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心理建设,他略带留恋地颔首:“嗯,那我先走。”
“好,学长路上注意安全。”
衬着剪裁明快的米白连衣裙,池霭的笑容仿佛澄澈而透明的春日涟漪。
“你也是。”
陆柯最后说完一句,摇上车窗,踩下了油门。
……
直到视线中再也不见奔驰轿车的踪影,池霭维持的笑意才缓慢褪去。
哒、哒、哒。
玛丽珍鞋的中跟鞋底踩在被路灯光线照亮的地面,发出不疾不徐的足音。
池霭拢了拢提包,打算从南出口绕去另一条街打车回家,被成片起到美化市容作用的樟树挡住的另一侧停车场转角,却冷不丁响起道讥诮的男音:“不是说要去给我拿领带?”
小心翼翼躲避半天,临了还是碰到了不想见的人。
池霭的心短暂烦恼半分钟,瞧见方知悟从婆娑的树影后走出,她瞬间整理好情绪,淡定地抬起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只是个借口。”
方知悟在距离她半米处的空地上驻步,抱起手臂嗤笑:“池霭,你那副好老婆的样子在我妈面前演演也就算了,怎么还装到了外人面前来?”
陆柯没走多久,他的话音仍在池霭耳畔打转。
——想要进入文夫人的慈善晚宴,还需要靠方家出力。
其实这事真想办成,直接求到江晗青那里也行。
但这样一来,她和方知悟的关系肯定会引起怀疑。
同方知悟扮演恩爱未婚夫妻,直到江晗青最后一次康复手术成功,是当初她与方鉴远谈判时,对方给出的条件之一。
池霭克制住想要回怼方知悟的欲望,心平气和道:“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要全力以赴。”
……为什么会有人脸皮厚到能把嘲讽当做是对自己的夸奖??
口舌交锋中再一次落败的方知悟咬紧牙关。
他想也不想就朝池霭瞪去。
可由于彼此的身高差摆在那里,他抬眼最先看到的部位,竟然是池霭微张的嘴唇。
按照方知悟的审美,池霭着实算不上什么美女。
顶多仪态和气质都不错,搭配正确的衣饰能够看起来清秀顺眼。
顺着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第一次发现池霭的唇形长得很好。
线条优美,唇珠饱满。
仿佛生来带笑,配上专注看人时的眼神,会多出一些温柔缱绻的意味。
而现下这个角度,又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含住那颗红艳艳的唇珠尝一尝。
这个念头出现在方知悟的脑海时,他全身的肌肉突然僵硬起来。
什么红艳艳的唇珠。
什么尝一尝。
……自己是疯了吗?
都怪池霭上次突如其来的亲吻,把他给气出了毛病。
熟悉的热度再次侵袭方知悟的耳垂。
这是他这些天来一回以派对上的情形,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出现的本能反应。
他厌烦如此狼狈而陌生的自己。
更痛恨连接吻都会走神的池霭。
这样想着,方知悟上前一步,带有强烈雄性荷尔蒙气息的压迫感包围池霭。
他正想兴师问罪。
池霭却突然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我出席其他场合,要费尽心思为你的不在场寻找借口,那么你呢?这次酒吧开业我这个未婚妻没来,你用的又是什么理由?”
第10章
“你问这个干什么?”
方知悟条件反射询问出声。
迎着他不信任的眼神,池霭继续说:“你的那些小弟跟班,当然不会主动过问你我之间的事,但你的酒吧大小算个事业,江阿姨也知道的,她要问起来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
方知悟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
毕竟他在市中心有自己的房子,用不着天天回家觐见太后。
思索不过一秒,方知悟想到了现成的例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跟老妈解释……就像你骗那个男人一样,花言巧语找个理由哄哄我妈好了。”
谁料池霭严肃地摇了摇头:“有些事不是那么好骗的,我之所以能够骗得过学长,是因为他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们的真实关系,但江阿姨是把你生出来的人,她怎么会不了解你呢?”
方知悟不知是该接着嘲讽她撒谎骗人也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还是该赞同她分析得很有道理——方家的男人骨子里都有着相同的个性,遇见真爱走到哪里就想显摆到哪里。
江晗青推己及人,未必不会产生怀疑。
方知悟的心被池霭说得动摇起来。
但他又想到成为未婚夫妻的四年,抛开自己的主动要求,其实池霭很少会关心他的事。
现在突然这么主动提起,方知悟很难不往阴谋的方向联想。
他问:“你又想干嘛?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酒吧今天开业的?”
他分明把池霭的微信拉黑了,她不可能看到他发出的朋友圈。
池霭伸出手指,指着酒吧招牌的方向:“‘醉死当涂’,你以前和我说过的,要是投资一家属于自己的酒吧,肯定会叫这个名字,以及街边停了那么多豪车,我就猜到是你。”
针对池霭提到的内容,方知悟回忆很久,才勉强有点印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甚至方知悟自己说起的时候,都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池霭居然还记得。
方知悟浑身炸开的毛服帖了不少,他从鼻尖发出个浅浅的“哼”字:“特地记住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池霭,你是在讨好我吗?你到底想干嘛?”
池霭没有计较方知悟傲慢的言语。
她带着一种让人读不懂的情绪,安静地看了方知悟一会儿,直把眼前的高挑青年看得脊背绷直,手脚发紧,才用很软的声音开门见山地说道:“方知悟,我有事想求你。”
方知悟不自觉的紧张,并不曾因为对方话音中如同天鹅羽绒般的柔软而放松几分。
……池霭什么时候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过话?
古人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如临大敌的同时,方知悟的内心深处,又莫名升起些许被讨好的窃喜。
他道:“你别做那么多小动作,有事说事。”
池霭从看见方知悟没有第一时间回绝那刻起,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多半能成。
她却放弃了乘胜追击,而是体贴地为方知悟着想:“晚点再说吧,现在我先和你进去,见到你的朋友,你就说我的事情忙完了,赶过来陪你。”
-
方知悟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件事发展到最后,又变成了自己被池霭糊里糊涂地说服。
不过池霭有句话提醒得好,今天跟他一起来的几个朋友,都曾经在方家的庄园里做过客,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两个人成双成对出现在他们面前比较安全。
方知悟把池霭带进“醉死当涂”的VIP包间。
由于他们在外面耽搁的时间有些久,房内的男男女女已经喝过一轮。
他们见一道穿着白裙的纤细身影躲在方知悟身后,还以为是方知悟趁池霭不在带了另外的女伴来。
于是其中一个仗着跟方知悟关系更亲近些的富二代含糊不清地笑道:“我去,知悟,你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接人啊,这是哪位——”
“老相好”三个字还没出来,池霭山清水秀的面孔便呈露在灯光迷离的包厢内。
“大家好。”
她当成什么都没听到,和气地向众人打招呼。
“嫂、嫂子。”
“嫂子怎么来了——”
刚才还坐没坐相的几个青年,立刻离开沙发靠背挺起了腰杆。
黑长直,白衣裙。
池霭就像是开在深谷里的山栀子,清雅、秀致、皎洁。
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但以脆弱的鲜花相比喻,又不是那么贴切。
偶尔,她的神态中又透着月色一般的疏离。
方知悟递出早就和池霭对好的口供:“你嫂子的工作提前忙完了,就赶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青年们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瞧见了幸好没把话说下去的侥幸。
方知悟将包厢内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调低,然后拉着池霭的手,穿过堆满各种名贵洋酒和水晶玻璃杯的两张桌子中央,和她一起坐在了人群的焦点处。
好巧不巧,池霭的左手边,正是从刚才起就没有出过声的祁言礼。
视线交汇的一瞬,池霭突然意识到,尽管这些天她和祁言礼加了微信好友,彼此的称呼也从先生小姐变成了更加亲近的直呼姓名,但在方知悟的眼里,他们应当还是不熟的关系。
从停车场内方知悟疑惑询问自己如何知道他的酒吧今天开业的内容里,池霭推断出祁言礼根本没有告诉方知悟,他已经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了自己。
往更深处猜测,或许祁言礼根本没有跟方知悟说过,他们私底下有了交集。
这些念头在池霭的脑海一闪而逝。
等她再将目光聚焦在祁言礼的面容上,心中已经对如何称呼对方有了准确的判断。
“祁先生也在啊。”
池霭慢悠悠地说道,亦在祁言礼的瞳孔深处捕捉到心照不宣的笑意。
“池小姐,你好。”
相互致礼后,池霭和祁言礼的面孔默契地分别转向了两边。
……
其实这些富二代的聚会,在池霭看来和被迫参加领导组织的酒局一样无聊。
而方知悟邀请这些人来,也不一定是出于认为和他们聊得来或者关系好的心思——他的身上虽然满是目中无人的桀骜,但在一些时候,也会习惯性换上“与民同乐”的伪装。
池霭是很能够适应这些人情社交的场合的。
前提是,被酒精熏热了脑袋的富二代们不要打趣到自己的身上。
就譬如现在,他们边喝酒边夸奖着方知悟出众的品味,从装潢布置,到设计巧思。
说着说着,又提起这个和周边店铺相比格外与众不同的名字。
“醉死当涂,我记得说得是李白喝醉酒,溺死在当涂江中的故事吧?”某个在之前的聚会中加了池霭的信好友,现在又出席方知悟酒吧开业仪式的女富二代率先问道。
“是啊。”
方知悟一手托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一手屈起指节在交叠的膝盖上一下一下打着房内音乐的节拍,懒散地乜着眼睛反问,“你觉得这个名字我取得怎么样?”
女富二代会提起酒吧的名字,肯定不是冲着得罪方知悟来的。
她听遍了身边同伴对酒吧的全方位赞美之后,在打开的手机界面上不经意找到了别开生面的夸奖角度:“我看嫂子的微信名叫做‘野竹青霭’,也是出自李白的诗句,知悟哥你又给酒吧取名叫“醉死当涂”,是不是暗戳戳想跟嫂子秀个恩爱啊?”
女富二代的话传到众人耳朵里,已有不明所以的人或打开池霭的微信,或搜索起典故。
等到所有人都领悟她的意思之后,让池霭烦恼的新一轮打趣再度开启。
池霭在心里暗暗后悔,并发誓聚会结束一定要把自己从未换过的微信名改掉。
而挨着她坐在侧畔的方知悟看着这些人,骤然想起在自家的露天派对上,也是在这样起哄着起哄着的氛围中,池霭走过来吻了自己。
说不清是厌烦多点还是羞耻多点。
他支着双腿,光喝酒并不搭腔。
于是麻烦就来到了池霭这边。
因着众人的聒噪,池霭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延续着略带羞涩的笑容,矜持地垂眸回应:“是吗……你们不说我都没有发现这两件事这么巧……”
装傻充愣就对了。
反正要不要把两个根本不沾边的东西扯在一起的决定权,仍然在方知悟手中。
她正想着,肩膀的另一边传来祁言礼突如其来的话语:“你们不觉得活够了跳进江中捞月而死也挺浪漫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继续呼吸空气谁会想死啊?”
又一个喝多了的富二代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祁言礼充耳不闻,淡声解释道:“阿悟为酒吧取‘醉死当涂’这个名字,是因为从活着到死都与众不同,是他的人生准则。”
祁言礼的嗓音朗润,神情也未变。
可原本暧昧的气氛就是被这样一句话冲淡了许多。
池霭朝他睇去一个眼神,识趣感谢起他的特意解围。
而方知悟依然没有开口偏向哪边。
在这样的场合,骤然出现在他脑子里的,却是旁的东西。
他想,自己能和祁言礼能做这么多年兄弟,是因为祁言礼很明白他的性格。
祁言礼总是能够通过一两句话,或是简单的行为,将他从不耐烦的边缘拉回。
和祁言礼相处的时候,就算方知悟没有仔细留意,也能感觉到自己发怒的次数少很多。
这一次,祁言礼会主动开口,也是帮他说话。
但不知为什么。
方知悟抬眼凝视着头顶倾泻下来的灯光。
看了几秒,他在众人真心亦或假意的簇拥中缓缓阖上双眼,将高脚杯中剩余的深红液体一饮而尽。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并没有感受到如从前那般的,有一人知己的轻松。
第11章
喝完酒从“醉死当涂”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
就算处于最热闹的商圈,此刻马路上的行人车流也少了许多。
富二代们道完别后找了代驾回去,而方知悟这边,则由滴酒未沾的池霭代劳。
方知悟的酒量很好,接连喝了两瓶洋酒,也仅是下眼睑透着微红,人倒没什么醉意。
他和池霭一前一后,保持着不到一步的距离走进昨日相遇的停车场。
绕过成排樟树,在空荡荡的角落里,池霭终于看见了最近颇受方知悟宠爱的柯尼塞格。
方知悟从裤子侧袋掏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这辆银灰色的猛兽立刻朝上打开两侧车门。
他又把掌心的钥匙丢到池霭手里:“我坐副驾驶,你来开。”
池霭的驾照早在高中毕业的暑假就拿到了。
但有池旸在身边,车也轮不到她来开。
几乎为零的驾驶经验,让她面对寻常车辆都需小心翼翼——更何况是这种经过改装升级,各方面的配置都和她记忆里的汽车不太相似的超级跑车。
池霭坐进车里,拿着盾牌状的钥匙观望了五分钟,都没找到与之匹配的钥匙孔。
方知悟有心看池霭露怯,但见她磨磨蹭蹭许久也没有动作,忍不住啧了声指点道:“这里,空调出风口的下面有个感应器,你把钥匙贴上去就能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