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无关,蜀地不及河间半分,没有那番话,他亦会如此。”嬴政话锋一转:“这些时日辛苦你了,先回府吧。”
蒙恬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退出大殿。
巍峨肃穆的议政殿,只剩嬴政一人,他在原地伫立许久,才走出大殿,吩咐外面候着的将士把两箱简策送去藏室。
新郑街道上熙来攘往,十分热闹。
樊尔接过盘查将士递回的封传,随着琉璃走进城内。
韩国都城与他国有些许不同,这里的人似乎更加懒散,警惕心没有那么重,待人也相对和善一些。
主仆俩从咸阳出发,先是去了比较熟悉的赵国,找寻无果后,又去了魏国和齐国,韩国是他们涉足的第四个国家。
赵、齐、魏三国,没有人族术士的影子,更没有星知子霄的踪迹。
五个多月来,琉璃和樊尔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越是找寻不到,越是心焦。
当时离开齐国时,琉璃便隐隐有些后悔,怪责自己不该告知嬴政身份,她相信他不会出卖自己,可一次次的失望却又让她的信任不断动摇。倘若六国之内都遍寻不到星知,她愧对的不止是星言,还有整个蝾螈族和鲛族。
当年君父的人族历练,不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不止他的人族弟子,甚至连思鸢为人族那一世也知道他的身份。
琉璃便以为是可以将鲛人身份告知信任之人的,她信任嬴政,也相信他不会残害鲛族,相比蝾螈族而言,鲛族没有太多值得让人觊觎的东西。鲛珠,鲛绡纱,那些除了华而不实,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
相识十八年来,在琉璃印象中,嬴政只对平定乱世有野心,他图权不图财,鲛人身上的那些东西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既然他认为星知和子霄也是鲛族,应该不会暗中勾结人族术士谋害他们。
一群小少年嬉闹追逐,其中一人眼见着要撞到琉璃身上,樊尔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拽了一把。
脚步踉跄,琉璃收回思绪,反手抓住樊尔手臂,稳住身子。
“这般入神,在想什么?”樊尔关切问。
琉璃摇摇头,喟叹一声:“我们辗转三国都寻不到星知和子霄,真怕他们已遭遇不测。”
“或许… … 他们平安回了秦国。”樊尔柔声宽慰,但语气极其没有说服力。
举目四顾,琉璃疲倦道:“无论如何,先尽力寻找,倘若当真寻不到,我们便回秦国。”顿了一下,她吩咐樊尔:“先就近找家传舍,一直牵着马不方便。”
“是!”樊尔拿过她手中缰绳。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主仆俩停在一家简奢传舍前。
樊尔上前递上封传和钱币,“麻烦,要两间房。”
传舍长接过,仔细检查,很快含笑请两人入内。
捻了一道净水术除去身上尘土,琉璃换上一身浅紫色衣袍,听说韩国崇尚紫色,她这也算是易风随俗了。
理了理衣襟,她打开房门走到隔壁,屈指叩响殿门。
殿门打开,樊尔没有跨出房门,“数月来,你都没有好好歇息,不如歇一日再去寻。
“我不累,寻不到星知,我也睡不着。”
“少主何时与蝾螈三少主关系那般好了!”
樊尔这话带着些许揶揄。
琉璃扯住他的袖子,拉他出来,语气幽幽:“我也不想如此折腾自己,奈何当初承诺星言,星知若是有事,我怕他会砍了我。”
确实!以星言那个脾性,若真较真起来,说不好真会不顾两族情义动手。樊尔面色凝重几分,随手关上房门,缓步跟在琉璃身后,走出传舍。
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来来往往。
初秋的午后仍旧燥热难耐,琉璃被股股热风吹得脑袋疼,她抬手搭在眉骨,环顾四周。日头已然倾斜,街道南侧有房屋的遮挡,看起来阴凉不少,她扯住樊尔袖子,拉他走向阴凉处,沿着路边行走。
两人边走边暗暗催动灵力,试图感知星知和子霄的气息。
不知不觉已至傍晚,寻觅大半个城西,仍是失望告终。
忍着双脚的酸痛,琉璃和樊尔回到传舍,各自回房躺下,均没有心思用飧食。
匪朝伊夕,转眼间已来到韩国七日。
这日,难得是个凉爽怡人的天气。
主仆俩今日打算在城东搜寻,为了方便,昨日午后,他们已经搬来了城东的传舍。
简单用过朝食,两人便出了传舍。
陆地上似乎每个国家的都城,最热闹繁华之地都在城东,韩国新郑亦不例外,韩王宫便坐落于城东。
远远望见那座耸立奢华的宫殿,琉璃突然想起一人,李斯的师兄韩非,听说他是王室公子,一位极其不受宠的公子,难怪能有那般独到的见解与才华。
因为嬴政喜欢韩非的文章,琉璃几乎也都看过。在人界,变法既然能使家国强大,她不理解为何韩国君王却执拗不肯变法,秦国的成功,诸国应该是看得到的。在她看来,一切可行之事,都值得试试。
搜寻大半日,路过一间茶肆,主仆俩才惊觉早已口干舌燥。
琉璃脚步一转,走进茶肆。
樊尔紧跟其后走进去。
要了两份茶水,两人径直上了二楼,走进尽头角落里的一间小房间。
商贩很快命人将热茶送上来,带着微甜的温凉茶水很适合在秋日饮用。
琉璃捧着耳杯抿了一口,刚想出声,便听隔壁房间隐约传来谈话声。茶肆墙壁隔音很好,但仍旧逃不过鲛人敏锐地听觉。
“大王本就不喜公子,公子近来还是顺从一些为好。”
一声嗟叹穿过墙壁传入主仆俩耳中,紧接着一道温润男声响起:“身为王室公子,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了韩国,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只不过是因为不喜我罢了。纵使我百般讨好,他亦不会有所改观。”
“公子身为王室子孙,凡事还是装糊涂为好。”
“我又何尝不知藏匿锋芒才不会被百般防着,可乱世之中,家国弱小极可能会被吞并,秦国想要灭六国之心昭然若揭。倘若秦国实施灭六国计划,韩国绝对会是他们首先要吞并的国家。”
“公子怎知… … ”
“地理位置,只有先灭韩国,才能更容易吞并另外五国。”
“秦国虽能人居多,但公子的聪慧又有几人能及,公子能考虑到的,秦人不一定能想到。”
“秦人是否能想到,我尚且不知,但我的师弟李斯一定会向秦王进谏先灭韩。”
李斯?
琉璃和樊尔无声对望一眼,均都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上午刚想到韩非,便如此碰巧在茶肆遇到,看来城东不愧是城东,王室公子都能轻易遇到。
隔壁二人还在谈论政事,琉璃倾身凑近樊尔,无声问他是否好奇韩非长相。
夹杂着温凉淡香地气息扑面而来,樊尔喉结不受控制动了两下,静默摇头。
看出他的窘态,琉璃坐直身子,讪讪摸摸鼻子,她差点忘记樊尔曾在自己面前坦白过心意了,看来日后还是要把他当做男鲛看待才行。
不知为何,主仆俩一时都有些别扭,各自捧起面前茶水,默默喝着。
“其实,我更建议公子去秦国谋仕途。身为楚王之子的昌平君都能坦然效力于秦国,公子只不过是大王的胞弟,又何必那般坚持。生在乱世,我更希望能有一方强国早日结束乱世。”
“我又何尝不希望无战争,可我更希望是韩国去完成那一切。”
“公子爱国之心,我能理解,但韩国和秦国之间实力悬殊实在太大。”
“这便是我坚持变法的原因,奈何… … 兄长想不明白,始终认为我若威望过高,会影响他的王位。可他永远不懂,我更在乎的是亲情,是韩国的未来。”
听到这里,琉璃心底按下的苗头再一次升腾而起,秦国重法,她很想说服韩非入秦,嬴政极其欣赏他,定然会对之重用。
只是,听韩非方才语气,应该很难被说动。
樊尔一眼看出琉璃心思,他放下耳杯,轻声提醒:“我们此次是来寻星知和子霄的。”
“这并不冲突。”
嘴上虽如此说,不过琉璃并未真起身去隔壁结识韩非。
茶水饮尽,隔壁房内许久未再传出谈话声,主仆俩先后站起身打算离开。
两道门同时打开,双方均都下意识转头去瞧,四双眼睛碰撞在一起,韩非身旁的那名男子看到容貌惊艳的主仆俩,禁不住瞪大双目。
韩非则是不动声色打量二人,一闪而过的眸光很快被他压下。
琉璃同样好奇打量韩非,剑眉瑞凤眼,驼峰鼻,嘴唇薄厚适中,唇角微微上扬,有些似弯月,大大减弱了那驼峰鼻的凌厉,让他看起来脾气似乎很好。年龄约莫有三十多岁,没有李斯年龄大,不过也能理解,当初李斯拜入荀子门下已至而立之年。
有时候真是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每个人长相和声音仿似是提前搭配好一般,先前只听温润嗓音,琉璃便觉得韩非应该是温和长相,果不其然。
双方静默半晌,樊尔先主动抬起双手辑礼。
韩非与身旁男子怔愣一瞬,纷纷回礼。而后都看向琉璃,不明白她为何端着一副上位者姿态,无动于衷。
在鲛族,都是别人对琉璃行礼,来到陆地,在邯郸接触的人不多,到咸阳后,她作为君王之师,也几乎都是他人对她行礼。早已习惯的她,此刻面对两双狐疑眼神,微微蹙起细眉。
双方僵持片晌,韩非含笑颔首,转身欲要离开。
“韩非!”琉璃清冷空灵之音阻止了他的脚步。
愕然回身,韩非警惕问:“你认识我?”
琉璃诚实摇头,“不认识,但我认识你的文章,你的那些著作,我几乎都看过。”
韩非更加惊诧,放眼七国,能有条件读书识字的女子,几乎全是王孙贵族出身,细看对面少女,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上位者气质,的确像是出身贵族,难怪方才不愿屈尊行礼。
迟疑稍许,他试探问:“二位不是韩国人吧?”
“我们是效力于秦王的卫国剑客。”琉璃用捏造的人族身份糊弄。
听到秦王‘二字’,韩非神情一凛,不由剑眉颦蹙,原本温和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琉璃浑然不在意,语气幽幽道:“别如此警惕,我们不是坏人,此次前来韩国只为寻人,无关国事。方才之所以喊住先生,只是想结交而已。”
“结交我作甚?”
“先生才华斐然,我亦欣赏之。虽我们是剑客,但对诸子著作也颇有研究。”
听闻此话,韩非上下打量琉璃一番,对方看起来不过是刚及笄的少女摸样,他不相信她在剑术与学术上能有多高造诣。纵使五岁开蒙,十年时间,兴许能有所成就,但剑术学术交替学习,比之只学剑术亦或学术之人,定然有许多不足。
琉璃并不惧那道打量视线,清冷目光直白凝睇着对方。
“秦国变法成功后,一直遵从法家治理之道,才有今时之实力。我知道先生亦是重法之人,既然各国挑起战争都是为了还世间一个太平,先生又何必在乎是秦国还是韩国。”她本不想说这些劝解之言,但真正面对韩非,她又下意识脱口而出。语毕,才反应过来。
这番劝说寓意十分明显,韩非不是听不出来,但韩国是他的母国,他又怎能轻易弃之。当初在稷下学宫,楚国公子熊负刍一直有拉拢之意,他也明白楚国远比韩国强大得多,但韩国是生他养他的家国,他异国求学,也不过是为了学成归来,效力于韩国。
“你是替秦王入韩的?”
“自然不是,我方才已言明,只为寻人,秦王并不知我来了韩国。”琉璃顿了一下,继续道:“秦王读过先生所有文章,对先生赞誉颇高,曾言明,若能有幸见先生一面,此生无憾。人生在世,能遇到懂得欣赏,见解相同之人不容易,还望先生慎重考虑。”
第141章 嬴政娶妻
所著文章能有人赏之, 韩非是欣慰的,但身为王室公子,他不能因为秦王与自己见解相同便弃韩国于不顾。眼神复杂凝视着对面少女, 他有些怀疑对方不是简单剑客那般简单, 倘若他是秦王身边的小小剑客, 定然不会去帮着拉拢人。
犹疑稍许,他浅笑道:“多谢好意, 不过,我是韩国人。”
猜到韩非会很固执,琉璃未再过多言语, 只是道了一声‘明白’。
双方道别后,韩非先行转身离开。
不多时, 琉璃便听到与他同行的那名男子惋惜道:“多好的机会,你为何要拒绝?韩王不懂你, 秦王懂你啊!”
而韩非只是幽幽回应一句:“你不是韩国人,你不懂。”
主仆俩默契对视,琉璃出声道:“走吧。”
暮去朝来, 转眼又是三日过去。
琉璃和樊尔已将城东搜寻大半, 这日两人不知不觉走进一条小巷,小巷尽头有一家十分雅致的酒肆, 虽然隐蔽,但客人不少, 几乎满座。里面似乎有人在大肆谈论对各国局势的看法,引得一阵附和与掌声。
只纠结一瞬, 琉璃脚下步子便转了方向, 樊尔抬头看向酒肆名字,没有迟疑, 跟了进去。
出入酒肆的女子不多,再加上琉璃和樊尔容貌过于惹眼,两人一进去,便有人转头打量他们。
自动忽略掉那些视线,主仆俩走到角落里的空位坐下。