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我已经死了?
视线一转, 只见一男人坐在了高头大马上,身披银甲, 手执长枪, 立于两军阵前。
高处的旗手一臂挥下, 双方士兵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分别握紧各自的武器朝对面攻去, 作为战场上最最乏善可陈的小兵,多余的招式在这堪比屠杀的现场都显矫揉造作,只徒增己身的身死的风险,倒是随手一刺,还能因为现场密密麻麻的人数,不至于失手。
虞初羽从上方俯瞰这堪称惨烈的一幕,恍然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先前给她蓑笠那人。
看他的装束,显然也只是个小兵,只是和方才见到那个满身杀气不同,男人摆弄刀剑时还透着一股青涩,每每杀一人,神情便不自觉恍惚,要不是因为新兵受旁边的老人照顾,此时早已命丧黄泉。
显然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此方空间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快了时间的进度,男人也在一次次对战中死里逃生,比起战场上无人收敛的尸骨,除了身上积累的伤疤越来越多,倒也算得上幸运,最后一次被上头的校尉看上,成了下士。
战场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军衔也步步高升,但战争却仿佛没有结束的那一日。
一晃眼,当初的高头大马上已经换了人,这一次男人手握缰绳,视线投到望不见底的敌军中,最终落到对面为首的将领身上。
那是战场上的不败神话。
是在己方将领轮换不下数十的情况下,依旧屹立云端的战神。
号角声穿破漫天飞雪,响彻整片战场,男人对上对面暴戾嗜杀的眼神,动了。
整个战场在躁动,双方士兵识趣地将主战场留给双方的主帅,自己麻木地一下下挥动手中的刀刃。
这么些年下来,同男人的军衔一同上涨的,还有他那渐入臻境的剑法。
早在之前的沙漠一战中,虞初羽便隐隐意识到此人兴许就是那本剑法的创始人,如今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此对二人的对战更加重视几分。
自己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来到此处,兴许,其中便有那剑法第二式的关窍所在。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死了的人还没凉透尸身上便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直接省去了掩埋的功夫。
男人和敌方将领的身上被开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整个人宛如血人。
男人看着自己的亲兵同敌军仿佛被收割的麦子,一波波倒下,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终于多了几分异色,露出晕化不开的悲悯。
刹那间,风雪凝滞。
一道神光自天际落下,笼罩在男人身上,竟是当场顿悟了。
等他再睁眼时,剑刃朝前,凝成片片霜华。
漫天的飞雪为他作势,呼啸着便对面而去。
——大雪满弓刀。
一条圆润的弧线绕着敌军主帅的脖颈转了一圈,带着了对方的生机。
一招毙命。
虞初羽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以剑入道,一朝成圣。
她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
剑神,孤北重。
眼见对手身死,孤北重脸上没有半点快意,依旧是一视同仁的淡淡悲悯。
他的眼神学过苍茫的白雪,像是落到人间尽头,眼中的郁色却更甚。
他低下头,视线落于剑锋,几不可闻地轻声道:“如此,便叫杀妄剑法吧。”
杀妄剑,不枉杀。
将军大胜而归,满朝文武举国欢庆,然而战争却没有结束。
帝王尝到了胜利的甜头,穷兵黩武,占着孤北重的实力开始朝周边各国开战。
孤北重领军胜了一场又一场,但他眼中的郁色却愈积愈深,在某一个更深露重的夜晚,他在营帐内消失了。
虞初羽本以为自己所见是站在孤北重的视角,但此后却看不清他究竟去了何处,只看见他所处的国家因为失了一位常胜将军,被早就看不惯的敌国联手打得节节败退,在一场冬日的大雪中,彻底消失。
戏台上的所有人物因散场而退去,雪却依然在下,就像那天杀妄剑成那天一般大。
该结束了。
虞初羽意识到这一点。
下一瞬,孤北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此乃雪岭一战的战场,敌我双方士兵共计六千七百四十余万人皆殒命于此,余妄图以杀止杀,到头来皆是虚妄。”
“天下兵戈,始于人心,也只终于人心,望自感之。”
“此地乃余顿悟之所,于剑法修习大有裨益,待汝习得第二式,即可破开此界。”
-
半月后,离火道一家酒楼内。
二楼的一处屏风后坐了一桌年轻男女,各个气度不凡,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没想到此番连佛子都来了,我代离火道,谢诸位好意。”
“阿弥陀佛,除魔卫道本是小道分内之事,凤少主见外了。”
要知道,离火道的宗主便是凤姓,而能被称为少主的,便只有宗主凤钧唯一的儿子,凤栖梧。
“今日吾辈之人难得一聚,只喝酒,不谈正事,免得扫了各位的兴。”凤栖梧端起酒杯率先饮下,随后朝他人示意。
他看向其中一人:“说来还没祝贺简道友终于摆脱那所谓的天命之人呢。”
简祯冷冷瞥了他一眼:“何意?”
“这么多年也不见那位在大家面前露过脸,想必简道友定是十分不喜,不过也是,都不敢在人前露面,先来是自身有缺,定比不上如今这位师妹。”凤栖梧在离火道被捧惯了,言辞放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不过今天的人显然和以往捧他臭脚的人不同。
只听“啪”得一声,简祯已经放下筷子。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人影自他余光中一掠而过。
眼见凤栖梧面色下沉,苏茶谦逊道:“凤少主误会了,我不及师姐远矣。”
然而不等她缓和气氛,简祯已经离开原地。
凤栖梧火气顿时压不住了:“我记得二位道友来我离火道还是有事相求的吧,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下一瞬,另一名女子径直起身,一言不发就走了。
“夏昭意!”
“夏道友向来不喜人多,凤少主可别放在心上。”一男子沿着纸扇随口说,“不过今日人走得也差不多了,看来这饭是吃不成了。容在下先走一步。”
话到这里,这桌菜便算是浪费了。
简祯下意识地追出门,眼前早已不见那人身影。
许是自己眼花了。
虞初羽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消失,想到刚刚那人说的话,可有可无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轻嘲。
感情自己以前在旁人眼中便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不过她已经不是曾经的虞初羽了,这一次,她会凭自己的实力站到众人眼前,而不是成为昆仑巅的附属品。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取到凤凰火。
只不过如今炼器大会报名结束,错失了这个机会,只能另寻他法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离火道宗门前。
两个守门的弟子见她站在几米开外不动,心中有了成算。
又是一个眼巴巴想进宗门的乡巴佬。
两人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抑扬顿挫的配音:“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虞初羽木然扭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少年,脑袋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说话就说话,站在她背后算什么意思?
只见少年上前一步,拍了拍她肩膀,换了个口吻说:“兄弟,这狗眼看人低的地方我们不去也罢!待来日我等修为大成,定当踏破这离火道的山门为兄弟你出一口恶气!”
虞初羽:“??”
莫非是个精分?
门内的弟子本来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人得寸进尺,都说到踏破自家山门了,这还能忍,当即抄起家伙朝门内呼朋唤友准备让他长长记性。
“区区小卒。”少年将不屑的神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果没有拉着她拔腿就跑的话。
虞初羽:“???”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跑?
下一秒,一大群人蜂拥而出,为首的山门弟子指着他们道:“就是这俩狂妄之徒!”
虞初羽:……
懂了,感情是遇上无妄之灾了。
第67章 第 67 章
虞初羽被人拉着三拐两拐便将身后的小尾巴甩了个一干二净, 还没等她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肩膀一重,人已在雅间落座。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 少年拿起桌上的茶水开始猛灌,半晌才终于开口:“总算甩了那群烦人的喷火龙!”
见虞初羽要开口,少年端起茶杯,带着几分惆怅说:“不用谢,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虞初羽一时无语,“倒也没打算感谢, 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松手?”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截衣袖,处变不惊地放开手, 义正言辞道:“离火道真是诡计多端, 竟然差点迷了我的心智, 实属可恶!”
虞初羽:……这锅离火道应该不背。
少年说风是雨, 很快将刚刚才被追杀一事抛之脑后:“我叫江淮,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虞初羽。”
“原来是虞兄!”江淮毫不见外地搭上她的肩膀, 利落地朝店家要了几壶酒和好菜, 半点不见外地朝虞初羽埋汰离火道, “……那是我稀罕去吗?要不是小爷的姐姐在里面,八台大轿抬我我都不进去, 竟然说我吹牛?这可是我精心准备的初出茅庐装, 没眼光的家伙!”
虞初羽来时并未刻意改变自己的容貌。此刻如雪的白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多了几分鲜活的少年气。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 避免麻烦, 这才从路边随手买了个面具, 挡了大半,余下唇红齿白的小半张脸, 加上年岁小,看上去就像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倒也不怪他认错。
虞初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
其实说寒碜都是给他面子,委实是眼前之人的穿衣风格过于前卫,布料拼接,剪成流苏状,只需要添上一个碗,就能无缝加入街头的乞讨队伍。
要不是店家看虞初羽行头好,都不可能放他们进门。
不过看他样子着实不像在说谎。除却衣物,江淮的脸上还算得上干净,倒是将他同那些蓬头垢面的乞讨者区别开来,若他真有个身为离火道弟子的姐姐,那凤凰火一事就有着落了。
想到这,虞初羽干脆也不急着走了,想办法从他嘴里套点话。
这时,几个衣着靓丽的女子鱼贯而入,弹琵琶的弹琵琶,吹箫的吹箫,还有两人在酒桌上坐下,分别给他们斟酒。
虞初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还以为是这家酒楼独有的服务。
曲子的确吹弹得不错,身旁的美人见她满意,动作也大胆起来,径直将酒杯送到她唇边。
虞初羽婉言谢绝,那女子也不勉强,直接起身换到江淮身边,同另一边的人一左一右开始敬酒。
江淮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强装镇定,来着不拒地结果那一杯杯递过来的酒水,显然是不想在新结识的朋友面前落了下乘的少年心思作祟。
如此一来虞初羽便也没找到机会将话题引到离火道上,只好作罢,没一会儿借着醒酒的说辞,到外头散一散身上沾染的浓郁的脂粉味。
时值离火道的炼器大会,酒楼内座无虚席,各桌都少不了摆上几壶酒供宾客酣饮。
等清醒了不少后,虞初羽便起身朝来时的雅间而去,中途不少酒楼的小厮用托盘呈着一盏盏更为精致的酒壶步履匆匆地从她身旁经过。
虞初羽心中狐疑,快到房间时,注意到刚刚那些小厮此时都整齐地站在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身后,目光落在他们的雅间的门上。
中年男子压低声音的叮嘱落入她耳中:“招子都放亮点,等会儿门开了就马上过去,要知道这耽误的时间可都是白花花的灵石!”
虞初羽颇为莫名其妙:这江淮请自己吃顿饭也不至于下血本吧?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露出刚刚斟酒的女子面容。
只见她使了个眼色,一名小厮便机灵上前将手中的托盘递上,酒壶底子依稀垫着什么东西。
虞初羽在心中啧了声,这酒楼生意也算红火,做什么不好,非要做黑店。
到底是一起来的,她走上前。
门口的女子见到她,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但很快恢复如常:“您回来了,里头的公子刚还让我多上几壶酒,等您回来共饮呢!”
虞初羽迈进雅间,挥了挥手:“这酒就不用了,时候不早了,今日便到这吧。”
说着打算去扶趴在桌上醉得不醒人事的江淮。
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