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轻点深红色的皮面,发出闷钝的轻响。
经由方知悟的提醒,池霭才发现在那旁边,有一个和钥匙形状一样的感应区域。
她将手中的小盾牌严丝合缝地放了上去,沉寂已久的柯尼塞格传来苏醒的轰鸣声。
和跑车一同响起的还有方知悟的心跳。
似乎被酒精影响,他分明看着池霭握着钥匙的手朝自己手指所在的位置而来,移开的速度却迟钝地慢了半拍,两个人肌肤相触的须臾,方知悟明确感受到了池霭皮肉间的冷意。
池霭则被他暖热的体温烫得指尖一缩。
方知悟的呼吸先是一滞,紧接着心脏砰砰直跳起来,顿时没了看池霭笑话的心思。
但不说话,又显得特别没有底气。
喉结一滚,方知悟咽下口干涩的唾沫。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生硬讲解起柯尼塞格的驾驶步骤。
而池霭向来是个头脑聪慧、善于举一反三的学生。
因此出发时,除了速度有些慢,其他倒也看不出手忙脚乱的青涩。
……
柯尼塞格上了主路,朝方知悟位于市中心的房子开去。
方知悟将左手被池霭碰触到过的肌肤朝下贴住车座,权当自己感应不到这个部位。
他降下车窗,呼吸了会儿外面微凉的空气。
待到脉搏心跳相较前端变得平稳,才试图重新占据上风:“你想求我的事还没说。”
池霭并不意外他会主动提起。
男女独处的时候,想要彻底破坏气氛,还是得说点冷冰冰的公事。
于是池霭道:“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广告协会主席文夫人将会在英华大酒店举行慈善公益晚会,我想你带上我一起去。”
文夫人在滨市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与方家也有诸多合作往来。
池霭一说,方知悟思维迟缓两秒,想起了这件他回家时母亲提过一嘴的事情。
只是慈善公益他没什么兴趣,如若收到邀请多半也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去。
池霭为什么会求他这件事?
方知悟心里疑惑,却不想向池霭寻求答案,只说:“这种事,你求我还不如找我妈,第一我懒得去,第二但凡你开口说了,她肯定愿意带你去。”
“可你是我的未婚夫,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池霭开车目不斜视。
“未婚夫”三个字从她嘴里诞生时,方知悟的心跳又有了失控的趋势。
在他眼睑下方的薄红即将席卷面颊的前一秒,池霭无情揭破真相:“要是江阿姨带我去,我肯定又得被各路试图跟方家攀关系的‘叔叔阿姨’围住不放——你就不一样了,整个滨市的上流圈都知道你是个坏脾气,心烦了谁的面子都不给,和你去我能清净不少。”
“……”
方知悟俊美的脸蛋最终还是红了。
只不过是被气红的。
他在心里大骂池霭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紧接着,在前方亮起红灯的间隔,池霭又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抚了抚:“我记得你精通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是不是?”
“你又要干什么?”
“扯来扯去在和我玩脑筋急转弯吗?”
方知悟气得一边反唇相讥,一边拍开池霭的手。
尽管没用什么力,但池霭的肤色天生就白,拍上去不久手背立刻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像是没感觉到任何痛楚,池霭垂眼望着他说道:“刚才那些只是我随口编来气你的。我打算在文夫人的慈善晚宴上,和受邀而来的广告片导演安德烈·卡佩聊一聊,但他是法国人,英文讲得又不是很好,所以我想请你在中间帮我们两个翻译一下。”
酒意催化之下,方知悟的举止和情绪都比往常来得激烈。
他灰绿色的瞳孔扩大,瞪着池霭,不管不顾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很讨厌你吗?”
“你请我做翻译,就不怕我到时候给你反着来说,把导演气得转头就走?”
方知悟的话音刚落,红灯变黄,在五四三二一的倒数中,池霭踩下了油门。
她依然很平静,平静到扭过脸去,正眼也没留给方知悟一个。
她说:“不会的,阿悟,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不连名带姓喊他的时候,池霭的嗓音里仿佛带着倒刺细密的钩子。
“阿”是扎进去,“悟”又是刺出来。
方知悟被她唤得沉默,突兀觉得哪怕开着车窗,仅有彼此的空间内热意亦是惊人。
那股热意遇上他心头的热意,柔柔将无处发泄的恼怒包裹起来。
与此同时,钩子穿透伪装,将方知悟这只气鼓鼓的气球扎破。
他挺起的矫健躯体矮了下去,后背也重新靠回真皮椅座,转过去望着窗外嘀咕道:“你了解我什么……说得好像你真的是我老婆一样……”
这看似低微实则清晰的嘀咕声被池霭听在耳里。
她笑了笑,总是令人琢磨不透神色的面孔之上倏忽多了几分真实的情绪:“虽然我们做不成夫妻,但总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和我的家人一样。”
方知悟的心又被她勾了一下。
这一颗甜枣叫他彻底忘记了前面落下来的巴掌。
可他仍旧嘴硬道:“也没见过哪个家人是会接吻的。”
隐忍了这么多天,方知悟还是借着醉酒把拉黑池霭的原因说了出来。
那个吻像是有人拿着刀斧一下一下凿进了记忆一样。
只要方知悟想起池霭,唇上被吻过的位置也会跟着烧起来。
池霭却没有任何羞涩的表现,仅是柔声说道:“那是我的初吻,你应该不吃亏的。”
“……”
又是一阵寂静。
方知悟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池霭的反应可以这么泰然自若?
……那明明也是他的初吻!
他的话音仿佛从齿缝里逼出来一般:“我当然吃亏得很——”
“比起我以前那些女朋友,你的吻技真的不怎么样。”
“好,对不起,我那时候也是迫不得已。”
池霭用更轻柔的声音道歉。
然而得到她的服软,方知悟也并未体会到任何赢得胜利的轻快心情。
他单方面结束了这次对话。
再抬头,目的地也近在眼前。
高档小区的智能装置识别过车牌号,柯尼塞格被顺利放行。
池霭来过他家几次,对于具体的位置残留着些许印象。
在方知悟拒绝配合的缄默里,她将车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专属的车位上。
“好了,既然你已经到家,那我也告辞了。”
池霭观察了一下方知悟的状态,又不确定地问道,“应该不用我扶你上楼吧?”
方知悟冷白的面皮,比之十几分钟前刚从酒吧出来时红了不少。
池霭想象不出来他会羞恼成这样,只以为是酒精的后劲上来了,才会有这样一问。
方知悟硬邦邦地回应道:“不用!”
“行,那我走了。”
池霭点头表示了解,转身去按打开车门的按钮。
“等一下!”
方知悟又拔高嗓音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
池霭放下悬在按钮上的手指,没有急着开门,转脸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方知悟别扭一阵,移开眼自暴自弃地说道:“虽然你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但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打车确实不安全,你把我的车开回去,明天我会派人去取。”
“啊,没关系的,我送你回来前就跟哥哥发消息说过了,他会来接我的。”
池霭有些意外方知悟会突然体贴起来。
但很遗憾今晚的事,方知悟一件都无法如愿以偿。
听到池霭干脆的拒绝,他的脸色彻底冷下,取走感应器上的钥匙打开两边车门。
丢下一句“那你自己看着办”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道。
-
池霭揉了揉因为疲惫而发胀的眼眶。
她走出小区大门时,池旸的车早已等在距离最近的街角。
上了池旸的车,池霭才感觉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她靠在池旸的肩头短暂休憩一分钟,闭眼低低感叹道:“有哥哥真好。”
“有时候真搞不懂到底是方家亏欠我们,还是我们亏欠方家。”
池旸心疼地看着池霭,没好气地说道,“方知悟在你面前这个德性,江阿姨都知道吗?要是不知道,下次我亲自去方家拜访一下。”
“好了好了好了我好累,哥哥快开车吧——”
池霭捂住耳朵假装听不到。
……
他们的车开走后,祁言礼才驾驶着他那辆宝马五系出现在小区另一侧的转角。
他注视着池霭站立过的街角。
良久才笑了起来。
笑自己怀有的那一点,可以在方知悟的家门前开车送她回去的妄想。
第12章
回家卸妆洗澡。
从水雾濛濛的浴室出来,池霭摁亮手机,屏保上映出此刻的时间。
四点三十六分。
还有大概半个钟头天将会亮,过了困劲的池霭反而没什么睡意。
她用毛巾包裹住湿漉漉的长发,缓步来到床旁的衣柜前。
拉开不常用的左边,是满满当当的奢牌礼服,礼服下方则是排布整齐的首饰皮包。
这些都是和方知悟订婚的四年里,他拿来送给池霭充场面的礼物——但全部加起来,价值也比不上最中央的丝绒礼盒里,那条换算成人民币价值近亿的粉钻项链。
粉钻项链池霭拿着实在烫手,本想着等江晗青的生日晚宴结束就找个机会还给方知悟,却不想回家之后微信就被拉黑,归还的事宜耽一直搁到了现在。
正好,文夫人的晚宴上可以拿来再戴一次。
池霭又挑选出一件与之相配的礼服,才算把牵绊在心里的念头提早确定了下来。
等做完这些,沁着水的黑发也被毛巾收干不少。
她用吹风机将头发彻底吹干,然后脱去睡衣外套躺上床。
直接睡是睡不着的。
失眠的夜晚池霭会打开手机软件,随机找个催眠的视频酝酿睡意。
但看着看着,她又惦记起另一件事。
打开微信,点击添加好友那一栏,她将方知悟的手机号输入了进去。
一个网名叫“悟”,头像是自己照片的账号跳了出来。
池霭放大方知悟的头像静静欣赏。
湛蓝如洗的大堡礁珊瑚屿,年仅二十岁的青年摘掉面镜和呼吸管浮出海面,日光和海水一同在俊美到极致的面孔上淋漓而下,他灰绿色的眼睛里有着如汪洋之海一般的肆意亮烈。
池霭屏住呼吸,试图抵抗这种过火的美貌带来的目眩神迷。
一分钟后,她又认输似地捂住眼睛,缩小了方知悟的用户头像。
好吧,不得不承认,哪怕深刻领教过对方的恶劣和任性。
但在方知悟不说话时,她亦难以免俗地为这张面孔所吸引。
池霭缓了几秒才回想起自己的目的,她点击添加到通讯录,然后尝试按下了好友发送。
被拉黑的人是没办法重新加回好友的,直到发送成功的消息在手机界面显示,池霭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方知悟已经把她从拉黑的名单里放了出来。
但根据她对方知悟的了解,空无一物的添加备注栏肯定不会得到对方的谅解。
池霭思考片刻,又添加一次,并补上两个字:晚安。
然而等待了五分钟,消息也没有提示到底是通过还是拒绝。
池霭关掉手机,闭上了眼睛。
-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一点。
池旸要赶去公司加班,做了饭又在微信里给她留言。
休息日只剩下半天,池霭没有选择赖床,回完池旸的消息后就进了卫生间洗漱。
她换了件宽松的家居服,将及腰的长发扎成丸子头,然后抱着笔记本电脑下楼。
尽管池旸总说吃饭时应该心无旁骛,否则不利于健康,但这个兄长不在的下午,池霭还是将它搬到了饭桌上。
按下开机键后,池霭端了两道爱吃的菜肴进厨房加热。
等候微波炉完成工作的间隔里,她抽空看了眼手机。
方知悟仍旧没有通过请求,倒是祁言礼在十几分钟前再次发了张佩尔朱克的照片。
小小的花苗长出了嫩红的新叶,看起来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池霭欣慰地点了个赞,然后将热好的饭菜又端了回去。
简单扒拉一口米饭,她打开搜索引擎收集起安德烈·卡佩导演的信息。
互联网时代,只要用心搜索,一切都有迹可循。
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池霭找到了近几年来安德烈导演参与拍摄的商业广告片作品,以及一些外媒对他的采访片段,最后还在一个国外网站里找到了他早年出版的自传书籍。
不过国内没有发行,找代购需要将近十天才能漂洋过海来到滨市。
池霭先在网上下了单,又打算去学校的图书馆内碰碰运气。
她就读的大学在被誉为传媒人才的摇篮,培养出了无数导演、编剧、策划和制作人。
在池霭读高中的年纪,安德烈导演还曾受邀进行过大师讲座。
因此池霭猜测,说不定图书馆里会存有他赠送的自传。
事不宜迟,收拾了碗筷池霭就打算出发去学校。
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添加新好友的提示音。
她打开微信,方知悟通过了好友请求,并留下消息:【十分钟后我来你家楼下接你。】
池霭:“?”
【是江阿姨找我有事吗?】
她停下穿鞋的动作,倚在玄关处手指飞快地打字。
【你不是要跟出席文夫人的慈善晚宴吗?】
【带你去订做礼服。】
方知悟像是在开车,过了几分钟才回复,还是发的语音。
池霭索性直接拨打电话。
这回方知悟没有拿腔拿调,他接得很快:“喂?”
池霭不想再与他闹矛盾,斟酌着用词:“我家里还有好几套之前你带我去订做的礼服,都是高奢的大牌子,穿它们出席文夫人举办的场合,应该够用了吧?”
方知悟言简意赅:“我打电话问了老妈,她说文夫人发来的邀请函上写着这次慈善拍卖的主题结合了古典传统文化,所以要求来客都穿中式礼服。”
话说得这么明确,池霭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