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的休息, 祁言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除却偶尔响起的咳嗽,他的整张面孔之上已然不见病容。
抽空照顾祁言礼的这段时日, 池霭才得知他也要出席方家的宴会。
江晗青命人发出的邀请函没有直接送到祁言礼的手上, 而是辗转着寄到了祁家本宅。
祁柏庭亲自收下的结果就是,祁言礼失去了拒绝的权利。
他必须陪伴祁柏庭一同出席晚会,和方家以及各路潜在的生意合作伙伴打好关系。
池霭不知道方知悟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都已经撕破脸了,再在象征关系亲近的场合见面, 不会感觉到尴尬吗?
她打去电话询问方知悟, 得到的答案却是懵然不知的无辜。
“啊?我老妈也邀请了祁家人吗?她根本没跟我说拟定的名单上到底有谁。”
池霭当然不会相信方知悟真的置身事外。
她只能暗自警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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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一号晚。
池霭乘坐方家派来的豪车, 进入了半山庄园。
半山庄园严格来说是一个建筑群。
方家人的起居日常均在正中央占地面积最广阔的主宅,右侧的别墅用来举办规模稍大的晚宴,左侧面积最小的别墅,则是除宋妈之外,其他长久服务于方家的佣人们的住处。
按照江晗青的个性,她不喜生人太多。
因此这次的宴会也不过邀请了二三十位亲朋好友,以及同方家有合作往来的生意伙伴。
池霭身穿露肩高腰的礼服, 挽着方知悟的小臂走入右侧别墅的大厅,头顶水晶吊灯的映照之下, 穿梭在香槟塔和满铺蕾丝绸布的欧式长桌之间的客人们均为成双成对。
想来携带男伴或者女伴到来, 应该是江晗青的要求。
池霭注意到就连她那位单身到四十岁的弟弟, 也带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来。
面对池霭目光中闪过的不解, 方知悟解释道:“今天不仅仅是元旦晚宴,也是我爸妈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 所以她希望参加宴会的客人们都能带个伴来, 也算取个吉利意头。”
“阿姨叔叔的结婚纪念日,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也没准备个礼物, 两手空空就来了。”
得知真相,池霭压低嗓音,小声埋怨着方知悟。
而方知悟取过路过佣人手中托盘上的红酒,又另外选了一杯橙汁给池霭,轻快地说道:“就是因为不想收礼,我妈才没用结婚纪念日的名义,你看别人也是空着手来的。”
两人站在别墅的一角,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身影很快落入他人眼里。
注视着儿子和未来儿媳亲密相处情形的江晗青心里感到说不出的高兴,她结束这头和弟弟的交谈,满脸笑容地走到了两人的面前:“霭霭,你今天穿得可真漂亮!”
池霭的手条件反射着和方知悟握到一起。
“是阿悟亲自为我挑选的礼服。”
她微垂下巴,接过话茬,带着一缕显而易见的羞涩和抱歉对江晗青说道,“不好意思啊江阿姨,我才听阿悟说起今天是您和方叔叔的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我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能在这里祝愿您和叔叔恩爱到白头了。”
池霭的祝福把江晗青逗得眉开眼笑,她把池霭的手从儿子的指间抢过来握在掌心:“可不就是恩爱到白头了吗?阿姨年纪大了,人也老了,现在就已经有白头发喽。”
“怎么会老呢?”
池霭与方知悟交换视线,忽而眨了眨眼,略带俏皮地笑道:“刚才走进来的时候我还在和阿悟说,阿姨您和四十岁的江小叔站在一起,都不像姐弟,反而更像是兄妹呢!”
“你这孩子!”
江晗青听完话,回过头看了眼还在往这边招手的自家弟弟,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宴会的气氛不错。
谁也没有提起生意上的事情,只是像暌违已久的朋友那般交谈说笑。
未到整点开场,池霭和方知悟陪着江晗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方知悟正说着他放养在马场里的纯血马生了匹小马驹的事情,江晗青的目光却转向了别墅的入口处,随即低声说了句:“你和霭霭先玩,妈去招待下客人。”
能得江晗青亲自迎接,要么私交不错,要么身份贵重。
池霭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见四个人下了加长的宾利,从门口缓缓入内。
两男两女。
一对中年人,一对青年人。
年轻的跟在年长的身后,恰是与池霭有着密切关系的的祁言礼。
他穿着深青色的三件套西装,臂弯间挽着一只戴有丝绒长手套和方形彩钻戒指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是位个子高挑的女人,梳着利落的背头,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身上材质同样为丝绒的漆黑礼服裙将她衬托得如同一只优雅、凌厉、冷艳的黑天鹅。
“柏庭,令荷,感谢你来参加我举办的元旦晚宴!”
江晗青率先对为首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子发起问候。
紧接着又对站在他们身后的祁言礼和年轻女人道:“诗蔚,言礼!你们也来了!”
江晗青和站在祁言礼身边的女人短暂地拥抱在一起,行了个国外常见的贴面礼。
她的眼睛微微弯起,面孔上的欢喜之意不加掩饰。
方知悟也在看那个女人,不过却把大半的注意力放在了同自己站在一起的池霭身上。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压抑着内心涌动的雀跃情绪,为池霭介绍道:“前面的那对夫妻,就是祁伯父和他正牌老婆庄伯母,至于挽着祁言礼的女人,我相信你应该还记得她的名字。”
“国际名模Vivichan,中文名陈诗蔚,春夏集团的继承人——虽然祁言礼不太愿意,但祁伯父可恨不得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明天就和陈诗蔚进入婚姻殿堂。”
尽管当初在听见这个名字时,池霭也进行过一番想象。
遗憾的是,陈诗蔚的长相和气质却和她脑海中的画面截然相反。
陈诗蔚无疑有张老天赏饭吃的脸。
五官英气秀挺,配上极具特色的狭长眼睛,光影涌动之间,有种雌雄莫辩的美。
方家和陈家早年常有生意往来,私交也算不错。只是陈诗蔚之前一直很低调地随同母亲待在国外,这几年成为享誉国际的超模之后才渐渐进入大众的眼帘。
方知悟拜托母亲把邀请函送到祁家,又特别说明需要成对入场,就是为了叫池霭看清楚一点——哪怕祁言礼嘴上说得再好听,回归现实,他依然是处处被亲生父亲掣肘的可怜虫。
祁柏庭尚且在位,祁言礼还不能够掌控祁家。
眼下他无法决定带谁出席方家的晚宴,显然未来也不能自己做主决定娶谁。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结局可想而知。
池霭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潮,与不自觉看向自己这里的祁言礼相对。
她从祁言礼的视线里望见了歉意和想要解释的焦急。
但池霭并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
她早说过不相信爱情,这辈子也不会和任何一个人在一起。
就算祁言礼真的做出背弃她的决定,涉足未深,也不至于太难接受。
这里不是放任思考沉浸的场合,池霭按捺着脑海里升起的数道念头,随即弯起定格在祁言礼面孔之上的视线,向他投去礼貌克制的笑意。
“你不在乎吗?”
方知悟见池霭一丝难受的表情也无,心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复杂。
他情不自禁俯落身体,贴着池霭的耳廓询问出声。
池霭不动声色道:“在乎什么?”
“江阿姨只说需要带男伴或是女伴到场,又没说必须得带丈夫妻子。”
方知悟最拿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没辙。
他气一噎,又道:“你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吗?陈诗蔚是祁伯父亲自看中的儿媳妇,且一定要嫁给祁家未来的接班人,如果祁言礼不娶她,就等同于要放弃手上的一切。”
“……你猜他会怎么选?”
“祁言礼怎么选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池霭像是听到有趣的笑话,微微偏转小巧的下巴,“我中意他,就跟他在一起,他要和别人结婚,我也会收回我的喜欢。感情这种东西,又不是肉包子打狗,去了就回不来了。”
池霭的直白坦荡让方知悟陷入沉默。
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恍惚,难道像她这样的看法才是一段感情正确发展的走向,而自己内心如同泥沼般陷入便再难自拔的爱意,则为扭曲而不健康的畸形产物?
不过方知悟的无言没过太久。
两分钟后,祁柏庭带着庄令荷前往方家家主方鉴远所在的方向。
江晗青又伴着祁言礼和陈诗蔚走了过来,用欣慰的语气对这两双她心目中的璧人感叹:“霭霭和阿悟在一起,诗蔚你也有了着落,真好啊,大家以后更是一家人了。”
“阿姨,其实我和诗蔚只是朋友。”
“这次也是因为我临时找不到女伴,她才仗义陪我来的。”
祁言礼不合时宜的话语,令得江晗青感到些许的尴尬。
但她很快调整过来,故作明了地说道:“好好好,都是朋友,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了,哪怕你父亲再满意,年轻人之间也是要经过相处,才知道未来合不合适的嘛。”
江晗青的话,也是给了祁言礼一个台阶下。
朋友不朋友,他们俩懂得,别人当然也懂得。
上流圈层之中,又有几对夫妻是全然凭借满腔爱意而登记注册的。
就连江晗青和方鉴远之间,也伴随着先婚后爱的过程。
过往的祁言礼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可此时此刻,池霭就在他的咫尺距离,他也顾不得今天的对话传到祁柏庭的耳里,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只张口唤道:“江阿——”
“阿言,江伯母说的也没什么问题。”
陈诗蔚用了点力气按住祁言礼手背上的脉络。
硬质指甲扣紧血管的痛楚消弭了青年接下来的话语。
陈诗蔚见他安静,这才得体缓和气氛,“未来怎么样,也都是从朋友开始发展的嘛。”
饶是江晗青这时也瞧出了两人关系的不同寻常。
她唇畔的弧度微滞,咳嗽一声朝手腕上的钻石手表看去。再抬头时,她温和地对他们说道:“快到七点了,晚宴也要正式开场了,那阿姨先去准备一下,你们玩。”
“拜拜老妈!”
方知悟伸长胳膊,没什么正形地挥手同江晗青告别。
待眼前只剩下他们四人,他又转过头来,装成哥俩好的样子,用夸张的语调对祁言礼说道:“阿言,你病了这么久,我们都没怎么见过面,现在病好了,不来和我拥抱一下吗?”
说着,他完全无视了祁言礼的反应,手臂一展,用力扣紧祁言礼的肩胛骨。
热情而虚伪的拥抱中,他的语调游弋在祁言礼耳边如同毒蛇的红信:“祁言礼,你连出席我家晚宴的女伴人选,都没办法自己决定,还要带着来恶心霭霭——你怎么不去死啊?”
第77章
“晚上好!我谨代表方家, 感谢诸位亲朋好友的赏光到来。”
“今天的晚宴不仅仅为了迎接新岁的元旦,也为了庆祝我与丈夫的结婚三十周年。”
“这些年来,无数风风雨雨, 我们携手走过……”
七点到来, 晚宴正式开始。
作为举办人的江晗青站在别墅客厅正中央临时搭建的方台上。
身后是一道点缀鲜花的拱形装饰栏,自上而下悬挂着一只彩绸缠绕的金钟。
而江晗青脸上的幸福光辉,远比任何珍贵的装饰还要来得吸引宾客们的眼球,在万籁俱寂中, 她动情讲述着自己和丈夫方鉴远相知、相遇、相许, 三十年来忠贞如一的爱情故事。
台下。
沐浴在父母爱意之中降生长大的方知悟, 微笑着诅咒自己唯一的好友赶紧去死。
听完他阴冷的言语,祁言礼的唇畔也勾起回应的弧度。
他的语气和表情一样平淡,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只是抬手回拢在方知悟的肩头,模仿着对方的姿势凑近耳畔,用气声一字一顿反击道:“我是身不由己——可是阿悟,如此自由自在的你, 还不是把一切捧到霭霭面前,照样被她不屑一顾。”
方知悟如糖分般过度甜腻的笑容一滞。
几秒后, 语调中淬上了寒冰。
他在背开众人视线的逆光中警告着祁言礼道:“祁伯父也在这里, 为了霭霭着想, 我劝你今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要转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