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樱轻步走在冰面之上,垂眸瞥了眼手上的纱布。
白色的纱布被新一层红色挑染,她动了动指,很快就松掉了,可怖的伤口露了出来,似是又重新裂开了。
“还真是——糟糕啊。”沉樱轻握住双拳,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待她安全回到地面之后,湖上后冰随之化开褪去,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姜月霜第一个跑过来,在她身侧转了两圈。
“没有再受伤吧。”
“只是有些难缠罢了。”她手按住肩膀活动了两下,若有所思着沉住眼,“都结束了。”
回去的途中,她都维持神情恍惚的状态,其中得了空档往后看了涟轲几次,皆没有得到回应。
姜月霜看穿她的意思,上前一步走在她身边:“大人可是在想方才湖面结冰一事?”
她径直往前走,没说是亦没说不是。
“我和晚菲也觉得很奇怪。”姜月霜垂着脑袋,敛目思索,“可我们二人谁也没有看见他出手……兴许,是别的什么人?”
说完这句,姜月霜又摇了摇头,鼓着脸轻声道:“可在人界,谁会助我们,还这样偷偷出手。”
虞念在此时走了过来,语气冷漠:“就算当时无人出手相助,红巫大人仍能拿下那水妖首领,多此一举罢了,无需让大人费心。”
姜月霜闻言默默噤了声。
沉樱脸上表情冷了下来,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是涟轲逃走的最好时机,他没有理由对她出手相助。
回到房间后,沉樱一身湿漉漉的坐在椅子上,手臂拄在桌子上发呆。
她手上半红纱布褪了大半,依附在她手臂旁。
近来这些妖对她的攻势越来越汹涌,是有人在暗地里打探她的实力吗?
还是——什么事情要复苏的前兆。
夜色降临。
姜月霜同样没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时不时叹气。
虞念睡得浅,很快就被身边的人影响到,一双疲惫的眼睁开,触及到一片浓郁的黑暗。
她还在夜里。
虞念默默的呼出一口气,翻过身平躺在床上,语气淡淡。
“说吧,为何迟迟不睡。”
姜月霜跟着睁开眼,面上划开止不住的忧愁。
“我总觉得红巫大人这回是遇见克星了。”
虞念闭着眼回应:“仙君涟轲?”
“难道不是吗?”姜月霜压低声音,视线跌进可怖的黑暗中。
“就算是亦无所谓。”虞念活动了下手腕,冷淡的眼坠进虚无的夜中,“红巫大人知晓自己背负了什么,她不会为情所困,亦不会允许踏错一步。”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到红巫大人的时候吗?”
“怎么会忘。”
那一日,沉樱屠杀妄图袭村杀人的百妖,一身翩跹白衣彻底被鲜血浸透。
得救百姓一边惊慌逃走,一边歇斯底里的喊道:“妖女——”
她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却将她当做妖女。
她以一副轻狂之姿落于人世间,守护着寻常百姓,却同时被他们隔绝在外。
千百年来,红巫女都是让人恐惧的存在。
人们惧她,不信她,疏远她。
在晚菲和姜月霜遇见沉樱之时,她就已经是这样的存在了。
热血染衣,寒冰嗜心。
察觉到她们的靠近,沉樱剑下动作一顿,眼眸微转,唇角轻轻勾起,眼底却毫无笑意。
“你们——也是来杀我的吗?”
那一刻,虞念却读懂她眼中的落寞和悲凉。
她带来杀戮,同时亦被杀戮吞噬。
姜月霜一瞬僵在当场,恍然间无法再向她靠近。
想要成为对抗神和魔这样强大的存在,必将经受千锤百炼。
这样的命运不是谁都能负担的起的。
这些年来,她的孤独、不甘都不曾被任何人看见。
即便不想杀戮,六界中想要杀她的人却不会放过她。
只因她是红巫女。
“护法苏音。”
“护法晚菲。”
片刻过后,姜月霜同虞念朝沉樱单膝跪地作揖,低着头,异口同声道:“拜见红巫大人。”
从此后,她不再会是独身一人了。
“护法吗?”沉樱眼神猝然间飘忽起来,同时收敛起笑意,“郁洛遥还真是多管闲事。”
须臾,她一剑刺中最后一只妖的心脏,提剑慢慢走过去,沉稳开口。
“跟我走吧。”
从那刻起,姜月霜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沉樱身边。
世人皆叹红巫女狂妄惑世,却不知她的温柔,同样足以守护一方平安。
回忆定格在脑海一处,姜月霜缓缓坐起身,定了定神道:“若是那仙君涟轲胆敢伤她,我定不饶他。”
“他若真敢动手,那便轮不到你来了。”虞念瞳色一暗,身子又背回去,“快睡。”
无眠的一夜总算过去,沉樱带着不情愿的涟轲一起去到隔壁房间,推开门,却见姜月霜眼底那片黑比她的还严重。
“没睡好吗?”辰渊走过去,笑颜甜美。
“没有。”姜月霜揉了揉眼睛,坐在床边以手托腮,一动不动盯着涟轲看,关切地问,“依我看就让他一人独处如何,大人你又何苦和我们一起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反正只要巫术还在,他就逃不掉。”
但姜月霜又何尝不知,沉樱派她们守着涟轲,表面上是怕他逃跑,实为保护。
沉樱当日之举,令六界无人不晓,冰神如曦十分重视的一位仙君被掳至人间。
觊觎涟轲的妖魔异怪躲在暗处,随时等着玩赏这一抹坠落人界的光。
“苏音。”沉樱提步走去,视线往后稍稍一动,“就交给你了。”
她指的是涟轲。
姜月霜垂下眸去,无奈接受了这个指令:“是,红巫大人。”
虞念转而看向沉樱,眼眸皆是空洞的黑:“昨日绞了水妖一族,保不齐还有余党,最好今日还是不要离开这里。”
那些妖就算再张狂,也不敢在她们设下的屏障里乱来。
沉樱目光漫不经心转开,似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昨日游了湖,今日就放花灯如何。”
“好啊。”姜月霜瞬间凑在她身边,开心的拍了拍手,“我还有愿望要许呢,攒了好几年的!”
“愿望——”她淡淡抬眸,目不斜视道:“没有那种东西,应该也是可以放河灯的吧。”
姜月霜视线停滞半晌,忽地开口,木然问道:“红巫大人你难道……没有愿望的吗?”
“嗯。”她浅浅一笑,转身来至门口,声音低沉像落地的枷锁,“没有。”
几个时辰过去,暮色渐深,来到河边放花灯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四个人带着点好蜡烛的花灯来到河边,瞳中世界仿佛顷刻间被烛火点亮,一寸寸慢慢占据。
姜月霜最为积极,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放花灯许愿。
虞念盯着手里的光,目光冷清落下,将花灯随意丢进河里,惊起一片涟漪,险些浇灭那道光。
沉樱弯下身去,捧着手里的花灯看了许久,余光往后一掠,若有所思的对着身后之人笑着道:“你若是想许愿让我放你离开的话,可能当面对我说会更有效。”
“我不信这种东西。”涟轲轻步上前,抬手轻轻一抛,在抛出去的同时微微施力,让那花灯安稳落进河中,一下游出很远。
“嗯。”沉樱单手托腮,单手转着手里的花灯,目光在那烛火上流连,“他们的愿望,九重天上的神仙就算听得见,亦没理由帮他实现。但这是美好的祝愿,为了还能活下去的明日。”
涟轲冷目淡淡凝在她身上,负手而立,一身白衣随着晚风轻抚,更凸显身上出尘之姿。
“除了放你走,我答应帮你完成一个愿望。”她身子一低,将那花灯小心翼翼放进河边,复而起身对向他,“你此时可以许愿了。”
涟轲身子微微一动,不解的蹙眉睨着她,对她仍是防备之态。
忽然间,狂风大作,拔地而起似要将周身之物尽数转走。
沉樱下意识稳住脚步,手臂向后一抬接住长剑,唇边向下弯了弯。
这气息,是妖。
被大风来得古怪的很,人们纷纷结伴逃开,没人再去管那花灯。
不少花灯在那时被卷进河中,烛光一瞬覆灭。
须臾过后,只剩沉樱放出去的花灯还留着光亮。
然而下一瞬,一粉衣女子纵身而上,一脚踏在那盏花灯之上,轻而易举剥夺河面上最后一丝烛火。
河面随即同夜晚那般暗了下去,映出天空之色。
在那之上,粉衣女子是唯一的色彩。
“我们又见面了,红巫女沉樱。”那粉衣女子双脚落在花灯之上,身体却没有沉下去,恍若在花中盛开的少女。
“花妖炽苘。”沉樱持剑上前一步,缓缓对上那粉衣女子的双眸,“原来你们这些花妖也喜欢人界的花灯吗。”
顷刻间,成群花妖已整齐布局将他们围住。
“并非如此。”炽苘行走在那片花灯之上,勾勒出美人步步生花的景色,“听闻你抓了冰神如曦身边的仙鹤,不巧的是,我很喜欢他。”
沉樱低眸转了转手中长剑,冷笑一声道:“不是为我而来的吗。”
“是啊。”炽苘甜甜一笑,一双眉目柔情似水,“你把他交给我,我就会离开。”
“哦——”她黯着眼,呼吸频率急促了些,“想带走他,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最好不过了。”
“想带他走,就亲自来。”
炽苘看着沉樱握紧手中的剑,佯装讶然的模样,用手虚掩着唇。
“你这是要同我动手的意思了。”
沉樱略一挑眉,长剑出鞘,眼底猝然间叠起戾色。
“带不走我的人,就把命留下。”
第六十章
沉樱御剑闪身来至炽苘面前, 挥剑斩去那一瞬,将她身下花灯一分为二,惊得河水飞溅四散。
炽苘轻身飞至后面花灯之上, 手臂缠绕几根花枝,笑颜若盛放之花:“听闻不够强大的妖, 在你面前妖术都是无效的, 因此你才这样飞扬跋扈。那么,除此之外的东西就能伤到你了吧。”
沉樱轻蔑看着面前的妖, 手腕轻一转动, 长剑上随即刀光浮动,与月色交相辉映。
“那种事情,你办不到。”
“办不办得到,总要试一试才见分晓。”短短几瞬, 那花枝已蔓延到身前,炽苘瞬间折断两根花枝融成木剑,提剑就朝涟轲而去。
沉樱即刻跟上那花妖的步伐,在她抬手触碰涟轲的那一瞬, 一剑斩了下去。
几根花枝突然间织成树网, 抵抗住一瞬,又被斩断。
姜月霜用自己挡在涟轲身前, 同时拉开长弓, 手中凝聚出长箭,匆匆几下射去。
“啪嗒——”
温热的血滴落下来, 随风落在地上。
炽苘在那一刻用木剑划伤了沉樱的脸颊, 而她, 心脏却被沉樱手中长剑完全贯穿。
“你……”她眉头猛地一跳,看着自己驱动的花妖一个个倒在她面前, 顷刻间化作尘土。
“今日我可以饶了其他花妖的命。”沉樱略一挥手截停姜月霜和虞念的举动,手中长剑又往前没进一分,妩媚的眼冰冷注视着炽苘,“但你不行。”
同一瞬,巨大的法阵在她足下散开,将群妖隔绝开来。
他们根本不足为惧。
“条件呢?”炽苘手握住那柄长剑,勉强站住身体,声音嘶哑,“放过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你得替我办件事。”她低垂眼眸,唇角轻轻扯动,附到炽苘耳畔低语一声。
炽苘闻言瞳孔猛地扩开,口中咳出血来。
“我答应你。”
沉樱闻声默了默眼睛,冷然将剑拔出,巨大的法阵从地而起,旋转成一个红圈,套在炽苘手腕。
俏丽倩影很快随着她拔剑动作跌了下去,她甩剑将血卸下,极快收了剑。
“走吧。”
姜月霜和虞念跟在她身后,看着周围花妖如同傀儡的影一般重叠散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我还是第一次见大人用这等法阵,也不知道有何等用处。”姜月霜手里还握着铁链,凑近虞念身边问道。
而虞念的回应却简洁明了,明显不愿与她搭话。
“做好你的事。”
夜晚的风冷像刺刀,吹在沉樱面颊上,将那伤口吹的更刺痛了些。
她仰望天际落单的星星,心底的冷愈加攀上来一瞬。
这一代三巫真的有聚齐的可能吗?
也许不会。
回到客栈后,沉樱将虞念姜月霜一起叫到自己的房间。
涟轲闭目坐在床边,冷着脸静静养神。
“这么晚了,大人叫我们来是为了……”姜月霜话说了一半,顿了顿,瞧了涟轲一眼,“所为何事?”
虞念站在一边不语,似是对所有事都毫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