你催眠她的原因是什么。”
“她想要帮忙捉住作乱的妖，但我们失败了。”
被催眠后，她遇见的，是比噩梦更加可怕的场景。
而这场景，并非梦境。
那是现实的地狱。
“你打算如何做。”尹铎问。
听到这里，虞念松了口气，嘴角溢出一丝笑容来，她轻轻松开手，垂下头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道：“把我关起来吧，让任何人都找不到我。”
尹铎蹙眉看她，用一贯冷冰冰的口吻说道：“我们不能像关囚犯一样关住你，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能阻止所谓的未来的到来，乐雁所看到那些场景未必会到来。”
“师兄，我们已经赌输过一次了。”虞念猛然抬眸看向尹铎，锐利的目光上裹着受伤的神情，“若是让那些妖抓住我，这回不仅是乐雁，就连其他人都会被牵连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